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夜晚,江宁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缀满霓虹的黑丝绒幕布笼罩。空气中,浓郁的酒精气息与各种或甜腻或辛辣的香水味纠缠不清,混合成一种属于都市夜生活的、带着几分迷醉与放纵的味道。重低音的鼓点像心脏的搏动,从街边林立的酒吧深处隐隐传来,诱惑着每一个寻求短暂逃离的灵魂。

    “迷津”,这家酒吧的名字透着一股暧昧不明的意味,门口闪烁的招牌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对于陈灿和她的闺蜜团——王曼、林悦、夏舒宁、米珞晴来说,这是她们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选择这里,仅仅是因为她们从来没来过这边的酒吧,大家都想有个新的环境。

    今晚,是陈灿的“告别单身”派对。没有邀请旁人,只有这四个关系很好的、见证了她所有欢笑泪水的姐妹淘。她们在大包厢里坐下,深陷在柔软的丝绒沙发里。侍者很快送来了冰镇的酒,黄色的酒液在细长的杯中欢快地冒着气泡,细密、持久,如同此刻陈灿心中满溢的、对未来的憧憬。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映着她因微醺而泛红的脸颊,那笑容明亮得几乎要刺痛旁人的眼睛。她快要和刘裕订婚了,那个她倾心爱了整整三年、耗尽了所有少女情怀去描摹未来的男人,那个她笃定可以携手走过一生的男人。

    “来,姐妹们!为我们最美、最幸福的准新娘灿灿,干杯!”王曼率先举起了酒杯,她的性格一向如此,爽朗、热烈,像夏日正午的阳光。她的声音穿透了酒吧嘈杂的背景音乐,带着真挚的祝福。

    “祝灿灿幸福!一定要狠狠地幸福!”林悦也举杯,她的笑容温柔,眼神里是纯粹的喜悦。

    “对,必须幸福!不幸福我们可不答应!”夏夏跟着起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灿灿,要永远像今天这么开心!”小米是短发,风格利落,此刻也笑得眉眼弯弯,举杯与大家相碰。

    “叮——”五个玻璃杯在空中清脆地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是幸福乐章的序曲。香槟的清冽口感滑过喉咙,带着微甜的果香和酒精带来的暖意,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她们笑着,闹着,回忆着过去的糗事,畅想着陈灿婚后的生活,气氛热烈而温馨。这样纯粹的、为朋友祝福的快乐,在充斥着荷尔蒙与酒精的酒吧里,也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悄然滑向十点多。酒吧里的气氛愈发喧嚣,舞池中央的人影摇曳,灯光变幻迷离,音乐震耳欲聋。陈灿已经喝了不少,脸颊绯红,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水汽氤氲的迷蒙,靠在沙发上,幸福地听着闺蜜们叽叽喳喳。

    就在这时,刚才说去洗手间的林悦回来了。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脚步却有些虚浮,脸上原本轻松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和惊慌。她没有立刻回到座位,而是径直走到嗓门最大、性子最急的王曼身边,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陈灿。

    她俯下身,用手掩着嘴,悄悄拉过王曼,在她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飞快地低语了几句。那声音细小,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王曼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地顺着林悦手指偷偷指向的方向望去——那是通往二楼包厢的楼梯拐角处。几秒钟后,王曼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云密布。

    “怎么了?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夏夏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小米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停止了和陈灿的玩笑,目光在王曼和林悦之间逡巡。

    王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她又拉过夏夏和小米,用同样低沉但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把林悦刚才的话转述了一遍。这一次,夏夏温和的笑容消失了,小米利落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她们的脸色各异,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对陈灿的担忧。

    “我去趟洗手间。”夏夏最先反应过来,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眼神却瞟向楼梯的方向。

    “啊,我也去,一起一起。”小米立刻会意,也跟着站起身。

    她们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暂时离开了喧闹的卡座,留下有些茫然的陈灿。

    陈灿端着已经见了底的杯子,看着她们几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怎么回事?去个洗手间而已,需要这么多人组团吗?还一个个脸色那么难看?但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反应慢了半拍,她晃了晃脑袋,只当是女孩子之间又有什么关于等会儿去哪里续摊或者评价哪个帅哥的悄悄话要分享,便没有多想,继续沉浸在自己即将订婚的甜蜜泡泡里。

    酒吧二楼走廊的尽头,靠近安全出口的一个拐角处,光线比楼下更加昏暗,只有墙壁上几盏幽蓝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几人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

    “你们都疯了吗?!”王曼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语气里的火气却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几乎要灼伤空气,“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着灿灿?你们想让她怎么办?”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林悦是第一个发现者,她声音带着哭腔,小声道:“我刚才去洗手间,路过二楼,看到618包厢的门没关严实,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真的是刘裕!他搂着两个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她回想起那一幕,胃里还在翻腾。那两个女人穿着暴露,妆容妖艳,其中一个甚至把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刘裕身上。

    “什么叫‘怎么办’?难道要让她被蒙在鼓里,高高兴兴地准备订婚,然后嫁给这种人渣吗?”王曼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正因为她马上就要订婚了,才更应该让她知道真相!让她看清楚自己爱了三年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们今天要是没来这儿,没撞见这一事,她是不是就要被这个渣男骗一辈子?!”

    夏夏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王曼的衣角,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小声劝道:“曼曼你小声点,灿灿还在等着呢,万一被她听到了”

    “万一什么?!”王曼怒火中烧,音量反而更高了些,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夏夏,“难道还要顾及她的面子,让她继续蒙在鼓里,然后稀里糊涂地嫁给这种人渣败类吗?!我们今天但凡没来这家酒吧,没鬼使神差地走到二楼,她是不是就要被骗一辈子,等到结婚后才发现自己嫁了个什么玩意儿?!”王曼越说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要爆炸一般。她无法想象陈灿如果真的嫁给刘裕,未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觉得心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黑色皮夹克、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小米,拿着手机小跑过来,气息微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了一路。

    “我拍到了!我拍到了!还顺便问了下服务员!”小米兴奋地挥舞着手机,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打破了走廊里凝固的压抑气氛。

    她跑到王曼面前,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她脸上,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一段刚刚拍摄的视频。“你看!你看!绝对是刘裕!我偷偷在门口拍的,脸拍得清清楚楚!保证不会认错!”

    昏暗闪烁的酒吧灯光下,手机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略微晃动的视频。视频的中心,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子正坐在包厢的沙发中央,不是刘裕还能是谁?他右手亲昵地搂着旁边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的纤腰,左手边的女人穿着更加清凉,几乎只剩几块布料遮掩关键部位,正媚笑着站起身,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扭着腰肢,嗲声嗲气地要喂他喝酒,胸前故意若有似无地蹭着他的手臂,动作极尽挑逗。而视频中的刘裕,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在陈灿面前的温文尔雅,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嘴角咧开,挂着陈灿从未见过的纵情声色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神里充满了欲望和得意,显然十分享受这种被两个女人环绕、左拥右抱的刺激场面。

    王曼一把夺过手机,仔仔细细地把视频又看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恨不得把刘裕的脸钉在屏幕上。“就是他!绝对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亏灿灿还把他当成宝!”王曼咬牙切齿,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我还去吧台那边,找那个服务员小哥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小米继续快速地说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我装作不经意地问618包厢是谁订的,那个小哥一开始还有点警惕,后来我说是朋友的朋友,想问问有没有什么优惠活动,他就放松警惕了,说是刘先生订的,他见过刘裕好几次了,说他是这里的常客,在这儿消费不少,所以印象很深。”

    “常客?!常客?!好一个常客!”王曼的音量再次拔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尖利,“我们以前姐妹几个聚会,为了照顾灿灿,怕刘裕不高兴,一直都只在鼓楼或者秦淮区那些清吧或者咖啡馆玩,今天为了庆祝灿灿告别单身,想换个环境,才第一次来江宁区,随便挑了家酒吧,竟然就撞破这种恶心事!真是晦气!简直是老天都在可怜灿灿,都在阻止她跳进火坑!”

    “好样的小米!关键时刻还是你最靠得住!”王曼狠狠地拍了一下小米的肩膀,赞许道,“我就说没看错!我就觉得那个人是刘裕,林悦还一直说可能看错了,灯光太暗了,包厢里人也多,现在证据确凿,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王曼怒气冲冲,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一个转身就要往618的方向走,“我非要现在回去,把这个视频放给灿灿看,让她彻底认清刘裕的真面目!我还要冲进去,当面质问刘裕这个渣男,看他还有什么脸面狡辩!”

    她迈开步子,正要冲出去,却又猛地顿住了脚步,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的林悦、夏夏、小米也察觉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们齐齐转身,顺着王曼僵硬的目光望去。

    只见陈灿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们身后,就像一个幽灵般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她原本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此刻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如纸,脸上原本带着的微醺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但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们刚才在走廊拐角处压低声音的对话,那些愤怒的指责,那些不堪入耳的真相,她显然都已经听到了。

    所有的字眼,像一根根冰锥一样,精准而无情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刺痛了她的神经,也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所有的美好幻想。

    “灿……灿灿……”王曼的声音有些发颤,原本的怒火瞬间被心疼和愧疚所取代,她看着陈灿苍白平静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陈灿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三个表情各异的闺蜜,异常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他在哪个包厢?”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618!在二楼最里面,走廊尽头左手边那间!”小米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急促而响亮,生怕陈灿听不清,同时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快速递了过去,想让她再看一遍视频,彻底死心。

    陈灿伸出手,接过了小米递过来的手机,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的视频上。昏暗闪烁的灯光下,视频中的刘裕正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丑态毕露,那张脸,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曾经让她心动不已,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如此令人作呕。她只看了一眼,就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关掉了视频,将手机还给小米。屏幕瞬间暗下去,如同她此刻的心,也如同此刻她脸上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神色。

    她抬起头,再次看了闺蜜们一眼,眼神深处如同破碎的冰层,寒冷而锋利,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仿佛在说,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然后,在闺蜜们复杂而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地转过身,没有一丝犹豫,一步一步,坚定而决绝地走向通往618包厢的走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和力量。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即将刺破这层虚假的平静,斩断所有的欺骗和背叛。酒吧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墙壁上,像一个孤身赴战场的女战士,决绝而悲壮。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声声倒计时。

    她走到618包厢门口,没有停顿,直接推开了门。

    包厢里原本热闹喧嚣的气氛,因为一个陌生女人的闯入,瞬间凝固。

    音乐还在震耳欲聋地播放着,和包厢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里面的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刘裕坐在沙发中央,左拥右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带着酒后的酡红和一丝茫然。

    有人刚想开口询问“你谁啊”。

    陈灿径直走到刘裕面前的茶几旁,拿起桌上一只倒满威士忌的酒杯。

    她看也没看刘裕一眼,举起酒杯,哗啦一声——满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狠狠泼在了刘裕错愕的脸上。

    冰凉的酒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刘裕瞬间清醒了一半,狼狈不堪。

    不等他反应,陈灿又抄起另一杯酒,这次是满满一杯冰镇鸡尾酒,颜色鲜艳,从他头顶缓缓浇了下去。

    五颜六色的液体混合着威士忌,顺着刘裕的头发和衣服往下滴,像一个移动的调色盘,滑稽又狼狈。

    “你……”刘裕抹了把脸,混合着酒液的手在他脸上抹出难看的痕迹,刚想开口怒斥或者辩解。

    啪!啪!

    左右脸颊,几乎同时响起了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力道之大,让刘裕的头都偏向了一边,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包厢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音乐还在不知趣地响着。

    这时,王曼、小米她们也都跟到了门口,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堵无声的墙,支持着陈灿。

    王曼眼疾手快,悄悄伸手关掉了包厢门口控制面板上的音乐。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酒水滴落的声音,以及刘裕被打懵后的“嗡嗡”声。

    陈灿看着刘裕狼狈不堪的脸,眼神冰冷,嘴角却微微勾起,带着一丝嘲讽。

    “不用订婚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和她俩订吧。”她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旁边两个吓傻了的女人。两个女人衣衫不整,妆容也花了,瑟瑟发抖地看着陈灿,大气都不敢出。

    “房子本来就是我的,里面你的东西,我会全部扔了。”

    “你爸妈给我的十万块彩礼,我会转回给你。”

    “对了,我给你买的那些表、衣服、鞋子,所有奢侈品,全部还给我。一件不落。”

    “你给我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廉价玩意,我会全扔了,别想着拿回去。”

    “不用解释,也不用再找我。”

    “我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

    她往前逼近一步,盯着刘裕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

    “上个月,你说去苏州出差的那几天,也是在这里吧?”

    刘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闪烁,不敢看陈灿。

    “晚上具体干了什么,不用我再说清楚了吧?”陈灿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真够恶心的。”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裕说的,“装得可真像啊,刘先生。”

    说完,她又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这次里面是满满的红酒,转向那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将杯中剩下的酒,准确无误地泼向她们。

    “贱人!” 陈灿说完,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走,脊背挺得笔直,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音。

    闺蜜们立刻跟上,簇拥着她离开。

    王曼最后一个走,回头冷冷扫了一眼包厢里呆若木鸡的刘裕和那两个女人,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吐出几个字。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恶心。”

    砰地一声,包厢门被王曼用力带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污秽。

    小米没喝酒,她开着车,载着沉默的陈灿和其他三个眼眶发红的闺蜜,一路疾驰,回到了陈灿位于市里的家。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车内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但行动却异常默契。

    一回到公寓,四个闺蜜立刻动手,帮着陈灿开始清理家中所有属于刘裕的物品。

    衣服、鞋子、游戏机、他带来的摆件、牙刷、毛巾、甚至吃剩的零食……所有带着刘裕印记的东西,被一件件翻出来,打包,塞进黑色的大垃圾袋。

    姐妹们默默地忙碌着,没有人安慰,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她们知道,此刻的沉默,就是最好的支持。

    然后,她们合力将这些沉重的袋子拖到门口。袋子异常沉重,里面是另一个人生活过的全部痕迹,如今成了需要彻底清除的废弃物。小米个子小,拖一个都费劲,王曼过来搭了把手。“嚯,这堆破烂还挺占分量。”王曼撇撇嘴。她们合力将这些袋子拖进电梯,下楼,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小区角落那个最大的垃圾集中点的深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给这段关系盖棺定论。

    回到楼上,陈灿面无表情地走到可视对讲旁,联系了物业中心。“麻烦帮我删除一个门禁权限,刘裕。”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物业那边大概问了一句原因,王曼抢过话头:“业主决定,照做就行。”干脆利落,堵住了对方可能的好奇。删除人脸识别信息也一样,干净彻底。

    紧接着,陈灿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24小时开锁服务的电话。“你好,我要换锁芯,立刻,马上。地址是……对,加急费没问题。”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等待开锁师傅上门的时间里,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空旷感。原本被刘裕物品占据的空间,现在空了出来,显得有些陌生。小米眼尖,在一个书架的角落缝隙里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哟,耗子藏粮呢?”她捏着那几百块钱,像捏着什么脏东西,“也就这点出息了。”

    王曼嗤笑一声:“留着干嘛?正好,一会儿给开锁师傅的加急费有了,也算他为自己的滚蛋做了点贡献。”

    陈灿看都没看那钱,只是点点头。另一个闺蜜翻出一个包装俗气的音乐盒,是刘裕送的,上面还刻着“爱你一生一世”。她拿起来掂量了一下,直接扔进了旁边还没清理的垃圾桶:“啧,这审美,塑料爱情的象征吗?”引来一阵低低的、带着嘲讽的笑声。这些发现像一个个小小的脓包被刺破,流出令人作呕的液体,但也让压抑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点。

    开锁师傅很快来了,带着工具箱,看到客厅的狼藉和四个面色不善的女人,有点不明所以,但职业素养让他没多问,迅速开始工作。拆旧锁芯,装新锁芯,动作麻利。

    陈灿站在旁边,看着师傅操作。当新的锁芯安装完毕,她亲自上前设置了新的密码,录入了她自己的指纹。随着电子锁发出“设置成功”的提示音,她仿佛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终于建立起来,将过去彻底隔绝在外。

    送走开锁师傅,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发出昏黄的光,映照着打包后留下的空箱子和散落的包装纸。四个女人没心思收拾,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芒,疲惫地在地板上坐下。

    陈灿拿出手机,点开小米之前在包厢里录下的那段视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里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和旁边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手指滑动,分别找到了刘裕父亲和母亲的微信头像。点击,发送。视频稳稳地传了过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她没有停顿,手指继续飞快地操作着。找到刘裕的微信,拉黑,删除。找到刘父的微信,拉黑,删除。找到刘母的微信,拉黑,删除。通讯录里的手机号,也一并处理。整个过程流畅迅速,没有任何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围坐在她身边的几个闺蜜,她们担忧的眼神像温暖的毯子,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一直强撑着的堤坝,在确认所有“后事”都处理完毕的瞬间,轰然倒塌。

    眼泪先是安静地滑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砸在地板上。然后,她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压抑许久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带着委屈和巨大的悲伤。最后,她再也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放声痛哭起来,像个迷失方向、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孩子。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对过往的决裂。

    闺蜜们立刻围了上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她,形成一个保护的圈。王曼拍着她的背,小米握着她的手,其他人也靠过来,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她们的眼眶也红了,无声地陪着她流泪,空气中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

    这一夜格外漫长。客厅里的灯没有再亮起,黑暗温柔地包裹着她们,也见证了一段关系的彻底终结。属于陈灿的新生,或许就从这场痛哭和这场告别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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