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城的十一月燥热得宛若盛夏。

    距离蒋知之转学到这座城市来已经过了半年时光。夏天好似是这儿的常驻嘉宾,她初来时被刺目的阳光逼得睁不开眼,没成想,六个月后依旧如此。

    浣城什么时候入冬呢,蒋知之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开着小差。这里的夏天也太漫长了。

    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蒋知之慢慢悠悠地进了班。

    “班长,班长,”早读学科的老师还没到场,坐得近的同学讲话依旧毫无忌惮,“景哥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他今天要晚点来,叫你帮他找个借口糊弄一下老班!”

    “……他干嘛去?”蒋知之放好书包,皱了皱眉头,拿出了考勤记载的手册。

    前桌冲他挤眉弄眼地一笑,撇了撇嘴:“今天舞蹈社搞艺术节彩排,那家伙得准备准备钓女神啊!”

    蒋知之顿了顿,黑色的笔墨在纸上晕出一个墨点。她抿抿嘴,默不作声地在手册上记下全勤。

    又是为了季月。前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蒋知之没注意听,想要打断他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得把声音吞回去。

    “差不多得了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替她解了围,语气里含着些刚睡醒的不耐,“老刘都站在大门口了。”

    前桌顿时收住话头,悻悻地做了一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耳根终于清净了。蒋知之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翻出来早读的课本。扭头时看见瘦瘦高高的男生大有继续埋头会周公的架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叫了他一声:“江嘉阳,今天星期三,你记得带读英语。”

    “哦,”男生睡眼惺忪地抓了把头发,慢半拍地站起身来,“谢了。”

    张景瑜是蒋知之来到这座学校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准确来说,谈不上认识,只是和他搭上了第一句话。当时她第一天转来,新学校的同学都各有各的小团体,对她礼貌又疏离。她原本就是个怕生又慢热的人,这样一来便更是不知如何自处,只埋着头搬自己的桌椅。

    是张景瑜自来熟地给她搭了一把手。男生笑颜明朗热烈,没费多大劲就把她的课桌摆好了位置,“欢迎啊新同学!欢迎来到咱们班。”

    阳光恣意倾洒,男生手腕上的表盘反射出炫目的亮光。蒋知之在一瞬间的晃神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扑通,扑通。

    早读结束后张景瑜才姗姗来迟。他笑眯眯地拍了拍蒋知之的头,引起一片起哄声。

    头发被扰动,引起头皮阵阵发麻。蒋知之颤了颤,低着头没说话。

    反倒是张景瑜率先抬头,半警告半玩笑地说:“瞎嚷嚷什么,这我好哥们啊。”

    这句话几乎是贴着蒋知之的耳朵说出来的。闻言,蒋知之心里猛地一揪,面上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这从来都是他的真心话。她知道他说这话有多认真,其他人却不当回事,依旧在她身边围成一团,吵吵嚷嚷地开着玩笑。蒋知之觉得,这一天有点背过头了。是因为今天早上出门忘了看黄历吗?

    好巧不巧,讲台上的江嘉阳一扭头就看到了面色不太好的她。想了想,他决定还蒋知之一个人情。

    “蒋知之,”他扬声叫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老刘找。”

    “来了!”蒋知之忙不迭应声,终于找到机会突出重围,跟着江嘉阳往门外走。意料之外地,她并没有看到老刘。

    “?”

    蒋知之仰头,眼神充斥着不解。像是被她看得不自在,男生挠了挠头发,视线回避:“你在外面转一圈再进来,他们就都散了。”

    他说得语焉不详,蒋知之却很快理解了。男生的校服浸透了阳光的味道,干净清爽,很好闻。蒋知之在心底默默地给他竖了一个大大的大拇指。

    艺术节彩排定在中午午休时间,学校的规定是想凑热闹的可以去看,想睡觉的也可以留在教室里休息。蒋知之属于后者,但张景瑜明显是前者。

    她刚刚趴下没两秒,“啪”的一声——有人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蒋知之“啧”了一声,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她没好气地从臂弯里抬起半个头来,迷迷瞪瞪地瞪着来人:“大哥你又要作什么妖啊?”

    张景瑜脸颊微红,嘿嘿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知姐,你不是会摄影吗,我想请你给我拍个照。”

    “……”蒋知之无言地看着他。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张景瑜在她的眼里清晰地读出了“你是不是有病”的意味,只好认输般地低声说:“好吧不是给我拍,是给季月拍顺带着给我也拍点。”

    蒋知之心里咯噔一跳。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亲耳听着还是觉得伤人。就好像飞蛾明明知道扑火的结局不过难逃一死,然而依旧心怀念想,直到在火光里燃烧殆尽。

    她胡乱想着,掩饰般地抓了抓头发。

    “我没带相机。”她如此说。

    “小爷我带了!走走走,保准你用得顺手拍得满意!”

    高中的学习生活无疑是枯燥乏味的,在日复一日的题海里,拥有鲜活色彩的艺术节就成了格外令人期待的事情。

    艺术节彩排的排面做的很大,能容纳下上千人的多功能展厅里分布着各个社团,每个社团都在进行各自的节目展示。

    蒋知之不大适应人多的场合,她瑟缩了一下肩膀,跟在张景瑜身后,避开热火朝天的人群往前走。

    魔术社的摊位上有男生正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得意地挑着眉用扑克耍帅;文学社的社员穿上轻盈飘逸的汉服,抑扬顿挫地朗诵着诗文;商社的社长和社员开着小会,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清晨的菜市场都没有这么热闹。

    蒋知之低着头,觉得自己实在格格不入。舞蹈社是压轴戏,被安排在靠后的地方,远远地就能看到大批的人聚集拥挤在一处。她如释重负,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

    她个子小,手上又拿着笨重的摄像机,还没走近两步就被人群挤开了去。她想找张景瑜求助,然而一抬头,男生早已不知道蹭到哪边去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午觉不睡跑到这来受罪?蒋知之闭了闭眼,忍住心底翻涌的烦躁情绪。

    人群前方突然一阵躁动,尖叫与笑闹声混杂在一块直往蒋知之耳朵里钻。她抱着摄像机,踮脚瞧了瞧。

    然后她就看到了遍寻不见的张景瑜。他笑得眼睛弯弯,抬起一只手给身侧之人搭着。他身旁的女生也是笑眼盈盈,好似这偌大的展厅里发生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一样。女生穿着紧身的吊带抹胸和短裙,勾勒出姣好的身体曲线,腰部细得仿佛盈盈一握。头发高高地扎起双马尾,脸上也化好了精致的妆容,眼下的镭射贴纸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在清一色的臃肿校服和素面朝天里,她宛若小太阳般光芒万丈。

    蒋知之知道这个女生是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乱糟糟的形象,有点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在他的心上人面前,她简直输得一败涂地。

    台上的两人好像没注意到周边的无数炽热眼神一般,依旧相谈甚欢。蒋知之站在人群最外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零零碎碎的字句拼凑起来也是她不曾了解过的领域。人群熙熙攘攘,她身处其中,却仿佛置身孤岛。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知到,她和他们,其实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晃晃的灯光毫不吝啬地倾落在季月的身上,也毫不留情地刺在蒋知之的心里,隔开天堑一般的距离。

    如果人生是一部电影,那季月一定是闪闪发光的大女主,而她则是别人故事中默默无闻的路人甲。

    可是要是能够选择,谁又不想当女主呢?她掩去眼底的艳羡,举起相机,对着台上两人按下了快门。

    这样,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

    或许是快门的声音扰动了了张景瑜的某根神经,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聘请”的摄影师。蒋知之看到他的眼神在大厅里转悠了一圈,可终究没有看到她。

    她已不记得是听谁说过了,一个人在意你的话,即使你在人群里他也可以一眼就锁定你。蒋知之想,这都快十多眼了,那人依旧没有把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往人群里挤去,费劲地挪到了靠前的位置。

    这下张景瑜终于看到了她。他冲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她好好拍。

    音乐很快响起,舞台上的劲歌辣舞也准备就绪了。舞台下,蒋知之尽力稳住摄像机,眼睛看着季月,脑子却在开小差。

    她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也许什么都想了,她也不知道。斑斓的灯光照在舞台中央,节奏明快的歌曲响在耳边,台上的人连头发丝都闪着光。纤细的腰肢扭动着,动作力度舒适又不拖泥带水,季月整个人白得反光。一种野性又脆弱的美。

    蒋知之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这样,也难怪她只能做个路人甲了。

    也难怪张景瑜总是看不到她了。她从来都不是这样耀眼的人。

    鼻头有些发酸,她想空只手出来揉揉眼睛,却又怕相机被撞翻,只得咬着下唇生生忍着。

    暗恋果然是一味毒药,无色,味酸微苦,后劲极大,让人心疼难受,却又无法大大方方地落下泪来。

    可是蒋知之没什么毅力也没什么出息。

    这份感情让她觉得难熬,所以她决定半途而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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