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寂静，唯有佛前长明灯的火苗微微摇曳。
“伤在何处了？”淑妃问道。
谢景翊一怔。左肋箭伤早已结痂，隔着锦袍根本看不出端倪。
“不过皮肉小伤，已无大碍。”他垂眸，“只是，母妃如何知晓？”
淑妃从案底抽出一封密信，摔在谢景翊身上：“你可知若那一箭再偏个三分，此刻本宫怕是只能在灵前与你说话了。”
“是儿臣不孝，让母妃忧心了。”
淑妃抬眸，目光细细描摹过谢景翊的轮廓。少年眉骨如刃，眼尾微扬，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你倒是越来越像她了。”她的声音轻若叹息。
谢景翊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淑妃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若她见着你这伤，怕是要比我痛上千百倍。”她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少年眼尾，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是幼时习武不慎被弓弦所伤：“你自幼便有主张，但既欲成事，往后更该珍重自身。”
“儿臣明白。”
......
云苓一大早便带着莲心从角门溜出府邸。莲心跟在身后，小声嘟囔：“小姐，咱们这频频到‘回春堂’，府里会不会要起疑...”
“疑什么？”云苓缓缓道，“我这病弱的身子，不是得按时复诊么？沈氏怕是巴不得我这‘眼疾’日日都来诊治呢。有什么可担心的，走吧。”
回春堂刚卸下门板，药童阿竹见是熟客，忙将二人引至后院雅室。云苓却不急着入内，先到药柜前取了独活、当归、川芎等药材。苍白的指尖捻着药末轻嗅：“独活祛风，当归活血...小师叔哪里去了？”
“师傅被师爷和师伯们召回谷里去了，前日刚走。”
辰时三刻，前堂突然喧闹起来。一个黝黑汉子跛着脚迈进药铺门槛，右腿僵直如枯木，招呼着药童们把后头的药材搬进药堂。
“贺掌柜回来啦！”
“这回又带了什么稀罕药材？”
贺松笑着和街坊四寒暄了两句，便急着去了后院。
“贺叔，姑娘候着您多时了。”莲心撩起帘子。
贺松进屋时，云苓正将蜜炼的药丸装入青瓷瓶。见他风尘仆仆，忙招呼他过来坐下，便立即拉过他的手腕把脉：“您这旧伤又犯了？这三白苦寒之地最伤筋骨...”
“小姐折煞老奴了。”贺松道，“老奴这趟暗访了老爷旧部，当年参与北伐的将领...”他喉头滚动，“不是问斩就是流放。活着的几个，也都...”
云苓持着捯药的杆子一顿，低垂着眼说：“是常家对不起他们。”
贺松急忙倾身向前，眼眶通红：“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弟兄们都是自愿追随将军的。”他粗糙的手掌在膝头攥紧又松开，待情绪稍稍平缓后说道：‘“老奴这回还去了趟陇山，沿着将军最后一战的路线查访，找到个曾给大军喂过马的哑巴。”
“他说大军本该在青泥谷驻扎，可那天晌午过后，突然分兵去了鹰嘴崖。”贺松喉结滚动，“而且，当日后半夜军粮草营起火，火势大得很不寻常...”
“鹰嘴崖？小时候父亲曾和我说过，鹰嘴崖三面绝壁，只有谷底一条窄路。大军若被困在此地，就是瓮中之鳖，因此也被称作‘处死地’。”云苓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此地虽然适合埋伏，但是一旦被反包围就是死地。”
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可当时前线捷报频传，正是要一鼓作气击溃敌军的时候。鹰嘴崖远离主战场，为何要此时调兵？”
“除非，是父亲收到了什么消息，不得不去。”
粮草营的大火，蹊跷的调兵，鹰嘴崖...种种线索在云苓脑海中纠缠，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越是想要看清，越是混沌不清。
“姑娘，”莲心在外说到：“将军府来人传话，将军回来了，让您速速归家呢。”
云苓猛地回神，将做好的药丸递给贺松，又取过纸笔写下药方：“贺叔，这个给阿竹，让他按这个方子准备药浴，每晚睡前泡足半个时辰。”
贺松将药方贴身收好，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云苓的手背：“小姐放心，老奴省得。您...万事小心。”
......
“母亲！”云瑶提着裙摆冲进内室，将绣着金线的帕子狠狠掷在榻几上，“您昨日是没瞧见，云苓那小贱人竟敢当着下人的面折辱女儿！她说我口无遮拦，说我们云家女儿都是...”
“跪下。”
沈氏的声音不重，却让云瑶猛地噤声。檀木小几上的宣德炉青烟袅袅，映着沈氏半明半暗的脸。
“我教过你什么？”沈氏用银簪慢慢拨着香灰，“临大事要有静气。你父亲今日回府，你却在这为着个贱胚子留下的种闹得个家宅不宁。”
云瑶绞着裙摆：“可她说....”
“她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个没娘的玩意儿。”沈氏突然将银簪往案上一扣，“你是什么身份？正经的嫡出小姐，用得着跟她比？”沈氏缓缓起身，扶起女儿，抬手替她扶正了发间的珠钗：“这几日你父亲回府，就是装，你也要给我装出个大家闺秀的体统来。”
“可云苓她...”
“急什么？”沈氏慢条斯理地抿着鬓角，“她既在这府里，还怕飞了不成？母亲自有主张。”
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沈氏倒是不急不慢地换了支素净的银簪。妇人眉目温婉，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凌厉。
云陇戈大步跨入内室，面色沉如水，奉茶的小丫鬟手一抖，茶盏应声而碎。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将军饶命。”
沈氏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摆了摆手：“都下去吧。”待下人退尽，她才缓缓起身，亲自斟了盏新茶递过去，“老爷这是在跟谁置气？”
“你看看你们沈家养出的好儿子！”云陇戈一把扫落茶盏，“看管不力，延误军情。若非陛下念我多年战功，今日连这将军府都要被查抄！”
“表弟不过是个小官，向来老实本分...”
“老实？”云陇戈冷笑，“陛下已下旨流放琼州，明日就启程。”
“流放？”沈氏急步上前，“老爷！我叔父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云陇戈一把拍在案几上，“够了！今日陛下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若我再敢求情”他压低声音：“你这将军夫人也别当了。”
说完甩袖而去，珠帘噼啪作响。
这云陇戈刚走，云瑶转身便迈进门槛，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母亲，我刚见父亲怒气冲冲地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氏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转眼已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你表叔家出了些岔子。”
“这...父亲身为大将军，难道也保不住表叔么？”
沈氏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父亲心里装的，从来只有他的将军名号和军功爵位。何曾有过我们？更别提什么表亲了。”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帕子一甩便收起了方才的哀戚神色。
“那......母亲您也别难过了”
“难过？”沈氏轻笑一声，“傻丫头，这不过是做给你父亲看的模样罢了。你表叔自己不争气，这栽了也是命数。”她看了看窗外，“这时辰，你兄长该从书院回来了。去吩咐厨房备膳吧。”
待云苓回到将军府时，午宴已经开始了，迈入厅中，只见云陇戈端坐主位，正执箸夹起一块鹿脯。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云陇戈头也不抬地问道。
云苓尚未开口，沈氏已执起青瓷酒壶为夫君斟酒“苓儿早上不怎么舒服，去了趟‘回春堂’，老爷您一回来我就差人去传信了，也不知怎么的回来得这么晚”
“呵，大夫人对我的行踪还真的是了如指掌啊。”
“这....”
云陇戈将银箸瓷碟上一搁，“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坐下吃饭”，
“听说书院最近在考校功课？”云陇戈突然开口问道。
云逐霄立即起身行礼，：“回父亲，上月大比，儿子侥幸得了骑射、兵法双甲等。”
“好！”云陇戈抚掌大笑，难得露出赞许之色“这才是我云家的好儿郎！”他顿了顿，“不过身为云家儿郎，基本的武艺也不可荒废。”
沈氏笑着接话道：“霄儿每日天不亮就去校场和教头学习，回来时中衣都能拧出水来。”
云陇戈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云隐舟：“舟儿，你呢？”
云隐舟慌忙站起，衣袖还不小心带翻了面前的白釉茶盏。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孩、孩儿...骑射...兵法都是丙等...”
“混账东西”云陇戈一掌拍在案上，李氏手中的银箸‘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
“老爷息怒...”李氏颤巍巍跪倒在地，“舟儿他...”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云陇戈指着她厉声喝道，“文不成武不就，简直丢尽我云家脸面！”
云陇戈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沈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忽然轻笑出声：“妹妹快起来吧。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这老鼠的儿子...”她意有所指地瞥向云隐舟，“到底只会打洞呢。”
李氏死死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却半个字也不敢反驳。
云苓自顾自地夹了块水晶肴肉，津津有味地嚼着。她甚至又添了半碗粳米饭，就着这出好戏，吃得格外香甜。
......
将军府西厢房
烛火微微摇曳，映着李氏沉静的面容。
云隐舟攥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母亲，难道我就只能这样装疯卖傻一辈子吗？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他云逐霄就能风光无限，而我......”
“舟儿，”李氏打断他，一改刚刚在厅内唯唯诺诺的模样，声音沉稳，“你觉得委屈？”
云隐舟咬牙，眼眶微红：“孩儿难道不该委屈吗？”
李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他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你要明白，在这府里，活着比争一口气重要得多。”
云隐舟抿唇不语
一旁的云敏柔声道：“阿舟，母亲这些年护着我们，实属不易。你可知道，父亲这些年纳过多少妾室？又为何只有母亲和我们活了下来。”
云隐舟一怔。
李氏看着他，目光深邃：“沈氏能在你父亲面前装得贤良淑德，也能在背地里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你以为，若你真显露出半点威胁，她会容你活到今日？”
云隐舟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孩儿明白了。”
李氏神色稍缓，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舟儿，母亲不求你争一时意气，只求你平安长大。”她顿了顿，“等你羽翼丰满时，自然不必再忍。”
“伤在何处了？”淑妃问道。
谢景翊一怔。左肋箭伤早已结痂，隔着锦袍根本看不出端倪。
“不过皮肉小伤，已无大碍。”他垂眸，“只是，母妃如何知晓？”
淑妃从案底抽出一封密信，摔在谢景翊身上：“你可知若那一箭再偏个三分，此刻本宫怕是只能在灵前与你说话了。”
“是儿臣不孝，让母妃忧心了。”
淑妃抬眸，目光细细描摹过谢景翊的轮廓。少年眉骨如刃，眼尾微扬，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你倒是越来越像她了。”她的声音轻若叹息。
谢景翊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淑妃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若她见着你这伤，怕是要比我痛上千百倍。”她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少年眼尾，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是幼时习武不慎被弓弦所伤：“你自幼便有主张，但既欲成事，往后更该珍重自身。”
“儿臣明白。”
......
云苓一大早便带着莲心从角门溜出府邸。莲心跟在身后，小声嘟囔：“小姐，咱们这频频到‘回春堂’，府里会不会要起疑...”
“疑什么？”云苓缓缓道，“我这病弱的身子，不是得按时复诊么？沈氏怕是巴不得我这‘眼疾’日日都来诊治呢。有什么可担心的，走吧。”
回春堂刚卸下门板，药童阿竹见是熟客，忙将二人引至后院雅室。云苓却不急着入内，先到药柜前取了独活、当归、川芎等药材。苍白的指尖捻着药末轻嗅：“独活祛风，当归活血...小师叔哪里去了？”
“师傅被师爷和师伯们召回谷里去了，前日刚走。”
辰时三刻，前堂突然喧闹起来。一个黝黑汉子跛着脚迈进药铺门槛，右腿僵直如枯木，招呼着药童们把后头的药材搬进药堂。
“贺掌柜回来啦！”
“这回又带了什么稀罕药材？”
贺松笑着和街坊四寒暄了两句，便急着去了后院。
“贺叔，姑娘候着您多时了。”莲心撩起帘子。
贺松进屋时，云苓正将蜜炼的药丸装入青瓷瓶。见他风尘仆仆，忙招呼他过来坐下，便立即拉过他的手腕把脉：“您这旧伤又犯了？这三白苦寒之地最伤筋骨...”
“小姐折煞老奴了。”贺松道，“老奴这趟暗访了老爷旧部，当年参与北伐的将领...”他喉头滚动，“不是问斩就是流放。活着的几个，也都...”
云苓持着捯药的杆子一顿，低垂着眼说：“是常家对不起他们。”
贺松急忙倾身向前，眼眶通红：“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弟兄们都是自愿追随将军的。”他粗糙的手掌在膝头攥紧又松开，待情绪稍稍平缓后说道：‘“老奴这回还去了趟陇山，沿着将军最后一战的路线查访，找到个曾给大军喂过马的哑巴。”
“他说大军本该在青泥谷驻扎，可那天晌午过后，突然分兵去了鹰嘴崖。”贺松喉结滚动，“而且，当日后半夜军粮草营起火，火势大得很不寻常...”
“鹰嘴崖？小时候父亲曾和我说过，鹰嘴崖三面绝壁，只有谷底一条窄路。大军若被困在此地，就是瓮中之鳖，因此也被称作‘处死地’。”云苓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此地虽然适合埋伏，但是一旦被反包围就是死地。”
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可当时前线捷报频传，正是要一鼓作气击溃敌军的时候。鹰嘴崖远离主战场，为何要此时调兵？”
“除非，是父亲收到了什么消息，不得不去。”
粮草营的大火，蹊跷的调兵，鹰嘴崖...种种线索在云苓脑海中纠缠，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越是想要看清，越是混沌不清。
“姑娘，”莲心在外说到：“将军府来人传话，将军回来了，让您速速归家呢。”
云苓猛地回神，将做好的药丸递给贺松，又取过纸笔写下药方：“贺叔，这个给阿竹，让他按这个方子准备药浴，每晚睡前泡足半个时辰。”
贺松将药方贴身收好，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云苓的手背：“小姐放心，老奴省得。您...万事小心。”
......
“母亲！”云瑶提着裙摆冲进内室，将绣着金线的帕子狠狠掷在榻几上，“您昨日是没瞧见，云苓那小贱人竟敢当着下人的面折辱女儿！她说我口无遮拦，说我们云家女儿都是...”
“跪下。”
沈氏的声音不重，却让云瑶猛地噤声。檀木小几上的宣德炉青烟袅袅，映着沈氏半明半暗的脸。
“我教过你什么？”沈氏用银簪慢慢拨着香灰，“临大事要有静气。你父亲今日回府，你却在这为着个贱胚子留下的种闹得个家宅不宁。”
云瑶绞着裙摆：“可她说....”
“她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个没娘的玩意儿。”沈氏突然将银簪往案上一扣，“你是什么身份？正经的嫡出小姐，用得着跟她比？”沈氏缓缓起身，扶起女儿，抬手替她扶正了发间的珠钗：“这几日你父亲回府，就是装，你也要给我装出个大家闺秀的体统来。”
“可云苓她...”
“急什么？”沈氏慢条斯理地抿着鬓角，“她既在这府里，还怕飞了不成？母亲自有主张。”
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沈氏倒是不急不慢地换了支素净的银簪。妇人眉目温婉，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凌厉。
云陇戈大步跨入内室，面色沉如水，奉茶的小丫鬟手一抖，茶盏应声而碎。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将军饶命。”
沈氏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摆了摆手：“都下去吧。”待下人退尽，她才缓缓起身，亲自斟了盏新茶递过去，“老爷这是在跟谁置气？”
“你看看你们沈家养出的好儿子！”云陇戈一把扫落茶盏，“看管不力，延误军情。若非陛下念我多年战功，今日连这将军府都要被查抄！”
“表弟不过是个小官，向来老实本分...”
“老实？”云陇戈冷笑，“陛下已下旨流放琼州，明日就启程。”
“流放？”沈氏急步上前，“老爷！我叔父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云陇戈一把拍在案几上，“够了！今日陛下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若我再敢求情”他压低声音：“你这将军夫人也别当了。”
说完甩袖而去，珠帘噼啪作响。
这云陇戈刚走，云瑶转身便迈进门槛，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母亲，我刚见父亲怒气冲冲地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氏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转眼已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你表叔家出了些岔子。”
“这...父亲身为大将军，难道也保不住表叔么？”
沈氏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父亲心里装的，从来只有他的将军名号和军功爵位。何曾有过我们？更别提什么表亲了。”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帕子一甩便收起了方才的哀戚神色。
“那......母亲您也别难过了”
“难过？”沈氏轻笑一声，“傻丫头，这不过是做给你父亲看的模样罢了。你表叔自己不争气，这栽了也是命数。”她看了看窗外，“这时辰，你兄长该从书院回来了。去吩咐厨房备膳吧。”
待云苓回到将军府时，午宴已经开始了，迈入厅中，只见云陇戈端坐主位，正执箸夹起一块鹿脯。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云陇戈头也不抬地问道。
云苓尚未开口，沈氏已执起青瓷酒壶为夫君斟酒“苓儿早上不怎么舒服，去了趟‘回春堂’，老爷您一回来我就差人去传信了，也不知怎么的回来得这么晚”
“呵，大夫人对我的行踪还真的是了如指掌啊。”
“这....”
云陇戈将银箸瓷碟上一搁，“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坐下吃饭”，
“听说书院最近在考校功课？”云陇戈突然开口问道。
云逐霄立即起身行礼，：“回父亲，上月大比，儿子侥幸得了骑射、兵法双甲等。”
“好！”云陇戈抚掌大笑，难得露出赞许之色“这才是我云家的好儿郎！”他顿了顿，“不过身为云家儿郎，基本的武艺也不可荒废。”
沈氏笑着接话道：“霄儿每日天不亮就去校场和教头学习，回来时中衣都能拧出水来。”
云陇戈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云隐舟：“舟儿，你呢？”
云隐舟慌忙站起，衣袖还不小心带翻了面前的白釉茶盏。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孩、孩儿...骑射...兵法都是丙等...”
“混账东西”云陇戈一掌拍在案上，李氏手中的银箸‘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
“老爷息怒...”李氏颤巍巍跪倒在地，“舟儿他...”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云陇戈指着她厉声喝道，“文不成武不就，简直丢尽我云家脸面！”
云陇戈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沈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忽然轻笑出声：“妹妹快起来吧。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这老鼠的儿子...”她意有所指地瞥向云隐舟，“到底只会打洞呢。”
李氏死死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却半个字也不敢反驳。
云苓自顾自地夹了块水晶肴肉，津津有味地嚼着。她甚至又添了半碗粳米饭，就着这出好戏，吃得格外香甜。
......
将军府西厢房
烛火微微摇曳，映着李氏沉静的面容。
云隐舟攥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母亲，难道我就只能这样装疯卖傻一辈子吗？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他云逐霄就能风光无限，而我......”
“舟儿，”李氏打断他，一改刚刚在厅内唯唯诺诺的模样，声音沉稳，“你觉得委屈？”
云隐舟咬牙，眼眶微红：“孩儿难道不该委屈吗？”
李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他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你要明白，在这府里，活着比争一口气重要得多。”
云隐舟抿唇不语
一旁的云敏柔声道：“阿舟，母亲这些年护着我们，实属不易。你可知道，父亲这些年纳过多少妾室？又为何只有母亲和我们活了下来。”
云隐舟一怔。
李氏看着他，目光深邃：“沈氏能在你父亲面前装得贤良淑德，也能在背地里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你以为，若你真显露出半点威胁，她会容你活到今日？”
云隐舟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孩儿明白了。”
李氏神色稍缓，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舟儿，母亲不求你争一时意气，只求你平安长大。”她顿了顿，“等你羽翼丰满时，自然不必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