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指……哪一件事？〞
黄卓岑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的忘了，还是选择遗忘。
〝当年你不顾明兄、嫂子和阿泽的反对，执意为了采访那位极度不易相约的战地医生黎远，怀着身孕远赴S国，结果流产了的事。〞
流产？明禄今心下一惊。昨晚她并没有看到相关新闻。
〝您觉得……是我错了吗？〞语调平静，既无歉意，也无脆弱。像在确认旁观者的判断，而非寻求宽恕。
黄卓岑看着她，神情温和却沉重，良久才开口：
〝禄禄，我知道，当年你正面临着纸媒走进历史，网媒日益兴盛的时刻，阅听人多半没什么耐心，点阅率、流量才是决胜的关键。而为了搏人眼球，产出的新闻难免良莠不齐，你们极需一篇具有新闻价值又有话题性的报导，来增加声誉。〞
他微微停顿，看着她眼底那抹被压下的锋芒，继续道：〝黎远向来不接受媒体采访，你能让他松口，必定花了很多苦心。我也是跑新闻的，深知‘等他回国’、‘等你生完’都是废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受访者变卦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禄禄，我不会说你错了。〞
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但我同时也是一位父亲。你怀着的，是明兄的第一个孙子，是你和阿泽的第一个孩子。他备受期待，却没能顺利降生。而这不幸，本可以避免。〞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矛盾的理解与惋惜：〝我能同理你当时的抉择，也能同理阿泽的心情。〞
黄卓岑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明禄今低头，轻轻收拾桌上的声明稿与修订笔记：〝谢谢您今天过来，还亲自帮我审这些文字……让您费心了。〞
黄卓岑摆了摆手，笑道：〝不算费心，你这份声明稿，写得干净有力，我只是添几笔，捡个指教的名分。〞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记者会上，你该说的，就说。别替谁保留，也别为谁遮掩。这场局，该翻篇了。〞
明禄今沉静地点头：〝我会的。〞
她稍作停顿，接着补道：〝声明顺序照我昨晚寄给您的附档分成三段式结构，前面由阿泽先讲，我会在最后的问答阶段作补充。黄叔您觉得这样分配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黄卓岑轻声应道：〝不错。你让他先开口，是对的。〞黄卓岑望着她，眼中有些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终究只轻轻道：〝你出手的样子，让人安心。〞
明禄今微微一笑，话语间多了几分温和：〝您别担心，我会让这场记者会，成为他该有的起点，不是终点。〞
〝好。〞黄卓岑点头，神态变得轻松些：〝那我就安心当个旁听席老骨头，看看你们这一代怎么收场。〞
她笑着起身，将资料理齐，恭敬地道：〝黄叔，我送您出去。〞
〝免了，还知道忙呢。〞他摆摆手：〝去准备你的舞台，老记者们会看着的，不许砸场。〞
〝我会记得这句话的。〞她认真地回了一句，才缓步离开会客室，朝着她即将登台的位置走去。
.
记者会现场。晚上八点整。
全场灯光收敛、摄影机聚焦。泽恩制药的临时记者会在总部举行，坐满了各大媒体记者与健康政策相关单位代表，现场甚至有少数外媒席位。
沈泽身穿深灰色西装，面色冷峻，走上台前。
他手中拿着那份由明禄今亲自润过稿的声明，语气克制，却清晰稳重。
〝首先，对于近期围绕泽恩疫苗临床资料的争议，我作为项目负责人，有义务向大众说明与回应。〞
〝本公司从未故意隐瞒或窜改任何数据。针对外界关切的对照组样本遗失、资料缺口、试验伦理等问题，我们已主动提交完整内部报告，并邀请具公信力之第三方审核小组进行全面查验。〞
〝关于两位前团队成员对外声称‘现行疫苗尚未完成检验便已上市’的言论，需予以澄清：泽恩确实有一项仍在开发中的疫苗，但该项并非用于此次流感防疫，而是针对另一株季节性病毒。将内部研发进程张冠李戴，是严重的资讯误导。〞
〝此外，近来‘多名学童接种疫苗后出现重症甚至死亡’的不实报导甚嚣尘上；对此，我们严正要求各界提供具体数据来源。若所有指控皆来自‘据悉’、‘疑似’等模糊描述，不仅是对泽恩的抹黑，更是对各校教职体系与基层医护的无端诋毁。〞
沈泽放下稿件，正视台下记者：〝我们愿意承担质疑，也愿意公开所有非商业机密限制内的技术与流程资料，接受最严格的公评。〞
片刻后，主持人上前一步，接着道：
〝接下来，由本次疫苗审查第三方小组代表、研究中心资深技术顾问林仁杰博士，简要说明初步核查结果。〞
一位头发略白的中年男子上台，神情严谨，语速平稳：〝根据我们目前审阅的初步报告，泽恩疫苗临床资料虽有部分纪录时间戳标示延迟、个别样本转入编码流程时遗漏附注，但整体研发流程符合常规试验准则。不存在将未验证疫苗直接上市的情形。〞
他抬眼，简短补充：〝目前未发现有明确证据指出本次疫苗与学童重症之间具直接医学因果关联，我们会持续跟进后续交叉资料比对。〞
话音一落，场内陷入短暂静默。主持人再度出声，引导道：〝接下来，进入提问环节。〞
台下灯光亮起，举手者如林，记者会进入真正的攻防时刻。
第一位记者，来自《天域新闻》，言辞犀利：
〝沈博士，请问对照组样本遗失一事，目前内部是否已确认具体责任人？若结果证实为人为操作失误，是否会有法律或职务上的追责？〞
沈泽沉着点头：〝我们正在进行内部流程溯源，目前已确认资料遗失发生在第三期收尾阶段，原因与交接纪录中断有关。若最终证实为人为疏忽，泽恩将依法处理，并对外公开相关处置结果。〞
接下来，第二位记者来自《界面周刊》，提问更为尖锐：
〝那请问，根据我们掌握的内线资料，有一笔患者样本曾于系统中重复出现，这是否代表某些资料被‘调整’以符合预期效果？〞
场内气压微变。
这时，明禄今主动前倾身体，接过麦克风，神色从容：
〝你说的这笔样本，我们也注意到了。经比对纪录，该笔资料确实因为代号标记误植导致‘双入资料库’，但两笔数据完全重叠，未被计入统计结果。我们已附上资料库操作纪录，若有需要，可全数公开比对。我们不怕被质疑，但请让事实说话。〞
她语气不重，却有种无形压力，让对方一时无话可接。现场出现一秒安静，接着第三位记者发问，竟是将问题转向她：
〝请问明总，您身为媒体高层，如今却站在企业方声明台上，有人怀疑您此举有角色冲突，甚至可能干涉记者会资讯释出流程，您怎么看？〞
这一问，不只直接，也带些试探。
明禄今闻言微笑，毫不避讳，平稳却锐利地道：
〝我过去跑新闻，的确学会怎么逼人说实话。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掩盖事实，而是让澄清不再空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角色没有冲突，因为我的立场始终一致。我的立场从来就不是‘偏颇’或‘中立’这么简单。我站在真相这边。〞
她语落，全场短暂静止，闪光灯倏地一阵急促。
记者会持续四十七分钟，最后以一段来自黄卓岑审稿的〝伦理声明〞作结。
主持人宣布散会时，镜头正好捕捉到——明禄今起身离场，眉目清冷，步履稳定，像她为人熟知的每一篇头条评论一样，冷静、锐利、不可忽视。
.
记者会结束后，主办方安排他们从后台通道离场。
明禄今与沈泽并肩走出会场，那短短几十步路，没有交谈，却意外默契。
身后是媒体一片嘈杂与收设备的声响，身前是空荡的后台长廊。她手中仍握着那份注解密密麻麻的声明初稿，指节微白，像是还没完全从备战模式抽身。
刚转入休息室，沈泽的助理忽然快步趋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停下脚步，对她说：〝林博士找我，我得先去见他。今天……多谢了。〞
她颔首：〝去吧，乔乔会送我回去。〞
沈泽点点头，快步离开，只留下一丝刚熄下未久的烟硝气味与他笔挺的背影。
明禄今转身往候车区走，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禄今。〞
那声音清亮，她应该是第一次听到，却并不陌生。
她回头，一位穿着藏蓝衬衫的男子正立于光影交界处。身形修长，气质儒雅，眼神温和地看者她：〝你的风采，倒是不减当年。〞
黄卓岑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的忘了，还是选择遗忘。
〝当年你不顾明兄、嫂子和阿泽的反对，执意为了采访那位极度不易相约的战地医生黎远，怀着身孕远赴S国，结果流产了的事。〞
流产？明禄今心下一惊。昨晚她并没有看到相关新闻。
〝您觉得……是我错了吗？〞语调平静，既无歉意，也无脆弱。像在确认旁观者的判断，而非寻求宽恕。
黄卓岑看着她，神情温和却沉重，良久才开口：
〝禄禄，我知道，当年你正面临着纸媒走进历史，网媒日益兴盛的时刻，阅听人多半没什么耐心，点阅率、流量才是决胜的关键。而为了搏人眼球，产出的新闻难免良莠不齐，你们极需一篇具有新闻价值又有话题性的报导，来增加声誉。〞
他微微停顿，看着她眼底那抹被压下的锋芒，继续道：〝黎远向来不接受媒体采访，你能让他松口，必定花了很多苦心。我也是跑新闻的，深知‘等他回国’、‘等你生完’都是废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受访者变卦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禄禄，我不会说你错了。〞
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但我同时也是一位父亲。你怀着的，是明兄的第一个孙子，是你和阿泽的第一个孩子。他备受期待，却没能顺利降生。而这不幸，本可以避免。〞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矛盾的理解与惋惜：〝我能同理你当时的抉择，也能同理阿泽的心情。〞
黄卓岑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明禄今低头，轻轻收拾桌上的声明稿与修订笔记：〝谢谢您今天过来，还亲自帮我审这些文字……让您费心了。〞
黄卓岑摆了摆手，笑道：〝不算费心，你这份声明稿，写得干净有力，我只是添几笔，捡个指教的名分。〞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记者会上，你该说的，就说。别替谁保留，也别为谁遮掩。这场局，该翻篇了。〞
明禄今沉静地点头：〝我会的。〞
她稍作停顿，接着补道：〝声明顺序照我昨晚寄给您的附档分成三段式结构，前面由阿泽先讲，我会在最后的问答阶段作补充。黄叔您觉得这样分配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黄卓岑轻声应道：〝不错。你让他先开口，是对的。〞黄卓岑望着她，眼中有些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终究只轻轻道：〝你出手的样子，让人安心。〞
明禄今微微一笑，话语间多了几分温和：〝您别担心，我会让这场记者会，成为他该有的起点，不是终点。〞
〝好。〞黄卓岑点头，神态变得轻松些：〝那我就安心当个旁听席老骨头，看看你们这一代怎么收场。〞
她笑着起身，将资料理齐，恭敬地道：〝黄叔，我送您出去。〞
〝免了，还知道忙呢。〞他摆摆手：〝去准备你的舞台，老记者们会看着的，不许砸场。〞
〝我会记得这句话的。〞她认真地回了一句，才缓步离开会客室，朝着她即将登台的位置走去。
.
记者会现场。晚上八点整。
全场灯光收敛、摄影机聚焦。泽恩制药的临时记者会在总部举行，坐满了各大媒体记者与健康政策相关单位代表，现场甚至有少数外媒席位。
沈泽身穿深灰色西装，面色冷峻，走上台前。
他手中拿着那份由明禄今亲自润过稿的声明，语气克制，却清晰稳重。
〝首先，对于近期围绕泽恩疫苗临床资料的争议，我作为项目负责人，有义务向大众说明与回应。〞
〝本公司从未故意隐瞒或窜改任何数据。针对外界关切的对照组样本遗失、资料缺口、试验伦理等问题，我们已主动提交完整内部报告，并邀请具公信力之第三方审核小组进行全面查验。〞
〝关于两位前团队成员对外声称‘现行疫苗尚未完成检验便已上市’的言论，需予以澄清：泽恩确实有一项仍在开发中的疫苗，但该项并非用于此次流感防疫，而是针对另一株季节性病毒。将内部研发进程张冠李戴，是严重的资讯误导。〞
〝此外，近来‘多名学童接种疫苗后出现重症甚至死亡’的不实报导甚嚣尘上；对此，我们严正要求各界提供具体数据来源。若所有指控皆来自‘据悉’、‘疑似’等模糊描述，不仅是对泽恩的抹黑，更是对各校教职体系与基层医护的无端诋毁。〞
沈泽放下稿件，正视台下记者：〝我们愿意承担质疑，也愿意公开所有非商业机密限制内的技术与流程资料，接受最严格的公评。〞
片刻后，主持人上前一步，接着道：
〝接下来，由本次疫苗审查第三方小组代表、研究中心资深技术顾问林仁杰博士，简要说明初步核查结果。〞
一位头发略白的中年男子上台，神情严谨，语速平稳：〝根据我们目前审阅的初步报告，泽恩疫苗临床资料虽有部分纪录时间戳标示延迟、个别样本转入编码流程时遗漏附注，但整体研发流程符合常规试验准则。不存在将未验证疫苗直接上市的情形。〞
他抬眼，简短补充：〝目前未发现有明确证据指出本次疫苗与学童重症之间具直接医学因果关联，我们会持续跟进后续交叉资料比对。〞
话音一落，场内陷入短暂静默。主持人再度出声，引导道：〝接下来，进入提问环节。〞
台下灯光亮起，举手者如林，记者会进入真正的攻防时刻。
第一位记者，来自《天域新闻》，言辞犀利：
〝沈博士，请问对照组样本遗失一事，目前内部是否已确认具体责任人？若结果证实为人为操作失误，是否会有法律或职务上的追责？〞
沈泽沉着点头：〝我们正在进行内部流程溯源，目前已确认资料遗失发生在第三期收尾阶段，原因与交接纪录中断有关。若最终证实为人为疏忽，泽恩将依法处理，并对外公开相关处置结果。〞
接下来，第二位记者来自《界面周刊》，提问更为尖锐：
〝那请问，根据我们掌握的内线资料，有一笔患者样本曾于系统中重复出现，这是否代表某些资料被‘调整’以符合预期效果？〞
场内气压微变。
这时，明禄今主动前倾身体，接过麦克风，神色从容：
〝你说的这笔样本，我们也注意到了。经比对纪录，该笔资料确实因为代号标记误植导致‘双入资料库’，但两笔数据完全重叠，未被计入统计结果。我们已附上资料库操作纪录，若有需要，可全数公开比对。我们不怕被质疑，但请让事实说话。〞
她语气不重，却有种无形压力，让对方一时无话可接。现场出现一秒安静，接着第三位记者发问，竟是将问题转向她：
〝请问明总，您身为媒体高层，如今却站在企业方声明台上，有人怀疑您此举有角色冲突，甚至可能干涉记者会资讯释出流程，您怎么看？〞
这一问，不只直接，也带些试探。
明禄今闻言微笑，毫不避讳，平稳却锐利地道：
〝我过去跑新闻，的确学会怎么逼人说实话。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掩盖事实，而是让澄清不再空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角色没有冲突，因为我的立场始终一致。我的立场从来就不是‘偏颇’或‘中立’这么简单。我站在真相这边。〞
她语落，全场短暂静止，闪光灯倏地一阵急促。
记者会持续四十七分钟，最后以一段来自黄卓岑审稿的〝伦理声明〞作结。
主持人宣布散会时，镜头正好捕捉到——明禄今起身离场，眉目清冷，步履稳定，像她为人熟知的每一篇头条评论一样，冷静、锐利、不可忽视。
.
记者会结束后，主办方安排他们从后台通道离场。
明禄今与沈泽并肩走出会场，那短短几十步路，没有交谈，却意外默契。
身后是媒体一片嘈杂与收设备的声响，身前是空荡的后台长廊。她手中仍握着那份注解密密麻麻的声明初稿，指节微白，像是还没完全从备战模式抽身。
刚转入休息室，沈泽的助理忽然快步趋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停下脚步，对她说：〝林博士找我，我得先去见他。今天……多谢了。〞
她颔首：〝去吧，乔乔会送我回去。〞
沈泽点点头，快步离开，只留下一丝刚熄下未久的烟硝气味与他笔挺的背影。
明禄今转身往候车区走，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禄今。〞
那声音清亮，她应该是第一次听到，却并不陌生。
她回头，一位穿着藏蓝衬衫的男子正立于光影交界处。身形修长，气质儒雅，眼神温和地看者她：〝你的风采，倒是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