第 1 章
“喝了吧，这是为你好。”
裴行安的声音温润如春水，低沉柔和，仿佛一语便能抚慰人心。可那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诡谲光芒，仿佛有幽影浮动，令人心寒。
谢棠死死盯着碗底，指节微微颤抖。腹中仿佛还残留着前次小产时的绞痛。
“为我好？”她忽地冷笑，声音沙哑如枯枝摩擦，笑意凄厉刺骨，“怕不是为你们裴家好罢？第一次你说是不小心，如今这第二碗……”
话未说尽，手却已挥出，药碗乍然倾翻。瓷片在空中碎裂，漆黑药汁溅落裴行安锦袍之上，斑斑点点，宛如血染，触目惊心。
“是要我的命罢了。”
“若是为了公主，我此刻便可自请和离。”谢棠纤指紧扣锦被，关节泛白，神情却冷静得令人胆寒。
她望着这富丽堂皇的裴府，仿佛望进一座牢笼，字字句句透着寒意：“这一方宅邸，我一刻也不愿多留。纵使流落市井，摆摊诊病，尚可悬壶济世，总胜过在这豺狼环伺之地苟延残喘。我只求，活着。”
裴行安长叹一声，眼中似有水光，神色哀戚：“棠儿莫说此等气话。你一介女子，若出府在外，又如何安身立命？公主下降非我本意，裴家也不得不礼敬于她。”
“你心中应明白，我从未负你情意。且再忍一忍，可好？”
他半跪在榻前，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棠儿，信我。待太子登基，裴家执掌朝局，届时我们便可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你想要几个孩子，都依你所愿……”
“啪！”
耳光声清脆利落，响彻整座内室。
“伪君子。”谢棠颤声低骂，泪意未现，满眼恨意，“你信誓旦旦，许我正妻之位，誓不纳妾。如今转身求娶公主。你们裴家为取悦她，竟连骨肉都……”
“灌下去。”
裴行安的语气骤然转冷，似覆上一层寒霜。
几个粗使婆子闻声而动，压住她的肩膀，另一人强掐她下颌，欲强行撬开她的牙关。苦涩的药汁顺喉而下，直灌入肺腑。
她拼命挣扎，混沌间瞥见裴行安的侧脸，他已转过头。烛影摇曳，那张曾经温言软语的面容，此刻仿佛蒙上一层幽沉阴翳。
“姑娘！姑娘！”
门外传来惊呼，桃儿跌撞而入，面色惨白如纸，泪如断线。
按着谢棠的婆子稍一分神，她趁机挣脱一只手臂。
“东宫来人了……”桃儿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破碎，“二姑娘……殁了……”
谢棠耳畔轰然一响，万籁俱寂。
她恍惚忆起三日前阿芷探望时仍笑说太子待她极好；忆起自己亲手将妹妹送入东宫时，那孩子忍泪强笑的模样；忆起半年前，裴行安曾斩钉截铁地说：“送阿芷入宫，是为她谋一个好归宿……”
“如何殁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令人发寒。
“太医言……是哮症，心脉衰竭。”裴行安迟疑片刻，低声回道。
“哈……”谢棠忽而低笑，笑中带泪，凄楚无比，“阿芷自幼身体由我亲手调理，何曾患过哮症？你当我不知？”
话音未落，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腹中猛地席卷而来，她身形一颤，重重倒地，唇角溢出鲜血。她仍笑，笑得近乎癫狂。
“裴行安……你们裴家……真真好一个虎狼之窟……”
鲜血滴落，她眼前逐渐模糊。帐顶之上绣着缠枝云纹，那是她出嫁之日阿芷亲手所绣。
记忆中，那少女端坐窗下，日光为她拢起一抹金辉，轻声道：“阿姐，待我学成苏绣……”
天地将暗。
闭目之际，凉州千里黄沙浮现眼前。彼时风烈马疾，她与阿芷策马并行，饮酒当垆，炙肉围火，夜听风吟，梦中无忧。
若早知命运至此，她宁愿永困西陲，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也不愿踏入这锦绣罗网，做那任人摆布的棋子。门第荣光，不过幻影。
而她与妹妹，不过是被亲人亲手弃于死局的棋子。
翻手成灰，覆手即散。
一滴泪滑落鬓角，没入锦枕。
*
不知是命数未尽，还是执念未消，谢棠原应入轮回的魂魄，竟未随身骨俱散。她静静悬于人世之间。时光荏苒，她恍惚看见世间残梦尚未散尽。
原来执念之重，竟能让一缕魂魄驻留尘间，只为等一个结局。
她看见太子在裴家支持下披甲而起，手刃亲父，妄图问鼎；那曾信誓旦旦说要“共度余生”的男子，手握无上权柄，一时风头无两。
却不过数月，皇宫烽烟骤起，太后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讨伐弑父之君，扶立年仅六岁的安王垂帘听政。裴家大厦将倾之日，火光映天，雕梁画栋尽作灰烬，府门崩塌，旧人凋零。
那日，领兵破门、静立火光之后之人，她隔着烟尘望见了那张清冷的面容。他披甲执戈，身影挺拔，立于烈焰之前，宛若寒松雪落，沉静无言。
裴景之。
她曾以为不过是天道轮回，后来才知，这一局，是太后与裴景之联手布下。那终局落子之人，终是替她清了旧债。
不是为她，却终究应在她。
魂魄渐散。
谢棠抬眼，望向远处被风沙吞噬的凉州。故土千里，仍是旧时模样。她知晓，魂归之处，将不再是这都城锦楼华殿，而是那片黄沙落日，马嘶长鸣的西陲边地。
*
锣鼓声震响耳畔，谢棠猛然惊醒。满眼红绸灯影，一名新娘正被搀扶出闺房，喜乐轰鸣，喧闹刺耳。
谢棠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泛起剧烈的熟悉感。下一瞬，她失控般扑上前，抓住那名新娘的手：
“阿芷莫嫁！”
四座寂静。
她定睛看去，眼前的人却并非阿芷，而是裴家的芙表姐。
身后议论声骤起，芙表姐神色讪讪，喜婆忙笑着打圆场：“姑娘出嫁，勿误吉时。”
谢棠僵立当场，神色茫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阿姐？”
她猛地回头，看见那个本应长眠东宫的少女——谢芷。她抬手轻触妹妹的脸颊，温热柔软，泪意骤起。
恍惚之间，她被谢芷拉着登上送亲的马车，随众人一同前往英国公府。
婚车驶入府门，华灯初上，钟磬齐鸣，宾客盈门。马车上，谢棠怔怔望着窗外的街景，心中逐渐清明。风吹面颊生寒，朱雀大街未晚，车马如织。
她这是，重生了！
谢芷尚未入东宫，她也未嫁裴行安。那场噩梦尚未开始。
这一世，一切尚可回头。
到了英国公，众人前往前殿，宾客如云，香烟缭绕。裴家三房各据一席，满脸皆是喜气洋洋。
可谢棠看着堂上身着喜服的芙表姐，心中只觉讽刺。
英国公世子……她怎会不记得这个人？那人外表温文，实则纨绔好色，骄横残暴。前世芙表姐嫁入不过数月，便因宠妾构陷而气至流产，命悬一线。
而裴家却闭口不言，只私下劝她要“识大体、顾大局”。
为了讨好英国公，一个女儿的命，在他们眼里，不过尘土。
谢棠垂下眼帘，心中泛起一声冷笑。
连嫡女尚可牺牲，她与谢芷又算得了什么？前世她太天真，竟以为守礼知分便可得一隅安稳。
妹妹被送进东宫，暴毙宫中，尸骨无存。她才明白，在这个家中，没有丝毫亲情，她们姐妹根本一文不值。
什么贵女风仪，什么礼法教养，都是笑话。她姐妹行得端、坐得稳，到头来不过是人手中的棋子。
既然如此，这一世，她不再做那个温顺守礼的谢棠。
若裴家要她低眉顺眼，那她偏偏不顺从。天大地大，她护得住谢芷，也护得住自己！
正思忖间，前方忽然起了骚动。
一名身着玄袍的年轻男子忽然发病，脸色苍白如纸，眉心泛青。
谢棠目光一凝。
苏和。
她怎会认不出？前世守卫凉州，北境一战，他以一敌十，力挽狂澜，救下数十万百姓。那是她真正敬重过的男子。
可如今的他，不过是京中一介公子。
但她知道，他的未来会持兵权、得人心、掌北境，更与裴景之里应外合，扶立幼帝，权倾天下。
“阿姐？”谢芷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眼中满是疑惑。
前世此刻，谢棠未敢出手，怕惹闲言碎语。她那时仍信礼教，怕坏了闺誉，也怕给裴家丢脸。
但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谢棠。
苏和，未来至关重要。权柄、金银、兵马、民心，皆可为她所用。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上前。
四座哗然，低声私语响起：
“是哪家的丫头？”
“粗鄙无礼，果然出自西北莽荒之地。”
“是谢家那未出阁的姑娘，竟敢徒手诊脉？”
谢芷一愣，旋即上前，咬牙站在她身后，为她遮住所有视线与非议。
谢棠恍若没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心疾急发，需立刻通窍。”低声道，随即抽出银针，飞快落于苏和胸口数处要穴，针法又准又狠，毫不迟疑。
“啧……这是谁家的小妮子，胆色不小。”
带着几分调笑与轻浮的声音从末席传来。宾客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华服王爷懒倚软榻，身旁两位美艳侍婢，手执金杯，眸色浑浊，盯着谢棠看得毫不避讳。
谢棠心中一凛，手中施针动作却未停。
康王。
她差点忘了这前世最大一枚绊子！
当今陛下的胞弟，京中人人知晓的纨绔之徒。前世，正是从这场婚宴起，他盯上了自己，三日之内向裴家提亲，言明要纳她为妾。
她彻夜未眠，求遍亲族，最终由外祖母出面，撮合她与裴行安的婚事，才躲过一劫。
却不知，那是一场更深的深渊。
康王的视线如毒蛇般黏腻缠绕在她身上，语气轻慢而戏谑：“谢家姑娘未出阁，便敢当众替男子诊脉……真是大胆不拘啊。”
这话虽似玩笑，却句句落在礼教与名节的缝隙上，满是挑衅和试探。
谢棠知道，康王最喜欢的，便是看猎物慌乱、无措的模样。
她前世跪在祖母榻前，头贴冰地，浑身发抖，只想逃离。她以为嫁得体面便可保命，岂知狼口之后，便是虎穴。
如今，她再一次站在他目光之下。
可她不是那个会哭会求的谢棠了。她死过一次，早已明白：
前世她信门第，信礼教，信所谓亲情，到头来没有一样护得住她。
这一世，她只信自己。
她眼中逐渐燃起一股灼烈的火意，血气上涌，几乎烧穿胸膛。她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
康王若想再起念，她便让他知道，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后悔！
裴行安的声音温润如春水，低沉柔和，仿佛一语便能抚慰人心。可那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诡谲光芒，仿佛有幽影浮动，令人心寒。
谢棠死死盯着碗底，指节微微颤抖。腹中仿佛还残留着前次小产时的绞痛。
“为我好？”她忽地冷笑，声音沙哑如枯枝摩擦，笑意凄厉刺骨，“怕不是为你们裴家好罢？第一次你说是不小心，如今这第二碗……”
话未说尽，手却已挥出，药碗乍然倾翻。瓷片在空中碎裂，漆黑药汁溅落裴行安锦袍之上，斑斑点点，宛如血染，触目惊心。
“是要我的命罢了。”
“若是为了公主，我此刻便可自请和离。”谢棠纤指紧扣锦被，关节泛白，神情却冷静得令人胆寒。
她望着这富丽堂皇的裴府，仿佛望进一座牢笼，字字句句透着寒意：“这一方宅邸，我一刻也不愿多留。纵使流落市井，摆摊诊病，尚可悬壶济世，总胜过在这豺狼环伺之地苟延残喘。我只求，活着。”
裴行安长叹一声，眼中似有水光，神色哀戚：“棠儿莫说此等气话。你一介女子，若出府在外，又如何安身立命？公主下降非我本意，裴家也不得不礼敬于她。”
“你心中应明白，我从未负你情意。且再忍一忍，可好？”
他半跪在榻前，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棠儿，信我。待太子登基，裴家执掌朝局，届时我们便可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你想要几个孩子，都依你所愿……”
“啪！”
耳光声清脆利落，响彻整座内室。
“伪君子。”谢棠颤声低骂，泪意未现，满眼恨意，“你信誓旦旦，许我正妻之位，誓不纳妾。如今转身求娶公主。你们裴家为取悦她，竟连骨肉都……”
“灌下去。”
裴行安的语气骤然转冷，似覆上一层寒霜。
几个粗使婆子闻声而动，压住她的肩膀，另一人强掐她下颌，欲强行撬开她的牙关。苦涩的药汁顺喉而下，直灌入肺腑。
她拼命挣扎，混沌间瞥见裴行安的侧脸，他已转过头。烛影摇曳，那张曾经温言软语的面容，此刻仿佛蒙上一层幽沉阴翳。
“姑娘！姑娘！”
门外传来惊呼，桃儿跌撞而入，面色惨白如纸，泪如断线。
按着谢棠的婆子稍一分神，她趁机挣脱一只手臂。
“东宫来人了……”桃儿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破碎，“二姑娘……殁了……”
谢棠耳畔轰然一响，万籁俱寂。
她恍惚忆起三日前阿芷探望时仍笑说太子待她极好；忆起自己亲手将妹妹送入东宫时，那孩子忍泪强笑的模样；忆起半年前，裴行安曾斩钉截铁地说：“送阿芷入宫，是为她谋一个好归宿……”
“如何殁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令人发寒。
“太医言……是哮症，心脉衰竭。”裴行安迟疑片刻，低声回道。
“哈……”谢棠忽而低笑，笑中带泪，凄楚无比，“阿芷自幼身体由我亲手调理，何曾患过哮症？你当我不知？”
话音未落，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腹中猛地席卷而来，她身形一颤，重重倒地，唇角溢出鲜血。她仍笑，笑得近乎癫狂。
“裴行安……你们裴家……真真好一个虎狼之窟……”
鲜血滴落，她眼前逐渐模糊。帐顶之上绣着缠枝云纹，那是她出嫁之日阿芷亲手所绣。
记忆中，那少女端坐窗下，日光为她拢起一抹金辉，轻声道：“阿姐，待我学成苏绣……”
天地将暗。
闭目之际，凉州千里黄沙浮现眼前。彼时风烈马疾，她与阿芷策马并行，饮酒当垆，炙肉围火，夜听风吟，梦中无忧。
若早知命运至此，她宁愿永困西陲，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也不愿踏入这锦绣罗网，做那任人摆布的棋子。门第荣光，不过幻影。
而她与妹妹，不过是被亲人亲手弃于死局的棋子。
翻手成灰，覆手即散。
一滴泪滑落鬓角，没入锦枕。
*
不知是命数未尽，还是执念未消，谢棠原应入轮回的魂魄，竟未随身骨俱散。她静静悬于人世之间。时光荏苒，她恍惚看见世间残梦尚未散尽。
原来执念之重，竟能让一缕魂魄驻留尘间，只为等一个结局。
她看见太子在裴家支持下披甲而起，手刃亲父，妄图问鼎；那曾信誓旦旦说要“共度余生”的男子，手握无上权柄，一时风头无两。
却不过数月，皇宫烽烟骤起，太后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讨伐弑父之君，扶立年仅六岁的安王垂帘听政。裴家大厦将倾之日，火光映天，雕梁画栋尽作灰烬，府门崩塌，旧人凋零。
那日，领兵破门、静立火光之后之人，她隔着烟尘望见了那张清冷的面容。他披甲执戈，身影挺拔，立于烈焰之前，宛若寒松雪落，沉静无言。
裴景之。
她曾以为不过是天道轮回，后来才知，这一局，是太后与裴景之联手布下。那终局落子之人，终是替她清了旧债。
不是为她，却终究应在她。
魂魄渐散。
谢棠抬眼，望向远处被风沙吞噬的凉州。故土千里，仍是旧时模样。她知晓，魂归之处，将不再是这都城锦楼华殿，而是那片黄沙落日，马嘶长鸣的西陲边地。
*
锣鼓声震响耳畔，谢棠猛然惊醒。满眼红绸灯影，一名新娘正被搀扶出闺房，喜乐轰鸣，喧闹刺耳。
谢棠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泛起剧烈的熟悉感。下一瞬，她失控般扑上前，抓住那名新娘的手：
“阿芷莫嫁！”
四座寂静。
她定睛看去，眼前的人却并非阿芷，而是裴家的芙表姐。
身后议论声骤起，芙表姐神色讪讪，喜婆忙笑着打圆场：“姑娘出嫁，勿误吉时。”
谢棠僵立当场，神色茫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阿姐？”
她猛地回头，看见那个本应长眠东宫的少女——谢芷。她抬手轻触妹妹的脸颊，温热柔软，泪意骤起。
恍惚之间，她被谢芷拉着登上送亲的马车，随众人一同前往英国公府。
婚车驶入府门，华灯初上，钟磬齐鸣，宾客盈门。马车上，谢棠怔怔望着窗外的街景，心中逐渐清明。风吹面颊生寒，朱雀大街未晚，车马如织。
她这是，重生了！
谢芷尚未入东宫，她也未嫁裴行安。那场噩梦尚未开始。
这一世，一切尚可回头。
到了英国公，众人前往前殿，宾客如云，香烟缭绕。裴家三房各据一席，满脸皆是喜气洋洋。
可谢棠看着堂上身着喜服的芙表姐，心中只觉讽刺。
英国公世子……她怎会不记得这个人？那人外表温文，实则纨绔好色，骄横残暴。前世芙表姐嫁入不过数月，便因宠妾构陷而气至流产，命悬一线。
而裴家却闭口不言，只私下劝她要“识大体、顾大局”。
为了讨好英国公，一个女儿的命，在他们眼里，不过尘土。
谢棠垂下眼帘，心中泛起一声冷笑。
连嫡女尚可牺牲，她与谢芷又算得了什么？前世她太天真，竟以为守礼知分便可得一隅安稳。
妹妹被送进东宫，暴毙宫中，尸骨无存。她才明白，在这个家中，没有丝毫亲情，她们姐妹根本一文不值。
什么贵女风仪，什么礼法教养，都是笑话。她姐妹行得端、坐得稳，到头来不过是人手中的棋子。
既然如此，这一世，她不再做那个温顺守礼的谢棠。
若裴家要她低眉顺眼，那她偏偏不顺从。天大地大，她护得住谢芷，也护得住自己！
正思忖间，前方忽然起了骚动。
一名身着玄袍的年轻男子忽然发病，脸色苍白如纸，眉心泛青。
谢棠目光一凝。
苏和。
她怎会认不出？前世守卫凉州，北境一战，他以一敌十，力挽狂澜，救下数十万百姓。那是她真正敬重过的男子。
可如今的他，不过是京中一介公子。
但她知道，他的未来会持兵权、得人心、掌北境，更与裴景之里应外合，扶立幼帝，权倾天下。
“阿姐？”谢芷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眼中满是疑惑。
前世此刻，谢棠未敢出手，怕惹闲言碎语。她那时仍信礼教，怕坏了闺誉，也怕给裴家丢脸。
但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谢棠。
苏和，未来至关重要。权柄、金银、兵马、民心，皆可为她所用。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上前。
四座哗然，低声私语响起：
“是哪家的丫头？”
“粗鄙无礼，果然出自西北莽荒之地。”
“是谢家那未出阁的姑娘，竟敢徒手诊脉？”
谢芷一愣，旋即上前，咬牙站在她身后，为她遮住所有视线与非议。
谢棠恍若没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心疾急发，需立刻通窍。”低声道，随即抽出银针，飞快落于苏和胸口数处要穴，针法又准又狠，毫不迟疑。
“啧……这是谁家的小妮子，胆色不小。”
带着几分调笑与轻浮的声音从末席传来。宾客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华服王爷懒倚软榻，身旁两位美艳侍婢，手执金杯，眸色浑浊，盯着谢棠看得毫不避讳。
谢棠心中一凛，手中施针动作却未停。
康王。
她差点忘了这前世最大一枚绊子！
当今陛下的胞弟，京中人人知晓的纨绔之徒。前世，正是从这场婚宴起，他盯上了自己，三日之内向裴家提亲，言明要纳她为妾。
她彻夜未眠，求遍亲族，最终由外祖母出面，撮合她与裴行安的婚事，才躲过一劫。
却不知，那是一场更深的深渊。
康王的视线如毒蛇般黏腻缠绕在她身上，语气轻慢而戏谑：“谢家姑娘未出阁，便敢当众替男子诊脉……真是大胆不拘啊。”
这话虽似玩笑，却句句落在礼教与名节的缝隙上，满是挑衅和试探。
谢棠知道，康王最喜欢的，便是看猎物慌乱、无措的模样。
她前世跪在祖母榻前，头贴冰地，浑身发抖，只想逃离。她以为嫁得体面便可保命，岂知狼口之后，便是虎穴。
如今，她再一次站在他目光之下。
可她不是那个会哭会求的谢棠了。她死过一次，早已明白：
前世她信门第，信礼教，信所谓亲情，到头来没有一样护得住她。
这一世，她只信自己。
她眼中逐渐燃起一股灼烈的火意，血气上涌，几乎烧穿胸膛。她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
康王若想再起念，她便让他知道，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