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律您好,快一個月沒見了,抱歉打擾您和明總敘舊。〞接收到明祿今的視線,李喬適時上前一步,溫和而恭敬:〝明總稍後還有一場檢討會議,我得先帶她過去做簡要準備了,還請您見諒。〞

    男人似乎對李喬的推辭感到詫異,隨即他淡然一笑,依舊風度十足:

    〝那好,改日再聯絡。〞

    明祿今微笑以對。

    .

    車內,明祿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

    〝他是誰?〞

    〝劉青松,和您還有沈博士都是A大校友,他和您同屆,是法律系的,現在是個律師。〞李喬說。

    〝他剛才說當年?〞

    〝我沒能考上A大,所以細節不太清楚。〞李喬頓了頓,像是斟酌著怎麼說得更客觀些:〝只是聽幾位業內前輩提過您們那一屆的事。〞

    〝劉律父母是重組家庭,生母帶著他、繼父則帶著妹妹結婚。婚後兩人又生了一個兒子。據說那位母親偏愛小兒子,繼父也只疼親生的孩子,他在家裡的處境變得有些……微妙。〞

    明祿今沒有出聲。

    看了眼前方車道,李喬接著補充:〝好像是因為他不願意幫妹妹輔導功課,也不肯借筆記,結果繼妹就反咬一口,在社群媒體上誣陷他性騷擾。A大才子一夕之間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遇上紅燈,李喬踩下煞車,聲音放輕了些:〝您那時似乎和他有過幾面之緣,覺得這事有諸多疑點,就在暑假尾聲自己查了底細,最後還真讓您挖出內幕。〞

    她看向明祿今,眼中難掩敬佩:〝開學後,您堅持把他的澄清報導放在《A大報》的頭版,在當時引起極大的討論。可以說,他的清白,是您的成名之戰。〞

    車內一時沉靜,只有冷氣出風的微聲。

    良久,明祿今睜開眼,語帶疲倦:〝我有點累了,到家再叫我。〞

    李喬聞言只輕聲應了句:〝好的,明姐。〞

    車子重新啟動後,兩人皆未再開口。

    .

    翌日,明祿今在辦公室察看〝澤恩製藥〞從昨晚到今早的輿情監測,李喬一手端著資料、一手拿著平板走近。

    〝明姐,這是您交辦的爆料源頭查詢。〞她將資料輕放在桌上,神色略帶壓力:〝對方藏得非常深,用了好幾層人頭帳號和臨時網域,底下的人追查了多輪,都沒能立刻找到破綻。〞

    李喬指尖輕點平板上的分析圖,畫面上幾條線索交錯匯聚。

    〝但我們重新比對資料後發現,不管是最初爆料媒體背後的資金流向,還是所謂‘內部知情人士’的最終聯絡點——全部都指向同一個地方:W醫院。〞

    明祿今將視線從平板移回電腦,螢幕上的數據圖逐漸趨緩,負評曲線不再狂飆,輿情熱度也在今早回穩。她微微一笑,將指尖輕點在桌面,無聲地敲打著節奏。

    另一側,幾家媒體的報導標題已經悄悄轉調——從〝澤恩疫苗造假〞變成〝輿情反轉,明祿今永遠與真相同行〞。其中一篇還特別用了她站在記者會上從容不迫、笑對媒體的照片,配文寫著:〝一如過往,明氏王牌再度收場有章。〞

    她看著那張照片,眉梢帶笑,沒說話,卻明顯心情不壞。

    李喬站在一旁觀察她神色變化,沒有出聲打擾。

    〝W醫院的事,先記著吧。〞明祿今輕聲道。

    她闔上笔记本,轉頭問:〝今天早上開車經過的那家鍾師傅湯包,中午有開嗎?〞

    李喬頓了一下,回道:〝有的,他們十一點就開始營業了。如果您想吃,我可以開車載您去。〞

    〝不用開車。〞明祿今起身,拉了拉外套下擺,語氣輕鬆些許:〝有開的話,我想和你一起走過去。〞

    李喬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點頭道:〝好,明姐,我們散步過去。〞

    .

    鍾師傅的湯包湯多皮薄,吃完後兩人沒有急著回公司,而是順著街道慢慢走回去。

    午後的陽光落在行道樹間,斑駁地灑在地磚上。

    〝明姐,〞李喬忽然開口,話語間帶了點私下才會出現的親暱:〝您知道嗎,這些年您資助的那些女孩,有好幾個現在都已經考上大學,有一個還去念了新聞。〞

    明祿今微偏過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但腳步慢了些。

    〝她們大多原生家庭不好……像我以前也是。〞李喬笑了笑,語氣淡淡的,彷彿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從小被寄養在舅舅家,一開始還算過得去。只是後來我年紀漸漸大了,他看我的眼神就變了。〞

    她停了一下,似乎不想讓話題太沉重,又接得輕描淡寫:〝還好那年我參加了一個校外活動,是您贊助的項目。那天,您親自過來,問我一句話。〞

    明祿今側頭看她。

    〝您問我,想不想換個地方長大。〞李喬笑了一下,眼中卻泛起水光:〝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世界上真有人,會在我還沒說出口之前,就伸手拉我一把。〞

    風拂過街角樹梢,陽光被吹碎。

    〝可我不記得這些事了。〞明祿今淡淡地說。

    〝沒關係,〞李喬語調輕快起來:〝記得的人夠多了。〞

    兩人走過一處轉角,辦公大樓的外牆漸漸映入眼簾,午後的日常又悄悄迎面而來。

    剛走到大樓門前,一道細瘦的身影突然從側邊衝出來。

    〝你是明姐姐嗎?你是明姐姐對不對!〞

    明祿今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李喬也立刻跨前半步,視線迅速朝聲音的來源投去。

    女孩大概七、八歲,瘦得單薄,臉上和手肘都帶著未乾的灰痕,像是跌倒後又急著爬起來,滿頭亂髮,呼吸有些急促。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從口袋裡掏東西,動作急促又混亂。

    〝媽媽說……這個一定要拿給明姐姐,這是她寫給明姐姐的信!〞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那是一張被折成小小一塊的紙,邊角早已起毛,紙面有些泛黃,還沾著汗水與灰塵,看起來像是在衣服口袋裡待了不只一天。

    李喬皺了眉,伸手半擋在明祿今面前:〝我來看吧,明姐,小心點。〞

    〝我自己來就好。〞明祿今語氣冷靜,已經抬手接了過去。

    她兩指捏著紙張最乾淨的角落,輕輕將它攤開,甫一展開,便傳出淡淡的、汗水與紙張混雜的氣味。上頭的字跡被壓得很深,像是寫信的人用盡了力氣。

    “明總,

    對不起,讓我這個行將就木的人打擾您了。

    我叫柳晴,是二月的媽媽。前幾年因為身體不好,工作效率低,老闆怕我哪天死在工位上,就把我辭了。在家裡,我常常被二月的爸爸打。我不是沒想過舉報他,可我一沒錢、二沒力,命也剩不了多久。要是真的把他送進局子,我死了之後,誰來照顧二月?所以我只能忍,一直忍。所幸那時他還不會對二月動手。

    後來,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說可以靠直播募款。他說這樣不但能幫我籌醫藥費,說不定還能多賺點。於是我們開始直播,一開始沒什麼人看,後來粉絲慢慢多了。大家看到我病得厲害、生活艱難,再加上二月那麼可愛,便紛紛打賞,叫我一定要好好治病。

    我以為命運終於要眷顧我們了。

    卻沒想到,我丈夫發現我表現得越痛苦,觀眾給的錢就越多。他開始限制我的飲食,說我還不夠瘦,說我哪裡像個病人。

    二月那時總是說:〝媽媽怎麼可以吃那麼少?〞可他卻對她說:〝你媽這是在賺錢。〞

    那些錢,根本沒用在我身上。

    他還威脅我,如果在直播時敢反抗,就把二月吊起來打。可我是個病人啊,連保護女兒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照他的意思演下去。

    但他那句話提醒了我,這種人渣,在我死後根本不可能善待二月。

    我平時內向,遠嫁到這裡,身邊幾乎沒有能幫忙的朋友。即使有,也都是些自己過得尚且很艱難的人。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向誰求助。

    直到我想起,我曾在雜誌上看過您的報導。說您幫過很多像我這樣的人,說您心善。

    所以我鼓起最後的勇氣,寫了這封信。

    明總,求求您,幫幫二月。

    我不求她過富裕的生活,只求她平安長大,去一間可靠的育幼院,學會做個正直的人。

    我相信這封信一定會送到您手上,我給二月看過您的照片好多次了。二月很聰明,也真的很愛我。我請她幫媽媽最後一件事,我知道她一定會做到的。

    ——柳晴”

    明祿今低頭讀完最後一行,信紙微微晃動,幾乎被她捏皺。她沒有說話,但眼眶泛紅,神色明顯變了。

    李喬靜靜站在旁側,沒有出聲。

    〝明姐姐……您怎麼了?〞

    小女孩緊張地抬頭望她,聲音比剛才低了一些,卻更急切:〝你別難過,我會聽話的。媽媽說,她說我要把信交給您,叫您明姐姐,然後就聽您的話,這樣她在天堂才能過得幸福。〞她說完這句話後眼眶也紅了,但咬著唇努力忍著不哭。

    傻孩子。明祿今心想。

    她哪裡是要自己的幸福,她在生命盡頭竭盡全力都想拼搏的,是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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