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玄关,目光如刀,划过她全身——不是出于情爱,而是一种习惯性的防备与审视。

    〝你回来做什么?〞

    沈泽开口,声音低沉,像风平浪静的海面,无波却透着疲倦。

    明禄今没有立刻回答,只缓步走下楼,指尖轻搭上扶手,语气轻柔,却不自觉透着一点少年气的挑衅:

    〝这不是我家吗?怎么听起来像我擅闯民宅似的?〞

    〝十天没见,口气倒是比以前大方了。〞沈泽侧身将外套挂在门边。雨水顺着他袖口滑落,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细痕。他本想直接回房,脚步微动,却听见她一句话。

    〝我明天要参加你们的记者会。〞

    脚步一顿。沈泽转过头,眉心紧了紧:〝谁让你——〞

    〝我自己。〞她说得干脆,像是在说一场报导的版面分配,而不是请求。

    她走近两步,停在他对面,刻意不闪避那双带着警觉的眼睛。

    〝我听说你最近麻烦不少。〞她说得轻巧,像是在闲聊,却字字带锋:〝疫苗数据造假,这指控蛮大的。〞

    沈泽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莫测。

    〝这件事,你不是已经拿去做头版了?〞

    〝是媒体做的,不是我。〞她微微一笑,走到客厅中央,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得有些刻意,像是在模仿那些她看过的女强人。

    〝但我有些地方不太懂,所以想问问当事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感兴趣了?〞沈泽慢慢走入客厅,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一直都对新闻有兴趣。〞她语气淡淡,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尤其是像你这种,看起来干净、实际却被爆得体无完肤的主角。〞

    〝那我还真荣幸。被你盯上,像是预约了一张死亡证明。〞

    她抬眼看他,好似没听出讽刺,只微笑道:〝你有没有做?〞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着她,沉默了足足三秒。这三秒之中,有疑问,有评估,也有某种近似嘲讽的疲倦。

    〝没有。〞

    他语气极轻,却无比坚定。

    〝你说你没有,但全市媒体都说你有。〞她说着,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新闻频道,画面正好停留在某位专家批评泽恩资料不透明的片段。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声音如常,却略带讥讽:〝你来这里,是想审我?〞

    〝审你?你想太多了。〞她轻声一笑:〝我只是想确保明天的记者会,不会无聊到让我的记者想提前下班。〞

    明禄今起身,语气变得锐利:〝你说你没造假,但你的数据有空白区段,你的对照组样本消失,你的团队有两人忽然离职、消失联系,这些都不是媒体随便捏造的。〞

    她直视着他,语速平稳,一字一刃:〝你不说,别人就会替你说。〞

    沈泽闻言,眼神动了动。但没有退让,只是慢慢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一些,却带着从容:

    〝所以你打算提前帮我写剧本?〞

    〝我比较想拆剧本,顺便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台词。〞

    她回得快,带着一丝年轻的冲劲。可这份锐气刚落,沈泽就接了话:

    〝我不需要替自己洗白。〞

    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语调平静,但刀意未收:

    〝也没指望你会帮我。毕竟你看起来,比起真相更喜欢热点。〞

    闻言,明禄今笑了一下,像是真的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嘴角弯起一抹轻轻的弧度。

    〝嗯,这我倒是不否认。〞她向前走了两步,拉近距离,却仍留了点安全空间。

    〝你从来不指望别人,特别是我。你怕我多话,怕我插手,怕我把你努力遮掩的破绽翻出来。〞不像是在指责,更像是一种观察后的小结论。

    她顿了顿,语调微扬:〝但你知道吗?我是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他抬眼,露出一丝困惑。

    〝不忍心看我丈夫,因为不会说话,蒙受一堆不白之冤。〞她说这句时眼里甚至闪过一丝调侃,言辞半真半假。

    沈泽垂下眼,没接话。那一瞬间的沉默,不是示弱,而是像在权衡什么。

    〝你想怎么做?〞他声调平稳,像在给她空间,又像在拉一根绷紧的弦。

    〝让你活下来。〞明禄今回答:〝不是苟延残喘,而是重新拿回舞台。〞

    她看着他,嘴角微扬,神情似笑非笑:〝毕竟你是我名义上的人,我可不想让记者会变成公关灾难现场。〞

    沈泽挑眉:〝你打算一个人救场?〞

    〝救场不是我的风格。〞她顿了顿,自信道:〝但如果你真的没做错,那这场戏就不该任人编排剧本。〞

    说到这里,她望向他,语调轻轻一转:〝让我来试着写一版,看看能不能比你们那份公关垃圾好一点。〞

    〝那份声明稿是我们公关小组写的。〞沈泽沉声道。

    〝我知道。〞她没等他讲完:〝但说真的,那稿子写得像忏悔录。〞

    〝积极配合调查、深感歉意、重视伦理、……五百字的内容,信息量不足一杯白开水。〞她轻声笑了一下,眼神未移:〝我都能拿去报社当反面教材了。〞

    沈泽眼角微抽,显然不是很习惯她这种不客气的评论。

    她见状耸了耸肩,补了一句:〝别太在意,我只是看多了稿件,嘴比较毒而已。〞

    她退了半步,给他一点空间,也给自己喘口气。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放心,我不会挟恩图报的。只是这种场合难得遇上,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碰,就让机会白白过去。〞

    〝我可以帮你拟记者会策略,重新编排你对外说词的顺序,帮你整理那批爆料的时间线。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是在`帮你′,这不是情分,是我不想看一个不会打仗的人被用木剑捅死。〞

    沈泽看着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把所有资料给你。〞

    明禄今像是松了口气,转身走两步,却又忽然停下来,侧过头看他一眼。

    〝还有一件事。〞

    他抬眉,没说话。

    〝麻烦通知一下你们公关部——〞她语调轻快,尾音却藏着一点刻意的停顿:〝再给我看到那种写得像道歉信的声明稿,我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

    她笑了笑:〝我不是针对谁,但你们那篇声明,已经可以被我拿去做‘媒体话术101’的经典失败案例了。〞

    背后传来沈泽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而她笑了。明家长女,传统纸媒出身,十五年后的第一场亮相。

    这场棋局,她要下得漂亮。

    .

    隔天清早晨,明禄今踏进她的办公室。

    桌面被文件占据得几乎看不到木纹。沈泽交出的实验资料、各时段数据图表、公关小组初拟的记者会流程、她亲自润稿的声明文本。她昨晚几乎没阖眼,把这堆原始资料梳理得像是要发一则封面专题,层层对照、逐项编码,甚至连资料里语焉不详的段落,也用注解补上可能被追问的延伸话题。

    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记者会、声明稿、危机处理,这些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这不是她第一次参与记者会,但却是第一次,这

    么在意结果。

    〝明总,您的咖啡。〞助理莉莉走进来,带着一丝犹豫问道:〝晚上还有一场硬仗,您真的不用再小睡一下吗?〞

    〝我睡不着。〞明禄今拿起咖啡抿了一口:〝这一场,如果没打好,不只是澄清不成,我自己的招牌也会掉漆。〞

    〝我可以接受被骂,但我不能接受媒体圈的人说:‘明禄今也就这样’。〞

    莉莉低声应了一句,却忍不住笑出来:〝人人都称您为‘媒体王’,没人敢这样说吧?〞

    〝敢啊。〞她冷冷挑眉:〝媒体这行最会落井下石了。〞

    明禄今放下咖啡,站起来活动筋骨,指尖随意点过桌上一页页资料,像是早已把内容背熟。

    〝这份声明稿再精修一版,把那段‘合作单位临时退出’的描述改掉,别让人听起来像是在推卸责任。〞

    〝好的,我马上处理。〞

    〝还有,等下黄老到了,记得让前台别怠慢他。我昨晚已经亲自寄信请他过来帮忙看流程。〞她补充。

    〝黄老?您是说黄卓岑?那位黄老师不是已经——〞

    〝退休了,没错。〞她神态平静,却带着一股说一不二的坚定:〝但我人生第一场记者会稿就是他审的。这次不仅是替沈泽澄清,更是对我能力的证明。我不会让它有一丁点差错。〞

    笃笃。

    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后,门外传来工读生的声音:〝明总,黄老已经到了,他在小会客室等您。〞

    明禄今收拾起桌上的资料,回道:〝谢谢,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步伐稳健地走向会议室。

    门还没推开,就听见里头传来轻声的咳嗽。她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黄叔。〞她笑着唤了一声。

    黄卓岑站起身,虽已两鬓斑白,但神色依旧干练有神。

    〝你这声明写得很好。〞他坐回沙发,话语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与欣慰:〝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再帮你审稿。〞

    〝我也没想到,还敢打扰您。〞明禄今坐下,微微一笑,语气却少见地带着一丝谦虚。

    黄卓岑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说真的,我本以为你不会替沈泽出面了。〞

    明禄今一怔,没有立刻回话。

    黄卓岑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那件事以后,我以为你们夫妻俩埋下了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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