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门紧闭,府院被侍从紧紧围住,府中气氛肃静,府卫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正厅上,双方间的空气降到了零度以下,仿佛下一秒屋子就会从中间裂开。

    直到王家最后一个亲眷入座,这场博弈才正式拉开了帷幕。

    魏明瑾望着对面坐着的一排人,多是年长的男子,穿着算不上华贵,其中坐在最高位的是自己的婆婆王张氏,看着比其他人苍老上许多。

    王张氏刚与魏明瑾目光相接,立刻收敛起身上的憔悴,挺胸抬头表现的像个斗鸡。

    终是王家的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不同意和离,我朝律法上就没有夫君亡故后再行和离的道理!”

    “哼,亡故?这和离书是前日我在府中找出来的,半年前我与那王廷敬就已经不是夫妻了。”魏明瑾眼里满是嘲讽。

    那人有些心虚的开口道:“这俗话说死无对证,我堂弟已经去世了,谁能证明你手里的东西是真的?”

    “哼!”魏明瑾冷嗤一声,“字帖、书信,哪样不能证明?拿出来对证字迹不就清楚了吗?”

    “字迹可以模仿!而且...”那人还要狡辩,魏明瑾没了耐心直接打断他的话。

    “这理由太牵强了吧?我今天有耐心在这跟你们商量而不是直接告上官府你就应该跪在菩萨面前磕一百个头了!”

    对面的老头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指着魏明瑾批评道:“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

    “长辈?除了年纪大点你算哪门子长辈?要是还想我给你留点面子就老老实实和离!”魏明瑾也懒得再给他们留脸面,毕竟有些人生下来就是没脸没皮的,怨不得别人不给他们脸面。

    “我就把话挑明了,承认和离,我的嫁妆可以留下一半。”

    很好,有部分人动摇了,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利益都是最好使的通关文牒。

    魏明瑾趁热打铁道:“倘若不和离,我便要分走王廷敬一半的财产,试问你们拿到手的能有多少?”

    “就算你分走了堂弟的财产,可那银子姓王!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无论你手里有多少,你终归是王魏氏。”一个看着就难缠的老头底气十足的开口。

    “好呀!那我不日就拿着这笔钱出去吃喝赌,挥霍一空。”魏明瑾喜悦的表示:“我反正无儿无女,只是不知道你那好孙儿的聘礼该从哪出啊?”

    “你这样就不怕流言蜚语?全京城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老头气的脸红脖子粗。

    “哈哈哈哈。”魏明瑾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这样我也算是青史留名了,能遗臭万年怎么不算是我的本事!”任莺莺看着魏明瑾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她。

    魏明瑾端正了坐姿,严肃的开口道:“承认和离,你拿钱我走人我们好聚好散。不承认,那就别怪我闹得你王家鸡犬不宁了。公堂我上得,大牢我下得,我倒要看看这世间公理在哪!”

    威逼利诱下,几位作为王家主力言语输出的叔叔伯伯很快倒阵,大言不惭道:“其实我们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知道和离一事的前因后果,这样才能给我逝去的家人一个交代呀!”

    另一个老头急忙接上他的话:“对呀,你们年纪尚小,婚姻大事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多替你们留意着。”

    “长辈?”魏明瑾好笑的看着他。

    “咳咳,曾经的长辈,曾经的。”魏明瑾满意的看着快速改口的老头。

    见此情景,其他人纷纷出言表明立场,生怕说的晚了就少自己一袋银子。

    原本事情已落下帷幕,刚刚在角落的一言不发的王张氏却突然大吼起来:“不许和离---!”

    “我儿子枯骨黄土,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只想着分他的财产!”王张氏起身,一日不见她的面容就苍老了许多,她伸出手,眼神癫狂的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我儿子,哪有什么王家!你们踩着他的肩膀站到了如今的位置,现在他倒了,你们一个二个就如同食人的蚁兽,要把他吃个干干净净!”布满血丝的瞳仁可怖的盯着众人,微微佝偻着的身体仿佛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气。

    她仰头看着正厅上载着‘孝悌忠信’四个字的牌匾,缓缓开口道:“除非我死了,否则谁都别想夺走我儿子一分一毫!”

    七天后,王张氏死了。

    魏明瑾独自站在那略显潦草的石碑前,鼓起的土包小小的还有些杂乱。

    她蹲下身,捧了把填的随意的黄土添到土包上,可无论怎么添,还是那么小。

    魏明瑾想起前几天王家的族老找到自己,万分悲痛的告知自己王张氏因丧子之痛郁郁而终了,并且递上了和离书,答应了她当日在正厅里提出的要求。

    “我们王家和你魏家的联姻自半年前就结束了,当日的承诺可有要更改的地方?”

    魏明瑾摇摇头,开口道:“一半嫁妆我会留下,知道对外怎么说吗?”

    来人一脸谄媚的朝她拱手:“魏姑娘放心,对外我们只说是您和离后心疼前婆母无人照顾,特意多留了些时日尽一尽孝心,那日在祠堂的事全是王张氏丧子后患了疯症胡言乱语所致。”

    那人离去时,魏明瑾瞧见了那位夫人头上熟悉的闪闪发亮的金簪。

    一阵微风拂过,远处传来树叶被踩踏的声音。

    任莺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她要的酒,“哝,你要的酒。”

    魏明瑾倒了半瓶酒,干燥的土地不消片刻就喝光了,唯余飞溅到石碑上的星星点点。

    任莺莺其实有些不解:“她骗你至此,你何故还来拜她?”

    任莺莺知晓魏明瑾从来不是一个怜悯众生的圣人,而且王张氏还曾害过她,依着她的性子合该去王府门口请人放鞭炮唱大戏才是。

    魏明瑾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的酒液刺痛了她的喉咙,她低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没恨过她。”

    看着任莺莺不解的模样,魏明瑾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小笨蛋。”

    “王夫人早年丧夫,硬生生把儿子拉扯大,看着儿子打出功名,看着王家日益壮大。她她是个要强的人,王家举家搬来京城,根基不稳手里没钱,所以她们家娶了我,王廷敬自始至终都不在乎我。”魏明瑾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一年前我提出和离,送了和离书去边疆,此后再没收到任何消息,我以为是他不愿,没想到是被藏了,她就是这样宁可罔顾律法也拼了命的要留下我,不对,是要留下我的嫁妆。”她面色变的阴鸷,死死的盯着墓碑。

    任莺莺从身后搂住她,后面发生的事情就都很明了了,王廷敬身亡,王夫人得到一大笔财富,她不放魏明瑾离开一是舍不得她的嫁妆,二是她怕自己一个人守不住儿子的遗产。

    魏明瑾挑起嘴角轻笑着俯视地上孤零零的石碑,她自己也很好奇,王夫人明明坏事做尽,自己却恨不起来她,或许是因为她和王廷敬没有情分,又或许是因为王夫人看王廷敬的眼神比看到百两黄金还珍视。

    “在我发现和离书后,她求了我很多次,她求我别走,比起财富,她更怕王家那群吸血的蚊虫会像吸食她儿子一样吸食她自己。贪财,贪生,最后还不是把命都搭了进去。”

    任莺莺膛目结舌,脸上的表情冻结在了那一瞬间,缓过神来后支支吾吾的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杀....”

    任莺莺的嘴被捂住,魏明瑾松手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任莺莺于是立刻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要是不和离,她还死不了这么快。”魏明瑾扭头看向任莺莺,“你说我算不算帮凶?”

    任莺莺心疼的抱住她,“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讨生活真不容易。”

    “你这傻瓜,怎么好坏不分的?”魏明瑾眼尾泛红的靠在她肩上。

    “我明明是分的太清。”任莺莺轻抚着魏明瑾的背,“别人的痛苦是痛苦,你的难道就不是了吗?”

    “阿瑾,我真庆幸你做了这个选择,你做的对。”

    魏明瑾回到府中,免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骂完又要把她关禁闭。

    不过这次她没想着出去,一是因为她在外闹腾这么久确实有点累了,二是她在等,等着看自己父亲吃瘪的样子。

    不出所料,没两天她就发现门口的守卫偷偷被撤了。

    她在心里暗暗感慨:看来王家人和莺莺行动够快的。

    众口铄金,这几日的流言纷纷转了风向,从魏明瑾忤逆不孝到魏明瑾孝心可嘉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后院里,吴嬷嬷正焦急的走着。

    “姑娘,凉亭风大,当心着凉。”吴嬷嬷拿着一件外衣细心的披在沈夫人身上。

    “外边儿的谣言竟是这样吗?”沈夫人捏了一小把鱼食扔入湖中,金红的锦鲤瞬间一拥而上,圆满的如同水中的太阳。

    “嗯,如今人人皆道魏大姑娘良善贤能,乃是良配。主君也解了她的禁足。”嬷嬷拿过侍女手上的鱼食送到沈夫人手边。

    沈夫人摆了摆手,“这畜牲没饥饱,喂的多了要撑死的。”

    魏明瑾安生的过了小半年时间,这期间任莺莺总是不见人,她还曾调笑过莺莺是到了二八时见了哪家的小公子心有所属了,没想到任莺莺听了这话面上羞红一片。

    “哎,莺莺那小笨蛋心里装了人,我算是成了孤家寡人了。”魏明瑾边走边伸了个懒腰,路过前厅时看见门口站了别家的侍女,里面还闹哄哄的,疑惑着招来一个丫鬟询问起来。

    “这是哪家来了,好生热闹?”

    “回大姑娘,林府的大娘子来了,估摸着是来相看三姑娘的。”

    魏三姑娘魏明婉,魏原续弦沈氏的女儿,如今也确实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魏明瑾想着林府的情况,林府主君官至正四品中书舍人,嫡长子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嫡次子未及会试且尚未婚配,大抵是要给嫡次子说亲瞧上魏明婉了。

    魏明瑾这样想着脚步一转去了后院,好死不死正巧碰上来偷看的魏明婉,魏明瑾朝身边人略一点头,立刻就有几个侍女上前一把捉住在窗边的魏明婉,捂着嘴提溜到自己跟前。

    “压着走。”魏明瑾吩咐完就抬脚走向后院。

    “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魏明婉奋力挣脱开,在收到长姐一个眼刀之后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正值秋末,秋风萧瑟,亭子里倒有些凉意。

    “偷听可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你身边的丫鬟呢?竟这样管不住你吗?”魏明瑾吹了吹茶碗边的浮沫,浅啜一口。

    魏明婉一向很怕这个长姐,哆哆嗦嗦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的一干二净:“母亲近日来在帮我择婿,我很好奇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自己择一择。”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能自己去相看夫郎。”魏明瑾放下茶杯,神色淡然。

    “是。”魏明婉垂眸掩去眼里的不赞同之意,“长姐我知错了。”

    “回去吧,母亲一会子要找你了。”魏明瑾按了按太阳穴,挥手让她告退。

    待魏明婉走后,侍女上来给魏明瑾揉着头,“姑娘可是又头疼了?”

    “无碍。”魏明瑾闭着眼,“下午我要出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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