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静谧岩洞，一抹蓝色光晕时有时无环绕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双腿盘膝，身子笔直如松，脸色苍白眉间紧蹙，额间布满一层细密汗珠。
猝然，男子呼吸一滞，一抹红色由嘴角溢出。
“噗——”一抹鲜红呕出，男子猛地睁开双眸，眸中尽是一片无底妖冶靛蓝，指尖微动，闭上双眸，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刻，方才睁开眼睛，不似方才妖冶，而是寒冰一般蓝的澄澈。
他侧身望去，是一个穿着奇怪短衣外衫，黑色长裤头发不过肩长的女人，当日初见时还红润的脸色，此刻苍白憔悴，唇色也尽显皲裂。
陆君玹虽是第一次下山，却也路过村庄城镇，却从未见过着装如此奇怪之人。
人，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陆君玹拧眉紧盯那个沉睡身影，似乎这样就能弄清楚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凡人，为何会为了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返回？
昏睡期间的事，在太初进入额间刹那，悉数展开，他也知晓她想离开刹那，但晚了，在她背上他那刻，在功德锁链接刹那，她便无法丢下他了，直至他将恩情偿还。
陆君玹狭长幽蓝双眸微眯，陷入沉思：
若是因他救她，只因她是因他而垂危，若不救他有损他今后修为，更何况，修道之人，济世救贫本是修者应为之事。
难道……也是因为了自己这张脸？
陆君玹想到那只妖艳诡谲的魔，耳边似乎滑过那句黏腻话语：小道长，长了张这么好的脸，杀了可惜了，不如与吾双修吧？
陆君玹不禁轻笑，指尖捏决划过眼眸再睁开：几丝灿金色萦绕她身边，这些功德，也不是不能允诺。
神思不禁飞到许久之前师兄曾给他看的凡间话本，男人因为一张脸就爱上那名女仙人，最后为她赴死的话本。
虽然话本最后被师父发现烟消云散，自己和师兄也被罚扫了一整个季节的长夜山。
可他对那能将人灼伤的情的好奇，并不因百年间的闭关而消减半分。
若是她，未尝不可。
忽然，他指尖蓝光扭转，轻点额间，缓了片刻，“那魔修好生厉害，仅存半分魔气影响还如此厉害”
要是被师父老人家知道他想的这些事，许又是百年冰魄渊闭关。
陆君玹盘膝念诵，清扫脑中杂念，忽然，身侧一阵寒气袭来。
他连忙将指尖搭在她腕上，眉间惊疑，“咦，这是？”
恍然间，一道模糊记忆窜入脑海，陆君玹默然将她扶起，低声道：“姑娘，得罪了。”
指尖轻点她胸口，一缕蓝白丝线从他指尖刺入心口，霎时，岩洞内结起一层薄薄冰霜，待丝线全变为蓝色时，指尖微曲，丝线便消散于空中。
陆君玹另一指尖捏起一道白光，轻点她的额头，霎时，满洞寒冰消融，化成一丝丝细流。
察觉她面色不再苍白如雪，陆君玹方收回指尖，没有了支撑的云时雨向后倒去，陆君玹急忙唤出太初，止住倒势，缓缓将她放平在地。
压下喉头腥甜，待她呼吸平稳后，他心口才松出一口气，惊觉自己行为，自言自语道：“她是因我而伤，若因我而死会有损我修行。”
陆君玹见她心口寒冰消散，这才继续盘膝打坐，打算尽快化掉腹部一丝魔气。
魔气不消灵力无法恢复，不仅无法回山说明魔界结界裂缝之事，更会影响他灵台清明。
陆君玹屏息敛神，吐纳之间，那抹若有若无的蓝色由额间慢慢溢出，逐渐将他裹挟。
然而灵气每每转到腹部时，魔气就好似云烟四散而开，涌入四肢百骸，牵扯隐秘情绪。
……
一丝细流挂在岩壁，沿着缝隙“啪嗒！”
一滴水珠重重敲在唇畔，喉中燥热让她无意识舔舐唇畔。
喉咙似烈火灼烧，云时雨迷迷糊糊睁开眼，昏暗中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光。
这是哪儿？
身旁一丝寒气溢出，云时雨转过头看见一道被蓝色光晕包裹的人。
撑起身子舔了舔嘴唇“嘶。”
一抹温热由唇畔蔓延，唇舌间一股铁锈。
她将瓶子拧开，瓶盖放在滴水那处,愣愣发呆：她又被眼前人救了。
云时雨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心里蚂蚁上上下下爬了不下五十遍，云时雨眼睛紧紧盯着那只瓶盖，浅浅一层，甚至没有一指甲盖。
眼前的人也没见醒转的模样，她将瓶盖舔干净，拧紧塞进包里。
包里啥也没了。
云时雨倚着岩壁眼神空空，忽然间，一缕风将一抹幽香悠悠传来。
“？”
“哪来……”双眼怔怔似木偶，茫然起身扶着岩壁，被那抹香气牵引前行。
【来……滋滋……来】
腕上炽热如铁烧，云时雨脑门一清：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眼前隐约有光，她倾耳一听，似乎还能听到潺潺水声。
身后幽暗，身前明亮，她凝神抿唇，喉间滚动，几乎无法分泌出半点唾沫：她决定赌一把。
云时雨双手扒着凸出一块岩壁，微微探出半个脑袋，没见到什么奇怪生物才慢慢踏出一步，忽然，眼睛紧盯着一株摇摇晃晃顶尖长着黄色小花的草，嘴角不自觉咧开了一个弧度，虽然她不知道叫啥，可她在奶奶煮的猪食里见过它，云时雨三步并作两步走，扑向那片天堂。
云时雨嘴上嚼着，手上动作也不停，疯狂往包里薅：呜呜呜，天呐，曾经她对它爱搭不理，如今对它爱之入骨。
云时雨薅草正快乐，忽然一脚踢在一根硬物上，两膝一跪，给远在不知哪个世界的祖宗们拜了个早年，“哎哟！”
“这啥玩意？”云时雨戳了戳眼前黑乎乎，只有小臂大小的铁棍，一根普通铁棍，“这玩意，挖草根正合适啊”云时雨握住那根铁棍，双膝并用，继续她的薅草挖根大业。
忽然，一阵窸窣响起，云时雨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被狠狠撞倒在地，“咔嚓。”腕间一颗木珠沿红线部分碎成两半，散落在地。
云时雨嘴角的笑还没来及收回，眼神惊恐僵在原地，过了好半会，紧紧握着剩下三颗木珠止不住颤抖。
战战兢兢转过头去，喉咙吞咽的声音在此刻轰然放大，一只骨瘦如柴，半人高老鼠弓着脊背，褐黄皮毛粘黏一团，半边鼠头流下浑浊黄液，细长爪刃布满斑痕，浑浊暗红双眼猛然直视，一双细长后腿急蹬，直扑向她，云时雨猛地向侧边滚去，手软的几乎抓不住那根铁棍。
她急忙翻滚起身，紧紧咬住下唇，嘴唇渗出丝丝血珠，胸口喘息急促，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鼠：它在笑。
三瓣丑恶的嘴咧开，露出褐黄长齿，云时雨甚至还能看见沿着长齿滴落的粘稠涎液。
一阵恶寒从脚底窜入脊背，云时雨紧紧咬住渗血的唇，抑住自己想要转身的腿，捏紧手中唯一武器，那根铁棍。
妖鼠背脊紧绷、弓下，云时雨呼吸几近停止，云过光消，老鼠飞身扑来，云时雨眼睛瞪大，紧紧盯着迎面而来的恶臭。
“咔嚓。”杂草纷飞，云时雨被重重扑倒在地，一颗珠子碎掉。
“噗！”手中铁器胡乱刺进妖鼠体内。
“刺啦！”布料在利爪下撕裂，血红皮肉在爪下翻动。
“咔嚓。”褐黄长齿几乎抵在动脉处，腥臭涎液滴落颈间。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薄薄光晕紧紧裹住她的脖颈。
绣腥味在她鼻间炸开，云时雨死死咬住脖颈处那片滑腻绒毛皮肉，齿间恶臭黏腻几欲作呕。
“砰！”
妖鼠不堪剧痛，前爪一挥，云时雨重重砸向树干，摔落在地，一股股温热不断从口中涌出，她倚着身后巨树，眼睛不敢眨动，死死盯着同样惨重的妖鼠。
腕间最后一颗珠子，摇摇欲坠，终是裂开，“咔嚓。”
“唔”一抹鲜红由嘴角溢出。
……
陆君玹将灵气织网，封住体内乱窜魔气:看来只有等到回山，再劳烦师父老人家了。
“呼——”陆君玹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心间突来心悸。
凝神查探，才发现护灵珠全息碎裂，“不好。”
脚步微动，刹那间便已在洞口之外，眼前景象，竟让修行许久的他骇目惊心。
女人浑身染血，躺在沧灵树下，双手紧握住一柄看不出模样的铁器，胸口起伏断续，身旁不远处，一只尚未化魔妖鼠，口齿淌血，脖颈处好似被什么咬过，斑斑点点血痕，两只充血兽眼目露凶光短小四肢缓慢蠕动爬向女人。
陆君玹眉间一凛，抬手唤出太初指尖一挥，一抹蓝光划过，妖鼠头断身分。
“姑娘，你……”云时雨依着树干，张大嘴不住呼吸，口中、腹部、鲜血似溪流汩汩淌出，浸透身下那片草地，胸脯起伏断断续续，气息奄奄，唯有那一双含泪眼，漆黑、决绝、不甘。
陆君玹未出之语被眼前景象堵在心口，默默叹了一口气，袖子一挥，树上仅存的一颗红到剔透，似火焰灼烧的果子便落在他手心，自语道，“姑娘，你命不该绝。”
“吃吧，吃完了就无事了。”他将果子递到她嘴边，她嘴巴微动，却是连果皮都啃不下来。
他不做其他行为，只是又将沧灵果死死抵在她唇边，语气生硬恐吓，“想活就吃。”
她眸光微动，泪水滴落沧灵果，滑落他指尖。
云时雨狠狠咬住那枚果子，牙齿似咬在灼热钢铁，灼烧她唇齿，额角青筋浮动，那枚果子却稳如泰山。
啊……她要死了吗？在开什么玩笑？她不想死，不想死……却无能为力。
泪水模糊双眼，胸腔不甘涌动，腥甜温热从嘴角止不住流，她好似看见了虚无，虚无中，她听到一声“得罪了，姑娘。”
霎那间，一抹冰凉贴住她双唇，灼烫块状滚落喉头，“咽下去。”那个声音温和蛊惑她，她喉头一滚，那块灼烫滑落腹中……
陆君玹见她神色逐渐平缓，血流止住，不禁神色怔怔，指尖点过自己湿润双唇，是他从未有过的温热，霎时心若狂奔几欲呕出，身如蛛蚁啃噬，连忙盘膝念了几遍静心咒才缓缓平复。
目光却仍被那张憔悴面容吸引，意识到后挥手直落，劲风拂面，一阵刺辣唤回心神，妖冶幽蓝紧锁，吐纳几番才睁开那双澄澈琉璃，抬手拭去嘴角猩红：陆君玹，不可妄动贪念！
从纳物袋里找了条黑色布巾绑住自己双眼，才施法将浑身似火烧般铁红的云时雨扔到泉中。
听着耳边细丝般的呼吸逐渐明显，心头才松了一口气。
水中缓慢悠长的呼吸又一次牵引心神，想到她这几日所遇，陆君玹不禁哑然失笑：这姑娘气运成迷。
若说她运气不好，她遇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沧灵果、寒霜泉，说她幸运，她遇到了自己，遇到了不应该在这儿出现的妖鼠。
陆君玹无神凝望着远处妖鼠，眉头浮现一丝不解：妖鼠一族最擅以魂蛊香诱杀凡人，成年妖鼠几乎从不失手，这只妖鼠，若非魔气干涸似未化魔，恐怕她早已命丧黄泉，但妖鼠多喜魔气浓郁之地，此处灵气浓厚，又怎会出现？
此次下山，变故过于频繁了。
陆君玹默默叹了口气，闭上双眼，用太初将她又一次低入水中的头抬起来。
他吐气凝神，纳泉水之灵入体，再次尝试化解那丝魔气。
……
云时雨是被冻醒的，一睁开眼自己就搁一个冒着热气却冻死人的泉水里泡着，感觉自己骨头都泡僵了。
这——咋回事？她不是正在和妖鼠对峙吗？
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啊——阿嚏——”云时雨牙齿打颤，哆嗦着就想上岸。
“时辰未到。”冰冷明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云时雨眯着眼望了半天，无奈眼前水雾过重，她压根看不清是谁，便估摸着猜，“陆——壮士？”云时雨陆了半天才发现不知道该叫别人啥，迷迷糊糊从记忆里随便挑个词用。
“……壮士？”对面的人语气明显充满了一丝疑惑，便听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咳咳……在下陆君玹，长夜山修者。”
云时雨连忙哆嗦着改口，顺道自我介绍“陆……陆道长好，我……我叫云时雨，道长，我……啥……啥时候可以上来啊？”
对面默了片刻才开口：“还需一刻方可。”
“好……好吧。”云时雨哆嗦着抱住双臂不住揉搓，才发现，此刻自己除了贴身衣物，竟是浑身赤裸。
心下不由一冷，犹豫道，“陆道长，……我想问……发生什么了？为何我……我会在这冰泉中？”
对面语气一顿：“云姑娘，还记得哪些？”
“我就记得你给我塞了个像烧红了的铁块玩意，又烫嘴又硬，咬都咬不下来。”而且这位仁兄当时语气还很不好。
当然后半部分她不敢说。
陆君玹松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
“此树名为沧灵树，果为沧灵果，百年一开花、百年一落花，百年一结果，再过五百年方才成熟，千年难得一遇之圣物，可令凡人死而复生，仙妖魔在雷劫时多一条命，在平常使用即可增强功体也可百毒不侵。但因其特殊，落地半刻不用便消散，暂时还无保存之法，又因其属炎火，未遇到相克者皆不敢乱服用。有修者曾不信邪，胡乱吞下不过刹那化为灰烬。”或者，以‘太素寒玉决’相抵，这句话，陆君玹只藏在心中。
云时雨内心暗惊：啊？这个世界的自己竟然有这运气？
听到后半段，心梗吐槽：那你就直接给我用？
“但姑娘当时形势危急，某只得出此险策，幸得姑娘运势极好，方才在此处遇到寒霜泉，寒霜泉，名如起名，其泉寒霜刺骨，却终年不冻，所散雾气犹如热泉一般，可活肉生骨。但……”
对面声音犹疑不定，”寒霜泉乃无上圣物，不可污浊，因此……因此，陆某施法褪去姑娘衣物，望姑娘……宽恕……。”
云时雨忽然察觉下腹痒痒，伸手一摸：被妖鼠划拉出的那道缝，没了！
难道这就是寒冰泉的妙用？太神了！
云时雨一摸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哆嗦个身子昂首应道：“陆道长……原是为救我，救人……这种事，本来就不拘小节，我还……没谢谢道长又救我一命呢。”
陆君玹听她这么一说，瞬间松了一口气。
不禁摇头抿笑，兀自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如果三师兄遇上她，应该会很聊得来。
瞥了眼快落地的香，陆君玹从纳物袋中拿出一套弟子常服，放在泉边石上：“姑娘那件衣裳污损严重，陆某师姐出门时放了一套新的，望姑娘先将就一下。”
云时雨看着手上这套明显略大的衣服，听着左一句陆某，右一句陆某，听得她满脸心虚
云时雨踢了踢脚上裤子，认命提着裤脚走向大树旁边。
“陆道长，你还有绳子没？”
陆君玹见她将衣服穿的七零八乱，腰带也系得歪歪扭扭，眉间不免一丝扭曲，用拳抵住嘴角，以免笑出声来。
云时雨看着对面肩头一耸一耸，愣了片刻，又随手将衣服扯扯，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无奈笑道，“笑吧，笑吧，这有什么好笑的？”
陆君玹这才扬起憋得泛红的俊脸“抱歉，我只是……许久未见有人能把门派校服穿成如此模样。”说完递过两条新鲜的草绳。
“你还会这个啊？”云时雨震惊道。
望着对方仍然一颤一颤的肩膀，云时雨眉间一扬，故作生气，“喂，别笑了，再笑我生气了啊。”
说完就见刚才还一抖一抖的肩膀瞬息平静了下来，那张笑脸也恢复如初见时温和疏离。
清风缓缓拉上云幕，一丝寒意若有若无爬上滴水发丝，这一变脸倒是把云时雨整愣住了：书里真的有这号人吗?她真的一点印象没有。
猝然，男子呼吸一滞，一抹红色由嘴角溢出。
“噗——”一抹鲜红呕出，男子猛地睁开双眸，眸中尽是一片无底妖冶靛蓝，指尖微动，闭上双眸，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刻，方才睁开眼睛，不似方才妖冶，而是寒冰一般蓝的澄澈。
他侧身望去，是一个穿着奇怪短衣外衫，黑色长裤头发不过肩长的女人，当日初见时还红润的脸色，此刻苍白憔悴，唇色也尽显皲裂。
陆君玹虽是第一次下山，却也路过村庄城镇，却从未见过着装如此奇怪之人。
人，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陆君玹拧眉紧盯那个沉睡身影，似乎这样就能弄清楚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凡人，为何会为了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返回？
昏睡期间的事，在太初进入额间刹那，悉数展开，他也知晓她想离开刹那，但晚了，在她背上他那刻，在功德锁链接刹那，她便无法丢下他了，直至他将恩情偿还。
陆君玹狭长幽蓝双眸微眯，陷入沉思：
若是因他救她，只因她是因他而垂危，若不救他有损他今后修为，更何况，修道之人，济世救贫本是修者应为之事。
难道……也是因为了自己这张脸？
陆君玹想到那只妖艳诡谲的魔，耳边似乎滑过那句黏腻话语：小道长，长了张这么好的脸，杀了可惜了，不如与吾双修吧？
陆君玹不禁轻笑，指尖捏决划过眼眸再睁开：几丝灿金色萦绕她身边，这些功德，也不是不能允诺。
神思不禁飞到许久之前师兄曾给他看的凡间话本，男人因为一张脸就爱上那名女仙人，最后为她赴死的话本。
虽然话本最后被师父发现烟消云散，自己和师兄也被罚扫了一整个季节的长夜山。
可他对那能将人灼伤的情的好奇，并不因百年间的闭关而消减半分。
若是她，未尝不可。
忽然，他指尖蓝光扭转，轻点额间，缓了片刻，“那魔修好生厉害，仅存半分魔气影响还如此厉害”
要是被师父老人家知道他想的这些事，许又是百年冰魄渊闭关。
陆君玹盘膝念诵，清扫脑中杂念，忽然，身侧一阵寒气袭来。
他连忙将指尖搭在她腕上，眉间惊疑，“咦，这是？”
恍然间，一道模糊记忆窜入脑海，陆君玹默然将她扶起，低声道：“姑娘，得罪了。”
指尖轻点她胸口，一缕蓝白丝线从他指尖刺入心口，霎时，岩洞内结起一层薄薄冰霜，待丝线全变为蓝色时，指尖微曲，丝线便消散于空中。
陆君玹另一指尖捏起一道白光，轻点她的额头，霎时，满洞寒冰消融，化成一丝丝细流。
察觉她面色不再苍白如雪，陆君玹方收回指尖，没有了支撑的云时雨向后倒去，陆君玹急忙唤出太初，止住倒势，缓缓将她放平在地。
压下喉头腥甜，待她呼吸平稳后，他心口才松出一口气，惊觉自己行为，自言自语道：“她是因我而伤，若因我而死会有损我修行。”
陆君玹见她心口寒冰消散，这才继续盘膝打坐，打算尽快化掉腹部一丝魔气。
魔气不消灵力无法恢复，不仅无法回山说明魔界结界裂缝之事，更会影响他灵台清明。
陆君玹屏息敛神，吐纳之间，那抹若有若无的蓝色由额间慢慢溢出，逐渐将他裹挟。
然而灵气每每转到腹部时，魔气就好似云烟四散而开，涌入四肢百骸，牵扯隐秘情绪。
……
一丝细流挂在岩壁，沿着缝隙“啪嗒！”
一滴水珠重重敲在唇畔，喉中燥热让她无意识舔舐唇畔。
喉咙似烈火灼烧，云时雨迷迷糊糊睁开眼，昏暗中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光。
这是哪儿？
身旁一丝寒气溢出，云时雨转过头看见一道被蓝色光晕包裹的人。
撑起身子舔了舔嘴唇“嘶。”
一抹温热由唇畔蔓延，唇舌间一股铁锈。
她将瓶子拧开，瓶盖放在滴水那处,愣愣发呆：她又被眼前人救了。
云时雨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心里蚂蚁上上下下爬了不下五十遍，云时雨眼睛紧紧盯着那只瓶盖，浅浅一层，甚至没有一指甲盖。
眼前的人也没见醒转的模样，她将瓶盖舔干净，拧紧塞进包里。
包里啥也没了。
云时雨倚着岩壁眼神空空，忽然间，一缕风将一抹幽香悠悠传来。
“？”
“哪来……”双眼怔怔似木偶，茫然起身扶着岩壁，被那抹香气牵引前行。
【来……滋滋……来】
腕上炽热如铁烧，云时雨脑门一清：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眼前隐约有光，她倾耳一听，似乎还能听到潺潺水声。
身后幽暗，身前明亮，她凝神抿唇，喉间滚动，几乎无法分泌出半点唾沫：她决定赌一把。
云时雨双手扒着凸出一块岩壁，微微探出半个脑袋，没见到什么奇怪生物才慢慢踏出一步，忽然，眼睛紧盯着一株摇摇晃晃顶尖长着黄色小花的草，嘴角不自觉咧开了一个弧度，虽然她不知道叫啥，可她在奶奶煮的猪食里见过它，云时雨三步并作两步走，扑向那片天堂。
云时雨嘴上嚼着，手上动作也不停，疯狂往包里薅：呜呜呜，天呐，曾经她对它爱搭不理，如今对它爱之入骨。
云时雨薅草正快乐，忽然一脚踢在一根硬物上，两膝一跪，给远在不知哪个世界的祖宗们拜了个早年，“哎哟！”
“这啥玩意？”云时雨戳了戳眼前黑乎乎，只有小臂大小的铁棍，一根普通铁棍，“这玩意，挖草根正合适啊”云时雨握住那根铁棍，双膝并用，继续她的薅草挖根大业。
忽然，一阵窸窣响起，云时雨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被狠狠撞倒在地，“咔嚓。”腕间一颗木珠沿红线部分碎成两半，散落在地。
云时雨嘴角的笑还没来及收回，眼神惊恐僵在原地，过了好半会，紧紧握着剩下三颗木珠止不住颤抖。
战战兢兢转过头去，喉咙吞咽的声音在此刻轰然放大，一只骨瘦如柴，半人高老鼠弓着脊背，褐黄皮毛粘黏一团，半边鼠头流下浑浊黄液，细长爪刃布满斑痕，浑浊暗红双眼猛然直视，一双细长后腿急蹬，直扑向她，云时雨猛地向侧边滚去，手软的几乎抓不住那根铁棍。
她急忙翻滚起身，紧紧咬住下唇，嘴唇渗出丝丝血珠，胸口喘息急促，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鼠：它在笑。
三瓣丑恶的嘴咧开，露出褐黄长齿，云时雨甚至还能看见沿着长齿滴落的粘稠涎液。
一阵恶寒从脚底窜入脊背，云时雨紧紧咬住渗血的唇，抑住自己想要转身的腿，捏紧手中唯一武器，那根铁棍。
妖鼠背脊紧绷、弓下，云时雨呼吸几近停止，云过光消，老鼠飞身扑来，云时雨眼睛瞪大，紧紧盯着迎面而来的恶臭。
“咔嚓。”杂草纷飞，云时雨被重重扑倒在地，一颗珠子碎掉。
“噗！”手中铁器胡乱刺进妖鼠体内。
“刺啦！”布料在利爪下撕裂，血红皮肉在爪下翻动。
“咔嚓。”褐黄长齿几乎抵在动脉处，腥臭涎液滴落颈间。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薄薄光晕紧紧裹住她的脖颈。
绣腥味在她鼻间炸开，云时雨死死咬住脖颈处那片滑腻绒毛皮肉，齿间恶臭黏腻几欲作呕。
“砰！”
妖鼠不堪剧痛，前爪一挥，云时雨重重砸向树干，摔落在地，一股股温热不断从口中涌出，她倚着身后巨树，眼睛不敢眨动，死死盯着同样惨重的妖鼠。
腕间最后一颗珠子，摇摇欲坠，终是裂开，“咔嚓。”
“唔”一抹鲜红由嘴角溢出。
……
陆君玹将灵气织网，封住体内乱窜魔气:看来只有等到回山，再劳烦师父老人家了。
“呼——”陆君玹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心间突来心悸。
凝神查探，才发现护灵珠全息碎裂，“不好。”
脚步微动，刹那间便已在洞口之外，眼前景象，竟让修行许久的他骇目惊心。
女人浑身染血，躺在沧灵树下，双手紧握住一柄看不出模样的铁器，胸口起伏断续，身旁不远处，一只尚未化魔妖鼠，口齿淌血，脖颈处好似被什么咬过，斑斑点点血痕，两只充血兽眼目露凶光短小四肢缓慢蠕动爬向女人。
陆君玹眉间一凛，抬手唤出太初指尖一挥，一抹蓝光划过，妖鼠头断身分。
“姑娘，你……”云时雨依着树干，张大嘴不住呼吸，口中、腹部、鲜血似溪流汩汩淌出，浸透身下那片草地，胸脯起伏断断续续，气息奄奄，唯有那一双含泪眼，漆黑、决绝、不甘。
陆君玹未出之语被眼前景象堵在心口，默默叹了一口气，袖子一挥，树上仅存的一颗红到剔透，似火焰灼烧的果子便落在他手心，自语道，“姑娘，你命不该绝。”
“吃吧，吃完了就无事了。”他将果子递到她嘴边，她嘴巴微动，却是连果皮都啃不下来。
他不做其他行为，只是又将沧灵果死死抵在她唇边，语气生硬恐吓，“想活就吃。”
她眸光微动，泪水滴落沧灵果，滑落他指尖。
云时雨狠狠咬住那枚果子，牙齿似咬在灼热钢铁，灼烧她唇齿，额角青筋浮动，那枚果子却稳如泰山。
啊……她要死了吗？在开什么玩笑？她不想死，不想死……却无能为力。
泪水模糊双眼，胸腔不甘涌动，腥甜温热从嘴角止不住流，她好似看见了虚无，虚无中，她听到一声“得罪了，姑娘。”
霎那间，一抹冰凉贴住她双唇，灼烫块状滚落喉头，“咽下去。”那个声音温和蛊惑她，她喉头一滚，那块灼烫滑落腹中……
陆君玹见她神色逐渐平缓，血流止住，不禁神色怔怔，指尖点过自己湿润双唇，是他从未有过的温热，霎时心若狂奔几欲呕出，身如蛛蚁啃噬，连忙盘膝念了几遍静心咒才缓缓平复。
目光却仍被那张憔悴面容吸引，意识到后挥手直落，劲风拂面，一阵刺辣唤回心神，妖冶幽蓝紧锁，吐纳几番才睁开那双澄澈琉璃，抬手拭去嘴角猩红：陆君玹，不可妄动贪念！
从纳物袋里找了条黑色布巾绑住自己双眼，才施法将浑身似火烧般铁红的云时雨扔到泉中。
听着耳边细丝般的呼吸逐渐明显，心头才松了一口气。
水中缓慢悠长的呼吸又一次牵引心神，想到她这几日所遇，陆君玹不禁哑然失笑：这姑娘气运成迷。
若说她运气不好，她遇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沧灵果、寒霜泉，说她幸运，她遇到了自己，遇到了不应该在这儿出现的妖鼠。
陆君玹无神凝望着远处妖鼠，眉头浮现一丝不解：妖鼠一族最擅以魂蛊香诱杀凡人，成年妖鼠几乎从不失手，这只妖鼠，若非魔气干涸似未化魔，恐怕她早已命丧黄泉，但妖鼠多喜魔气浓郁之地，此处灵气浓厚，又怎会出现？
此次下山，变故过于频繁了。
陆君玹默默叹了口气，闭上双眼，用太初将她又一次低入水中的头抬起来。
他吐气凝神，纳泉水之灵入体，再次尝试化解那丝魔气。
……
云时雨是被冻醒的，一睁开眼自己就搁一个冒着热气却冻死人的泉水里泡着，感觉自己骨头都泡僵了。
这——咋回事？她不是正在和妖鼠对峙吗？
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啊——阿嚏——”云时雨牙齿打颤，哆嗦着就想上岸。
“时辰未到。”冰冷明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云时雨眯着眼望了半天，无奈眼前水雾过重，她压根看不清是谁，便估摸着猜，“陆——壮士？”云时雨陆了半天才发现不知道该叫别人啥，迷迷糊糊从记忆里随便挑个词用。
“……壮士？”对面的人语气明显充满了一丝疑惑，便听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咳咳……在下陆君玹，长夜山修者。”
云时雨连忙哆嗦着改口，顺道自我介绍“陆……陆道长好，我……我叫云时雨，道长，我……啥……啥时候可以上来啊？”
对面默了片刻才开口：“还需一刻方可。”
“好……好吧。”云时雨哆嗦着抱住双臂不住揉搓，才发现，此刻自己除了贴身衣物，竟是浑身赤裸。
心下不由一冷，犹豫道，“陆道长，……我想问……发生什么了？为何我……我会在这冰泉中？”
对面语气一顿：“云姑娘，还记得哪些？”
“我就记得你给我塞了个像烧红了的铁块玩意，又烫嘴又硬，咬都咬不下来。”而且这位仁兄当时语气还很不好。
当然后半部分她不敢说。
陆君玹松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
“此树名为沧灵树，果为沧灵果，百年一开花、百年一落花，百年一结果，再过五百年方才成熟，千年难得一遇之圣物，可令凡人死而复生，仙妖魔在雷劫时多一条命，在平常使用即可增强功体也可百毒不侵。但因其特殊，落地半刻不用便消散，暂时还无保存之法，又因其属炎火，未遇到相克者皆不敢乱服用。有修者曾不信邪，胡乱吞下不过刹那化为灰烬。”或者，以‘太素寒玉决’相抵，这句话，陆君玹只藏在心中。
云时雨内心暗惊：啊？这个世界的自己竟然有这运气？
听到后半段，心梗吐槽：那你就直接给我用？
“但姑娘当时形势危急，某只得出此险策，幸得姑娘运势极好，方才在此处遇到寒霜泉，寒霜泉，名如起名，其泉寒霜刺骨，却终年不冻，所散雾气犹如热泉一般，可活肉生骨。但……”
对面声音犹疑不定，”寒霜泉乃无上圣物，不可污浊，因此……因此，陆某施法褪去姑娘衣物，望姑娘……宽恕……。”
云时雨忽然察觉下腹痒痒，伸手一摸：被妖鼠划拉出的那道缝，没了！
难道这就是寒冰泉的妙用？太神了！
云时雨一摸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哆嗦个身子昂首应道：“陆道长……原是为救我，救人……这种事，本来就不拘小节，我还……没谢谢道长又救我一命呢。”
陆君玹听她这么一说，瞬间松了一口气。
不禁摇头抿笑，兀自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如果三师兄遇上她，应该会很聊得来。
瞥了眼快落地的香，陆君玹从纳物袋中拿出一套弟子常服，放在泉边石上：“姑娘那件衣裳污损严重，陆某师姐出门时放了一套新的，望姑娘先将就一下。”
云时雨看着手上这套明显略大的衣服，听着左一句陆某，右一句陆某，听得她满脸心虚
云时雨踢了踢脚上裤子，认命提着裤脚走向大树旁边。
“陆道长，你还有绳子没？”
陆君玹见她将衣服穿的七零八乱，腰带也系得歪歪扭扭，眉间不免一丝扭曲，用拳抵住嘴角，以免笑出声来。
云时雨看着对面肩头一耸一耸，愣了片刻，又随手将衣服扯扯，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无奈笑道，“笑吧，笑吧，这有什么好笑的？”
陆君玹这才扬起憋得泛红的俊脸“抱歉，我只是……许久未见有人能把门派校服穿成如此模样。”说完递过两条新鲜的草绳。
“你还会这个啊？”云时雨震惊道。
望着对方仍然一颤一颤的肩膀，云时雨眉间一扬，故作生气，“喂，别笑了，再笑我生气了啊。”
说完就见刚才还一抖一抖的肩膀瞬息平静了下来，那张笑脸也恢复如初见时温和疏离。
清风缓缓拉上云幕，一丝寒意若有若无爬上滴水发丝，这一变脸倒是把云时雨整愣住了：书里真的有这号人吗?她真的一点印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