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群掠过皇城角楼时,萧清岚的短刀正抵在工部侍郎咽喉。血珠顺着刀柄滚落,染脏了她的手。她欲再问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瓦片轻响,她利落割破对方的脖子,瞬间血液喷涌而出,来不及擦拭血迹,她轻巧翻身跃上房梁。

    戌时更响,工部侍郎府的灯笼在大风中摇晃。萧清岚弓着腰,贴着屋檐极速行走,腰间的令牌硌得生疼——这是谢大世子亲手系上的,他黏腻的音调仿佛还在耳畔:"阿青可要日夜佩戴,小心些,莫丢了。”句末,他顿了顿,又贴近了些,“这玄铁刀劈无裂,火焚无痕,可换半城,金贵的很"

    好一副恶心的土财主嘴脸。

    她冷笑跃入西院,却在落地瞬间僵住。

    八角亭中端坐着月白锦袍的身影,石案上茶烟袅袅,早春茶芽嫩味醇,价比常茶数倍,就是宫里那些皇亲贵胄都未必在如今的时节得到。

    “戌时三刻才回来,看来和工部那位费了不少口舌。”谢予慢条斯理的将茶汤注入淡色茶盏,月光下面容平顺,言语却故作委屈,“可阿青的主要职责不是保护我吗?”

    萧清岚暗自握紧袖中短刀。

    三个月前她厮杀出暗场被摄政王收为义女时,这个一向以洁身自好著称的翩翩公子正出现在乐坊,眼神一错不错的注视着台上的舞姬,光影顺着翻飞的红袖一下一下的啄在他的发丝上,他只是轻轻弯起眉眼,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当时的她抱着剑站在一旁的摄政王身后,她想这便是画本子里常说的斯文败类了。

    “属下愚钝。”她收回思绪,垂首露出脖颈,这是暗卫最恭顺的姿态。

    谢予抬抬手,两名侍卫拖着一个身体软烂的黑衣人扔在萧清岚面前。

    她瞥了一眼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黑衣人面无表情,又继续作乖顺状。此刻的谢予不免让她想起那夜的持剑人。同样是月白锦袍,同样在血腥中从容饮茶。

    对方不知何时已逼近身前,压迫气息瞬间围拢过来,他指尖掠过她腰间令牌抹了抹上面的血点,“下次记得把尾巴擦干净。”

    萧清岚睫羽垂落,似要有泪划过,“谢世子提携,属下知道了。”

    待到对方离去,再抬眸,那抹隐藏的讥诮已如薄雾散在月光里。

    入夜。下起了雨,水珠顺着瓦片凹槽蜿蜒而下,萧清岚又梦到了那个同样是下雨的夜晚,雨丝裹着腐臭味渗入棺木,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喉间漫开的铁锈味,乌鸦哀鸣声也断断续续渐渐削弱,直到棺木被一男子盖住,再无任何声响。接着就是极致的惶恐,很闷、很热、喘不上气。

    萧清岚在窒息中惊醒。

    窗户被悄无声息的掀开一角,一黑影单手撑住窗台凌空翻入,鞋子无声地点在木板上洇出浅浅水渍。

    “阿清。”来人扯下蒙面巾,轻轻抖了抖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的衣服,“查到了。”

    桌上的烛火猛地一跳,爆出颗火星子坠入黑暗。

    “那就好。”萧清岚从床边走过来,指尖拂过烛台上凝滞的蜡泪,“倒也不枉费今晚的这,一出声东击西。”谢予的注意力都放在她今晚的行动上自然就无暇顾及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每日酉时谢予都会准时去见摄政王,时长不等,但月末那天一定会陪摄政王下棋或垂钓,大约1个时辰。”

    萧清岚点了点头,“老规矩。”她潜入,杨月放哨,杜鹃鸟鸣为号。

    酉时一刻,暮色渐浓,一道消瘦的身影滑进了门里,室内没有任何光亮,萧清岚轻轻点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观察室内的布局。

    一些架子的顶部书籍蒙了尘,似乎很久没人翻阅过了,书案旁还放了一个兵器架,上面的兵器乍看无恙,细看有些焊接的关节处都生了铁锈,定是不常用又疏于保养,萧清岚翻了个白眼,一看就是不会武功摆花架子的。

    猛地,她瞥到了一本似乎格格不入的书,周围都是一些无脑话本,唯中间竟然夹了一本稍有文化些的诗文集。看老旧程度,似乎比话本还有旧些。她随意翻开,一个坚硬物体顺势落下,她眼疾手快,徒手接住,很冰凉的触感。

    落定一看,掌心赫然是一枚虎符。

    萧清岚下意识攥紧胸口暗袋,指腹传来金属特有的沁凉,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同样的虎符,她也有一只。

    恍惚间那日棺木缝隙透进的场面再度浮现在眼前——父亲颤抖的手穿透暴雨,将血水混着雨水的虎符塞进她衣襟。冷意仿佛渗入心脏,开始顺着血脉游走。

    “布谷----”屋外漏进一声杜鹃鸟鸣,是杜月。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将虎符照着原样塞回去,又把书推回原处就要离开,不成想一转身开窗的刹那就撞入一人胸膛,松香混着一丝梅香冲入鼻腔,谢予玉扳指叩住她腕间命门,轻轻一推就叫她又退回了屋内。

    “这么晚了,阿青是来帮我收拾书房的吗?”

    谢予伸手轻轻拂过萧清岚袖口沾着的灰尘,看了眼少女的襦裙在烛影里展开的影子,视线又上移与她对视,目光灼灼,“还是说...这些兵器,让我的暗卫小姐垂涎若渴?”

    明明是不让任何人靠近的书房,面对她的闯入,谢予却似乎格外宽容了些。

    萧清岚后腰抵住兵器架,生硬的戈矛硌得脊骨发疼。谢予袖口金线刺绣的蟒鳞擦过她颈侧,带着一缕温热,与身后寒意形成微妙对峙。

    “世子说笑。”她垂眸望着对方腰间晃动的羊脂玉禁步,水头极足的玉蝉正蛰伏在杏色绦带间,很是豪奢。

    “前日帮紫苏姐姐晒殿下的书,倒把绢帕落在此处。”

    谢予置若罔闻,指尖摩挲着兵器,那盏将熄的折子突然窜高,谢予顺手接过,火光将谢予好看的眉眼映得越发清晰。

    “啊...阿青的帕子。”

    萧清岚微微偏头,袖中指尖骤然收紧,一枚银针滑入掌心。偏头间,她嗅到极淡的龙涎香——这是御前启奏时才用的熏香,此刻却从谢予的大氅里丝丝渗出。

    她不动声色的将银针收回去,“帕子已找到,属下就不打扰世子了。”.

    谢予笑笑,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阿青下次找东西,莫要再跳窗了,我实在是担心呢。”

    恶心。

    萧清岚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刚刚她分明听见了机括声,却不知为何对方没有使用,只是轻飘飘的揭过了。

    是暂时不发还是另有筹谋?

    萧清岚走远后,方才沉寂的机括声突然在雨中炸响,十八支淬毒梨花针正钉在她刚刚带过的木板上。

    萧清岚赶回房间时,杨月正侧在门后抱着胳膊等她。

    “怎么回事?” 萧清岚暗暗转着手腕,询问道。

    杨月极少情报有误,可这次谢予居然回来的这样早。

    “皇上突然传召摄政王进宫,谢予便没多停留,跟着出来了...可有收获?”

    萧清岚摇了摇头,想起了刚刚在谢予那里看到的一摸一样的虎符。

    为何有一摸一样的虎符。

    虎符一事,按理说只有她一人知晓,为何谢予手里也有。父亲死前拼命所给的自然不应该是赝品,那谢予手里的就是赝品了?

    可若是赝品,他又是从何仿照而来?

    对于虎符的事,杨月并不知晓,她是在第二天掀开萧清岚的棺材的。

    木板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月光斜斜照进来,正对上少女猩红的眼。

    那绝不是侯府明珠本有的眼神。

    她本就是镇北候留下的一枚只保护萧清岚的暗棋,只需默默观察保护即可。堂堂镇北候,武将之首,又是皇帝的至交好友,其女自也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无大事发生,她自然也无现身必要。

    可皇朝更迭,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她也不得不被唤醒在人前。打开棺材那一刻,入眼的不再是那个一直活泼爱笑的小女孩,但对方也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满面潮湿。

    那是一种只在他们这种人身上才感受过的冰冷和杀意。

    未施脂粉的面容比纸钱还要惨白,散乱的头发粘在少女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旁。

    当簪尖破空而来时,她恍惚看到十年前那个揪着父亲衣角讨糖人的小团子,如今裹在素缟里的身躯已抽成带刺的青竹。

    簪子尖端直奔着她的眼睛。

    “阿清。”她侧身避开致命处,任由簪子划破肩头锦帛。伸出手,令牌翻转,露出背面暗纹,那是镇北侯麾下特有的狼头图腾。

    “属下是保护阿清的人,阿清可以叫我杨月。”她并没有选择夺过对方的簪子,那是萧清岚此刻的保命稻草,也是她脆弱的防线,不能动。

    “阿清。”萧清岚微哑的声音重复着,眼睛盯着那枚令牌反复确认,随后拼命攥着簪子的手才抖动起来。

    杨月看见有血珠顺着她开裂的唇纹滚落,远处传来乌鸦沙哑的叫声,雨后空气中浓浓的雾气漫进来,裹住了灵堂里破碎的呜咽。

    萧清岚知道,从此以后除了这个陌生的姐姐再不会有人叫她阿清了。

    与此同时,谢予书房。

    “世子,摄政王这么晚被传到宫中,都是因为前些日子那批蜀锦出了差错,宫中不少娘娘身上都起了疹子。”一个瘦瘦高高的侍卫说道。

    “蜀锦不是三皇子经办,他卖的顺水人情?怎会出这等差错呢?”旁边膀大腰圆的侍卫挠着头,一脸疑惑。

    谢予脚下踩着个什么,然后点开一处烛火,紧接着,书房里的烛火一盏盏都跟着亮了起来。

    “用不用先…”

    “不用。”谢予捋了捋袖子,终于开口道,“三皇子的人马上就到了。”

    正说着,就有下人小跑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紧接着门环被撞响,“世子,三皇子派人接您过去。”

    “世子,您真是神了。”膀大腰圆的侍卫憨头憨脑的比了个大拇指。

    “夜间微凉,等属下拿个大氅再过去吧。”旁边的子书关切道。

    谢予指腹扫过堆叠的话本,随意翻开一本,恰有风吹过撩动烛芯,晃得"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八字忽明忽暗。

    “不用。我又不去。”谢予微笑。

    “就说天色已晚,夜入皇宫实属不妥,明日一早,我再自请入宫。”

    在下人退去的脚步声中,子书突然发现世子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分明是前日三皇子所赠的玉蝉伏莲的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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