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句话,便妄图我对你深信不疑?曲元楹,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裴砚舟眼间的严肃之色转瞬即逝,须臾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比起口头上轻轻飘飘的应允,还是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合作,更令人安心。”

    她当真就就不该对面前这个人有一丝幻想,想他小时候就尖酸刻薄,如今长大成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家镇北王府,祖父在世时也传授过他武艺,要真算起来高低是半个师父,他裴砚舟就是这么回报恩师的?

    曲元楹被气的浑身发抖,手里的把玩的玉坠也失了兴致,她用力一拍,狠狠地把玉坠放到了桌子上。

    可别脏了她的手。

    裴砚舟坐在软塌上,看着曲元楹的一举一动,直接气极反笑。怎么,自己的东西都碰不得了?

    他看着被曲元楹狠狠放在桌子的玉坠,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一只花簪,慢步走向了曲元楹。

    这是知道了自己做的不是人事,打算拿花簪谢罪吗?

    她堂堂郡主,区区一个花簪就想收买她?不过,这花簪的确不错,样式罕见,做工精美,甚至看着还有些眼熟。

    “认得此物吗?”

    “眼熟,好像见过。”

    “你自然见过。”裴砚舟声音低沉,裹挟着不容反驳的压迫感,“前朝女官倾尽全力,耗费多少心血才制成了这支玉簪。历经几十年战乱,大周朝建后,这支玉簪便一直被妥善安置在宫中。后来随着我母亲,作为我母亲的随嫁出了宫闱……再后来,我亲手把这支玉簪放到了聘礼盒子里。”裴砚舟恶狠狠地说着这话,把“亲自”这两个字咬的死死的。

    曲元楹心下一惊,她所担心的不是被裴砚舟得知聘礼被变卖,而是裴砚舟从哪里得到这只玉簪的。

    慌张好似要把她所淹没。私下与月氏二王子往来,还有了粮草勾连,桩桩件件,如同绳索般把她勒的喘不过气来,而裴砚舟,现下无疑是捏住了自己的把柄。

    “你要如何?”她强压内心的惶恐,声音却止不住的颤颤巍巍,眼神里意外地露出了一丝恳切,直直地望向裴砚舟。

    裴砚舟神色淡然,倒是一副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模样,“郡主,别担心啊。我并无恶意,拿出这支玉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促进我们之间的协作罢了。”

    曲元楹一怔,马上心领神会,忙不迭应道!“那是自然!今后小侯爷让我往东,我绝不向西!”

    —

    “到底是小侯爷做事缜密,行事周全,我自愧不如。”曲元楹慵懒地靠着马车内壁,一条胳膊随意倚着桌子,拖着腮,手边放着一杯还未饮尽的茶,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好不惬意。

    在她身旁,端坐着身份尊贵的裴砚舟,正纡尊降贵给她泡着茶。

    “小侯爷亲手泡的茶,滋味果然非同凡响。”曲元楹抿了一口,由衷赞叹道:“喝起来唇口留香,就是不知道小侯爷这等上好的手艺从何而来,从哪里习得,又是那位高人有幸成为你的老师?”

    “你今日有这等福气,理应好好珍惜,还多嘴多舌的说些什么。”裴砚舟神色冷淡,对曲元楹的话置若罔闻,手中动作不停:“我们这些天也耽搁了许久,需得尽快赶到京都。”

    一路上,本行驶平稳的马车也颠簸起来,窗外的声音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山间脆耳的鸟语,取而代之的阵阵哀怨声。

    这是难民?

    曲元楹眉头紧蹙,心下满是孤疑,掀开车帘。霎那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难民。衣衫褴褛的人拖家带口,神色凄惨,瘦骨嶙峋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大人们神色无光,孩子们哭号不止。可大周盛世天下怎么会有难民?

    裴砚舟似乎对车外的惨状早有预料,只掀开帘子向外匆匆看了一眼,便像是不忍再看,微微侧过眼去。

    “潭州近两年来,天灾不断,人祸不绝。早已不是往日繁华,今年更甚。”沉默了良久,裴砚舟终还是开口。

    “这潭州太守是何人,尽然能有如此通天手段,能够只手遮天,瞒天过海!”

    朝廷不可能没有派赈灾粮,可百姓依旧无粮可食,最大的可能就是官员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一层又一层的贪污了。

    “你还是低估了这潭州太守,不是赈灾粮被私吞了,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有上报朝廷。”

    没有上报!

    曲元楹只觉五雷轰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沉思片刻,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裴砚舟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中所想,“有话便说,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休戚与共。”

    有了裴砚舟这句话,她心里有了底,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么大的事发生,就算潭州太守隐瞒不报,上面的官员官官相护,佯装不知。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总会有消息泄露。”她缓了缓,继续说:“估摸着,上面的人知道此事,但底下的人没报,上面的人便乐得装聋作哑。于他们来说,百姓的生死同他们何关?”

    只不过就是个潭州罢了,偌大的大周坐拥几十座城池,潭州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潭州城里的百姓更如蝼蚁般微不足道。他们的生死存亡,于朝廷上冠冕堂皇的官员来说,毫无意义。甚至还省了一笔赈灾款,何乐而不为呢?

    曲元楹想到此处,直觉寒意从脊梁升起,满心悲凉,都不敢往下细想。整座潭州城的百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人眼里,如同蝼蚁一般轻贱。但是他们的性命当真不重要吗?他们又是谁的双亲,谁的孩子。

    “你不必慌张,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你父兄也不会有事。”裴砚舟见曲元楹神色凝重,以为她在替自己和曲家忧心。

    曲元楹懒的解释,只是抬起头,目光灼灼,挑挑眉:“听闻安南将军自绮罗大胜回朝后,深受陛下宠爱。但是……带着援军支援幽州,可并不是一个好差事,难不成,传言有误?”

    这次支援幽州,无论是谁都会延误战机,但是皇帝还是派裴砚舟来了。圣上跟前的红人,怎会被派来做这种事吗?

    裴砚舟闻言,眼间闪过一丝意外。他着实没想到,曲元楹如今竟敏锐至此。

    “你所言不差,陛下本就想借此机会从我手里夺权,才找了这么个由头。”裴砚舟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如水,没有半分失落,好似对权力毫不在乎一般。

    他当年是靠着军功起家,这才摆脱了世家子弟靠家族的惯例,手上的军权对他而言,本应至关重要,但如今,他却表现地如此淡然,好似不在意一般。

    是在强装镇静,还是另有隐情?

    “我们的合作,仅限于你回到京都之后,同陛下检举援军迟迟未到一事……至于其他的,你无需知晓,也不配知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曲元楹刚想开口反驳,恰在此时,马车猛地剧烈颠簸起来,她手中的茶杯一个不稳,杯中的茶水尽数洒到了裴砚舟的裤子上。

    她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心急如焚地想要给裴砚舟擦袍子了,然而,指尖连衣料都没有碰到,马车却突生变故,瞬间人仰马翻。

    眼见着自己马上就要从马车里被甩出去,她反应迅速,手立刻放在腰间,试图想要将软剑拔出稳住身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砚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稳稳当当得落地。

    是难民掀翻了马车。

    马车掀翻后,车上的茶水,点心洒落一地,难民们蜂拥而至,根本不顾惜这些食物是否洁净,狼吞虎咽地争抢着。

    很快,难民把他们二人团团围住,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一圈,口中不断哀求:“求求大人,给点吃的吧。我们实在是饿坏了!”

    两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良久,心中五味杂陈。

    曲元楹率先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抬手把自己头上的珠钗一一卸下,想要分给百姓,谁知他们却纷纷摆手,不肯接受。

    “姑娘,不是我们不识好歹,只是这潭州城里一粒米都寻不到啊。”

    “是啊,姑娘,我们就算有钱也没地方去买啊!”旁边的一位妇人带着哭腔附和到。

    “比起珠钗,真不如给我们点吃的。我们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又有人悲切的说。

    这些话语,由于一把利刃狠狠插在曲元楹心上。她望着面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不免红了眼眶,心中都是无助和哀伤。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裴砚舟迅速的从包裹里拿出了干粮。百姓们虽然对食物及其渴望,却并未抢夺他们的包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眼神里满是哀求。

    这样的百姓,朝廷有何不满?

    曲元楹心中气愤,却又无处宣泄,只能在心中一遍遍折磨自己。

    殊不知,裴砚舟已经在旁边看了她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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