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娘子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种古怪的扭曲。

    嘴角想上扬,眼眶却发红,泪水混着脸上的血痕滑落,衬着凌乱的头发,狼狈又滑稽。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阿萝?”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果然,是听错了吧?

    可就在她心沉下去的刹那,阿萝眨了眨眼,残缺的魂魄突然刺痛。

    她看见娘亲耳后有一缕金丝闪烁。

    与前世火场中监考老师发间的钢笔一模一样。

    阿萝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又吐出那个字。

    “娘。”

    姜娘子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

    她猛地抱住阿萝,又怕碰到她手上的伤,手臂僵在半空,最终只敢用额头轻轻抵住女儿的额头,声音发抖:“再、再叫一声?”

    阿萝看着她,迟缓地重复:“娘。”

    这一次,咬字更清晰了。

    姜娘子终于笑出来,可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抬头看向围观的村民,声音里带着颤:“你们听见了吗?阿萝会叫人了!”

    旁边的妇人抹了抹眼角,笑着点头:“听见了!快带阿萝去包扎吧,这伤口可耽搁不得。”

    姜娘子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阿萝抱起来,连掉在地上的背篓都顾不上捡,抬脚就往村医家的方向跑。

    阿萝被她搂在怀里,小小的身子随着娘亲急促的步伐轻轻颠簸。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把脑袋靠上姜娘子的肩膀,像只小兽一样轻轻蹭了蹭。

    原来,这就是被娘亲抱着奔跑的感觉。

    上辈子模糊的记忆里,妈妈也曾这样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嘴里念叨着:“傻丫头,娘带你回家。”

    那天之后,姜娘子和姜守拙像是得了什么瘾,有事没事就要凑到阿萝跟前,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

    “阿萝,今儿的粥烫不烫?”

    “阿萝,爹给你编了个蝈蝈笼,喜欢不?”

    每一次,阿萝的反应都比别的孩子慢半拍,可夫妻俩却乐此不疲。

    哪怕她只是迟缓地点点头,或者含糊地应一声“嗯”,都能让他们高兴上一整天。

    夜里,姜娘子常常搂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娘的阿萝只是开窍晚些……”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阿萝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那道伤口已经结痂,像一条小小的红线,悄悄连起了两世的亲情。

    姜阿萝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勉强理清姜家复杂的人口关系。

    她四岁了。

    比前世的家更穷。

    一大家子挤在四间土屋里。

    她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里跑跳的堂兄堂姐们,默默在心里盘算:爷爷、奶奶、大伯一家五口、二伯一家五口、爹娘和她……十三张嘴,一口锅。

    得帮忙才行!

    只是……

    阿萝踮起脚去够桌上的抹布,手指还没碰到,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萝!”姜娘子一把夺过抹布,声音又急又软,“这些活儿不用你做,去玩吧。”

    阿萝抿着嘴,转身走向墙角的扫帚。

    唰!

    扫帚又被抽走。

    “娘来扫,你去吃炒黄豆好不好?”姜娘子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不饿。”阿萝摇头。

    “那……去睡会儿?”

    “才起。”

    姜娘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揉揉她的脑袋:“去玩吧。”

    阿萝沉默地走到院子里,看见五岁的小满正专心致志地舔鼻涕。

    她刚掏出帕子,姜娘子又像阵风似的冲过来:“阿萝,别碰!娘来!”

    啪!

    青色帕子在小满鼻子上狠狠一抹,疼得他嗷嗷叫。

    夜里,阿萝躺在炕上,听着隔壁爹娘压低的说话声。

    “……孩子想干活是好事。”姜守拙的声音闷闷的。

    “你懂什么!”姜娘子罕见地发了火,“阿萝才多大?她那手……那手是能干活的样子吗?”

    阿萝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掌心。

    白皙细嫩,连个茧子都没有。

    窗外,三个堂姐的嘀咕声飘进来:

    “三婶真偏心……”

    “傻子命真好……”

    她翻了个身,忽然明白了娘的固执。

    第二天清晨,阿萝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娘,我想出去。”

    姜娘子正在灶台前忙活,闻言差点摔了粥勺:“去、去哪儿?”

    “外面。”阿萝指了指院门,补充道,“就坐门槛上。”

    姜娘子犹豫半晌,最终妥协:“只能待半刻钟。”

    阿萝点点头,慢吞吞挪到大门外。

    春风拂过她细软的发丝,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

    不能干活……那就先看看。

    她眯起眼,目光落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上昨天听见爷爷说,那儿的野枣快熟了。

    阿萝站在歪脖子枣树下,仰头望着枝头沉甸甸的野枣。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轻轻扯开衣摆,小声念叨:“掉下来……”

    簌簌……

    枣树无风自动,熟透的野枣像雨点般坠落,精准地滚进她兜起的衣摆里。

    和上辈子一样……

    阿萝眨了眨眼。

    从前在山上时,野果总是自己往她筐里掉,村里的孩子都说她是“山神养的闺女”。

    “好啦,够了。”她轻声说。

    枣枝立刻停止了摇晃。

    沈家庭院里,沈砚清突然捏碎手中毛笔。

    墨汁溅在《论语》上,竟诡异地组成"姜阿萝"三字。

    他皱眉望向窗外,正好看见了姜阿萝。

    阿萝踮脚接住坠落的野枣,阳光穿透她左肩透明的缺口。

    那些枣子精准落入她衣摆,就像被无形的手摆放整齐。

    “有意思。”沈砚清指尖无意识摩挲眉心朱砂痣,那里正隐隐发烫。

    看见她踮着脚,把第一颗枣子递给自己时,指尖还沾着晨露。

    ……有趣

    他接过枣子,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

    这枣,不该在这个季节熟透。

    阿萝把枣子洗净,盛在粗瓷碗里。

    水珠顺着枣皮滚落,在阳光下像一颗颗小珍珠。

    “娘,吃枣。”她捧着碗,眼睛亮得出奇。

    姜娘子愣住,枣子的甜香在唇齿间炸开时,她突然鼻尖发酸。

    这竟是阿萝第一次给她东西。

    “阿萝乖……”她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哪来的枣子?”

    “三婶!阿萝偷枣!”堂姐寒露突然尖叫。

    “阿萝不可能偷枣。”姜娘子相信自己的女儿。

    再说了,家里就没有枣子。

    “树掉,我捡。”阿萝指了指门外。

    “怎么可能,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啊!”寒露生气地说。

    傍晚,下地的人回来了。

    阿萝端着枣子,慢吞吞走到爷爷奶奶跟前:“爷爷奶安,吃。”

    姜老爷子沾满泥巴的手僵在半空。

    老两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这个平日呆滞的孙女,此刻捧着枣子的模样竟格外伶俐。

    姜老太接过枣子,狐疑地瞄向西屋:莫非老三媳妇……真把傻子教明白了?

    枣子入嘴的刹那,老太太突然瞪大眼。

    这枣甜得蹊跷,像是……像是掺了蜜。

    而此时,沈砚清正站在窗前,指尖摩挲着那颗未吃的野枣。

    月光透过窗纸,映在枣皮上,显得格外红润饱满。

    他垂眸端详了一会儿,眉头微蹙。

    这枣子熟得蹊跷,按理说,这个时节的野枣不该这般甜软。

    姜家那丫头……

    他想起阿萝踮着脚递枣子时,那双难得清亮的眼睛。

    倒不像个痴儿。

    枣核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他随手将它搁在书案上,转身继续温书去了。

    这日,阿萝站在院门口,看着村里的大娘们挎着竹篮,里头毛茸茸的小鸡仔啾啾叫着,被带回家去。

    她低头想了想,转身跑回屋里,拽了拽正在纳鞋底的姜娘子。

    “娘,我要小鸡。”

    姜娘子放下针线,有些疑惑:“家里不是已经养了几只吗?你奶奶前些日子才让母鸡抱了一窝。”

    阿萝摇头,小脸认真:“不一样。”

    这是她要自己养的鸡。

    四哥说了,只有她养大的鸡跟别人家不一样。

    “那你要几只?”姜娘子问。

    “三只。”阿萝伸出三根手指,“以后下蛋,爷奶一个,爹一个,娘一个,我一个。”

    姜娘子被她这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从炕柜里数出九文钱:“走,娘带你去挑。”

    虽然姜家没分家,但各房私底下都有点体己钱。

    这鸡仔既然是用三房的钱买的,日后长大了,自然也是三房的。

    卖鸡的老汉掀开箩筐,里头挤满了黄绒绒的小鸡仔。

    阿萝蹲在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

    四哥说过,尾巴翘得高的能生蛋……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三只最活泼的,每只都仔细摸了摸嗉囊,确保健健康康。

    “哟,这小丫头还挺会挑。”老汉笑道,“都是母鸡苗子。”

    回到家,阿萝找娘要了个旧竹筐,在院子角落收拾出一块地方。

    她垫上干草,又把小鸡仔一只只放进去。

    姜守拙下地回来,看见闺女正蹲在鸡笼前,小手捏着碎米粒喂鸡,嘴角还挂着笑。

    他和妻子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倒是大嫂王氏在厨房门口阴阳怪气:“九文钱就这么给个傻子糟蹋,真是钱多烧的。”

    姜娘子正在淘米,闻言把盆往灶台上一墩:“我乐意!有本事你也给你家石头买去!”

    正屋里,姜老爷子吧嗒着旱烟,对老婆子说:“随她去吧,养活了多个进项,养死了也不值几个钱。”

    窗外,阿萝轻轻摸着小鸡柔软的绒毛,小声说:“快长大,好下蛋……”

    几个月过去,阿萝养的小母鸡开始下蛋了。

    每天天刚亮,她就蹲在鸡笼前,小手伸进稻草窝里,摸出还带着体温的鸡蛋。

    六个,不多不少。

    爷一个,奶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她一个。

    姜娘子第一次接过女儿递来的鸡蛋时,手指微微发抖。

    滚烫的蛋壳烫着掌心,她却舍不得放下。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

    她别过脸去,怕被阿萝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姜老爹捧着鸡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蛋壳。

    活了六十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吃到孙女专门给他煮的蛋。

    小满扒着爷爷的膝盖,眼巴巴地盯着那个鸡蛋:“爷……”

    “吃,我们自己吃。”

    姜老爹突然开口,剥蛋壳的动作又快又急,像是怕自己反悔。

    旁边姜老太已经三两口把蛋咽了下去,噎得直捶胸口也不肯吐出来。

    傻孙女给的,怎么也得吃完。

    “阿萝啊,”大嫂王氏蹲下身,指着哭闹的小满,“你看弟弟馋的……你那不是还有一个蛋吗?”

    阿萝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剩下的一个鸡蛋,又看看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堂弟。

    四哥说过,小孩子长身体要多吃……

    她慢吞吞地把蛋递过去。

    王氏一把抢过,转眼就塞进了儿子嘴里。

    小满噎得直翻白眼,蛋黄渣子糊了满脸。

    这一年,阿萝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三只母鸡上。

    她记得每只鸡喜欢吃什么,知道哪只爱在墙角下蛋,哪只总抢食。

    村里人都说姜家傻闺女养鸡有一手。

    别人家的鸡一天下一个蛋,她养的能下两个。

    每天早晨,五个鸡蛋准时出现在灶台上。

    姜娘子煮蛋时,阿萝就蹲在旁边看,小脸被灶火映得通红。

    偶尔,她也会想起前世那个总把鸡蛋省给她的四哥。

    现在,换我给家人了……

    到了阿萝六岁。

    正月初六的早晨,阿萝突然放下粥碗,乌溜溜的眼睛望向爹娘:

    “阿萝想读书。”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沈家祠堂的状元笔突然炸裂。

    墨汁溅在族谱上,将“砚清”与“阿萝”的名字连成红线。

    百里之外,百花仙主猛地捏碎铜镜:

    “灵慧魄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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