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萝接受自己重新变成小婴儿这件事,足足花了一个月。

    她躺在襁褓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茅草屋顶,小脑袋拼命回想。

    为什么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她的孟婆汤呢?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这些问题,对一个连翻身都费劲的小婴儿来说,实在太难了。

    渐渐地,阿萝不再纠结自己为何带着记忆重生。

    但每当夜深人静,姜娘子轻轻拍着她哼童谣时,她总会想起前世的家人。

    爷爷粗糙的大手揉着她的脑袋,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爸爸扛着锄头回家的脚步声,还有哥哥们偷偷塞给她的糖……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在为她的死难过?

    她还能回去吗?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心里发闷。

    可小小的身体撑不住复杂的思绪,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萝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可婴儿的时光,就像指缝里漏下的稻谷,抓不住,留不下。

    她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谁,还没理清前世的遗憾,甚至还没学会完整地说一句话。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忽然有一天,姜父笑着把一颗野果塞进她手心。

    忽然有一天,她听见村里孩子指着她喊:“小傻子!”

    原来,已经过去了四年。

    姜阿萝四岁了。

    她依然反应迟钝,眼神呆滞,村里人都觉得她是个痴儿。

    千里外的县城绣坊,新来的绣娘秦嫣突然捏断了针。

    铜镜里映出她扭曲的脸。

    左耳后的金色花钿正在发烫。

    “找到你了。”

    她蘸着胭脂在窗棂画下一朵枯萎的并蒂莲,颜料竟诡异地渗进木纹,“残缺的玉女魂魄……居然藏在最肮脏的肉身里。”

    窗外海棠无风自动,花瓣簌簌拼成“青河村”三个血字。

    姜守拙两口子得了小阿萝的那一日,襁褓里的娃娃和想象中的一样,软乎乎、白嫩嫩,小脸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戳一戳。

    哪怕家里日子紧巴,夫妻俩也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姜守拙半夜摸黑去河里捞鱼,就为给她熬一口鲜汤;

    姜娘子翻出压箱底的细棉布,一针一线给她缝小衣裳,连袖口都绣上两朵小小的海棠花。

    村里人见了,都说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

    可这份喜悦,像春日的薄雪,渐渐消融了。

    月份小的时候,姜守拙和姜娘子还觉得自家闺女乖巧。

    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比那些整夜嚎哭的娃娃省心多了。

    偶尔听见旁人嘀咕“这孩子眼神发直,怕不是个痴儿”。

    姜娘子便立刻沉了脸,一把将小阿萝搂进怀里:“胡吣什么!我家闺女这是性子静!”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

    该笑的年纪,小阿萝依旧木木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很少转动;

    该咿呀学语的时候,她的嘴唇却像被蜜粘住了,一声不吭。

    姜守拙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再等等,兴许……兴许哪天就开窍了。”

    这一等,就是四年。

    四年光阴,足以让担忧熬成绝望。

    小阿萝依旧安静得像一抹影子。

    教她说话,她只是呆呆望着;逗她玩闹,她连眼睫都不颤一下。

    有时姜娘子把她放在院里的矮凳上,晌午出去,日落回来,竟发现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衣角的褶皱都没变过。

    夜深人静时,姜娘子搂着女儿,眼泪洇湿了枕巾:“娘的阿萝啊……”

    更让她心头发颤的是公婆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冷,妯娌的闲话一日比一日多。

    有一回,她甚至听见大嫂压着嗓子说:“养这么个傻子,还不如当初扔后山……”

    那一刻,张氏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断了。

    从那天起,温声细语的姜娘子不见了。

    现在的她,像只竖起全身尖刺的母兽。

    谁若敢当面说一句“痴儿”,她便抄起扫帚追出半条村;谁要是“不小心”把馊饭搁在小阿萝面前,她直接掀了对方的桌子。

    村里人背地里骂她“疯婆子”,她却把女儿搂得更紧,手指轻轻梳理着小阿萝细软的头发,低声道:“别怕,娘在呢。”

    只是偶尔,望着女儿木然的脸,她还是会突然红了眼眶。

    “爹娘要是走了……我的阿萝可怎么办啊?”

    夜风吹过,院里那株老桃树簌簌作响,仿佛也在叹息。

    沈家的喜事,从孩子落地那日就传遍了青河村。

    沈娘子生的是个男娃,哭声洪亮,眉眼清秀,接生婆抱着襁褓啧啧称奇:“这娃娃天庭饱满,一看就是读书的料!”

    果然,沈砚清开口极早。

    寻常孩子周岁时还只会含混地喊“爹娘”,他却已能指着窗外的桃树,脆生生地念出:“桃之夭夭。”

    沈父捧着《三字经》的手微微发抖,半晌才颤着声对妻子道:“这孩子……怕是个读书的种子。”

    三岁识千字,四岁通《论语》。

    沈砚清的聪慧,很快成了青河村的奇谈。

    他背书极快,沈父教过的诗文,他听一遍就能复诵;

    提笔写字时,手腕虽还稚嫩,笔锋却已见筋骨。

    村里老秀才见了,捋须叹道:“此子若得名师指点,他日必是科场俊才!”

    沈家夫妇喜不自胜。

    沈父连夜翻出珍藏的徽墨,沈娘子则扯了块细布,亲手给儿子缝制书生袍。

    每当砚清坐在檐下读书时,路过的村民总要驻足张望,啧啧称奇:“沈家这小神童,日后怕是要中状元的!”

    与沈家的风光相比,隔壁姜家却显得格外沉寂。

    姜家的阿萝四岁了,仍不会说话,眼神呆滞,整日坐在桃树下发呆。

    村里人提起她,总是摇头叹气,转而夸赞沈砚清:“都是同日出生的娃娃,怎就天差地别?”

    沈娘子听了,虽嘴上谦逊,心里却难免得意。

    偶尔,她也会隔着篱笆望一眼姜家的院子。

    阿萝正木然地盯着地上的蚂蚁,而自家砚清已能提笔写诗。

    “这孩子,注定是要光耀门楣的。”她摩挲着儿子抄写的《千字文》,纸张上的墨迹清隽工整,哪像出自五岁孩童之手?

    这一日,沈父从县里回来,带回一方上好的端砚。

    “县学的周先生看了砚清的字,直说难得。”

    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他答应,等砚清七岁,便收他入门下。”

    沈娘子喜得眼眶发热,忙将儿子搂进怀里。

    小砚清却神色平静,只轻轻挣开母亲的手,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爹,娘,”他提笔蘸墨,声音稚嫩却沉稳,“我今日想默写《滕王阁序》。”

    窗外春光正好,微风拂过沈家庭院,掀起纸角一片。

    那字迹工整如刻,哪里像个孩童所书?

    。。。。。。

    初春的晨风还带着寒意,姜娘子紧了紧阿萝的红色小棉袄,牵着女儿往田埂走去。

    阿萝今天格外安静,圆润的脸蛋被红头绳扎起的发髻衬得愈发白嫩,活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只可惜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对娘亲的叮嘱毫无反应。

    姜娘子刚叹了口气,抬头就见陈氏端着洗衣盆迎面走来,脸上挂着熟悉的讥笑。

    她想绕开,可陈氏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拦在面前,湿衣服上的水溅了阿萝一身。

    “哟,姜嫂子,躲什么呀?”陈氏眼睛往阿萝身上一溜,“这就是你那傻……”

    “我闺女不傻!”姜娘子声音陡然拔高。

    陈氏等的就是这句。

    “不傻?”她夸张地瞪大眼,“那你让她叫声‘婶娘'听听?”

    见姜娘子脸色铁青,陈氏竟伸手故意去掐阿萝的脸,“哎哟,瞧这小脸嫩的--”

    “啪!”

    镰刀砸进泥地里。

    姜娘子一把揪住陈氏的发髻,指甲直接往她脸上挠:“我撕了你这张贱嘴!”

    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陈氏吃痛,反手去扯姜娘子的衣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生个傻子还有脸横!你们姜家祖坟冒的是黑烟吧?”

    看热闹的村民渐渐围上来,却没人真上前拉架。

    农闲时节,这等好戏岂能错过?

    谁也没注意,阿萝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右手。

    一道血痕横贯掌心,细密的血珠正渗出来。

    她歪着头,伸出左手摸了摸。

    原来受伤是这样的感觉。

    远处娘亲的怒骂声忽然与记忆重叠。

    前世那个总是为她打架的瘦小身影,渐渐和眼前披头散发的姜娘子重合在一起。

    阿萝蹲下身,捡起一块土疙瘩。

    哥哥说过,打人手肘最安全。

    她眯起眼,小胳膊一抡!

    “嗷!”陈氏惨叫一声跳起来,“哪个缺德玩意儿?!”

    众人这才发现,蹲在田埂上的阿萝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染血的右手举在半空。

    姜娘子推开陈氏冲过去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萝啊!”她捧起那只血糊糊的小手,眼泪砸在伤口上,“娘吹吹,不疼啊……”

    粗糙的指腹碰到女儿肌肤时,她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

    “娘,不哭。”

    阿萝抬起脸,第一次清晰地对上娘亲的视线:“我……不疼。”

    四周突然安静。

    姜娘子僵在原地,连陈氏都忘了骂人。

    这个四年来从未开口的痴儿,此刻眼里竟闪着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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