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姑坐在两城五镇最有名的媒婆,还从未见过如此猴急的新娘,前两日她才做主帮着交换了庚帖,这今日就急匆匆的拉着她,让她帮着订亲顺道将堂给拜了。

    这都已经未时了,她刚吃完饭打算睡一觉,这倒好,眼皮子还没合上就被人催起来,她有赶忙找到另外两个媒人,于是乎小小的马车里挤挤挨挨坐了四个女人。

    “这是六证。”她将东西交个了小桃,“你是姝姑娘的媒人,我作为中间人,这位柳姑姑是男方请的媒人,如此你这三媒六证便是齐全的,又有当初指腹为婚的信物,还有交换的庚帖,今日只要双方都点头,由我牵线立下婚书也是说得通的。”

    县城原本也不算大,红姑姑在马车里叮嘱了一番,收声的时候马车刚好在江林木租住的小院门前停下。

    几人下车后,除了坐在车辕上的陈旺,其余的人纷纷转头看向姝奕。

    收到周围人的目光,姝奕抬手扶了扶发髻,在众人的或是钦佩或是震惊的目光中,她来到了院门前,这里的房子不算大,一条短短的巷子里足足有十几家人。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在几人的耳边响起,姝奕此刻俨然听不到敲门声,耳边响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以及一声温润清朗的询问:“谁啊?”

    江林木考完县试后,今日便能出成绩,本想着收拾好行囊,看完成绩就直接回乡,毕竟这处小院他和同窗也只租了八日,今日一早同窗就收拾好离开了,他若自己再住便要续租金。

    却不想他这边行囊刚收拾好,院子外传来敲门的动静,心中隐隐猜测是同窗遗落东西回来取。

    却不想开门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夫君是我。”

    周围站着好几个人,姝奕即便是下定了决心今日强嫁小书生,可真到这一刻她仍旧有些难以接受,可事态紧急她矫情不得,于是只能红着脸颊,强做镇定的应了一声。

    院门半开,江林木清秀儒雅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同样他眼中的震惊和慌乱,也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红姑姑看了一眼天色,看看门外的姑娘羞红了脸,门内的书生整个儿都是呆愣的,脸色更是像霜打的柿子,白里透红羞涩的说不出一个整字。

    她素来是个干脆利索的人,有些不耐烦的推了一下院门,“我说江相公啊,你还是让我们进去慢慢说吧,这事儿你祖母和父亲都已经点头了。”

    得了红姑姑的提醒,姝奕也赶忙拿出对方的庚帖,还有一枚雕刻的桃核,是个大度弥勒的图案,憨态可掬雕工精湛十分惹人喜爱。

    “这是庚帖还有信物,夫君可要瞧瞧?”姝奕将两样东西递到对方的面前,看着那个用红绳拴着的弥勒吊坠,江林木心头一跳,颇为眼熟。

    须臾他也从自己脖颈上摘下一颗吊坠,也是一个弥勒的形象,只是这弥勒身上穿着的袈裟不一样,姝奕的那枚,袈裟是百花样式的,而江林木的却是青竹样式的。

    他看了一眼信物,微微侧身让开门口,“诸位请入内叙话。”

    屋里空空荡荡,一个收拾好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显然这人是要离开这里的,姝奕见到此场景不由得吐出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落座之后,红姑姑作为主事牵线的人,将事情大体和江林木说一遍,“当初因你父母经过官道,恰巧救了病重晕倒的赶考的书生,后来书生病愈回家,姝家娘子便带着厚礼去你家中拜谢,姝家和江家两位娘子一见如故,便交换信物指腹为婚。”

    江林木捏着庚帖看了一眼,“可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显然我比姝姑娘年长三岁,又作何说是指腹为婚?”

    这点红姑姑倒是没有注意,被他这样一说,红姑姑也反应过来,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指腹为婚的确有此事,娘亲曾经和我说过,只可惜当日与你指腹为婚的那个孩子,并未顺利出生,娘亲本就体弱,因为了照顾好爹爹,供他读书科举,那孩子不足五个月落了地,后来才有了我,并将信物也都交给了我。”

    江林木闻言皱了皱眉,他娘在他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家里祖母和父亲也不曾说过此时,他也是今日才知晓。

    “既如此这亲事本不应作数,既是当日指腹为婚另有其人,可惜我与它无缘,姑娘本也不是与我指腹为婚之人。”

    说罢,他将庚帖和信物一并推回到姝奕的面前,大有一副不想认这门亲事的意思。

    这让红姑姑和柳姑姑都看傻了,江家穷得哪里有钱娶媳妇啊,现如今有一个不要聘礼的媳妇送上门,这傻小子竟然还想着往外推。

    柳姑姑也是官媒,她主管着三个村子,到了年龄都会忙着奔走催促,若是过了年纪还不成亲,不管男女都是要交税的,每年秋收官衙都要派人收粮之余,查核村里人的年龄和嫁娶记录。

    现如今已经是二月了,若是江林木再不去亲,只怕秋收就要给报上去,到时候江家又要多出来一笔税收,她也要领一份工钱。

    “既然人家拿着信物来了,你祖母和父亲也都同意了这门亲事,你还矫情这些细节作甚,今日我和红姑姑可是带了官媒婚书而来,你还是赶紧签了才好。”

    姝奕看着他眼中的冷淡和嫌恶之色,眼圈都忍不住红了红,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

    “我有些话想和江公子私下说,不知可否移步?”

    她说完,江林木仍旧坐着未动,他眉峰带着几分锋利之色,细看之下却没有读书人的温和之感,淡色的薄唇显得几分薄情,此刻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显得越发的不近人情。

    显然江林木并不想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旁的小桃看得都气红了眼,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姝奕一把按住了手,心里的不忿也只能咽下去。

    姝奕强忍着泪水继续说道:“公子也请听我一言,若是听完仍不愿……姝奕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我自当归还信物自此不再出现在公子面前。”

    听到这话,江林木终于还些意动,他冷淡的掀起眼皮,带着几分审视,细细的打量了一眼姝奕的神色,看着她红着眼圈,倔强的不让早已满溢的泪水落下,他皱皱眉有些烦躁的叹息一声。

    “也罢,姑娘这边请。”

    姝奕跟着他进了院子里的偏房,一进门姝奕便屈膝一礼,“今日冒昧登门实属失礼,惹公子不喜,姝奕也没有辩解的脸面,可这亲事我还是想厚着脸皮再求一求。”

    偏房里空空荡荡无处可坐,江林木和她相对而立,他面色冷淡薄唇紧抿,警惕的和姝奕保持着距离,“姑娘不必多礼,你有什么要说的便快些说,你我孤男寡女在此久留不妥。”

    姝奕站起身的一瞬间,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地。

    “今日我厚着脸皮三媒六证登门,与其说是求得婚事,不如说是给自己求一条生路,我父乃是凤安县知县,公子饱读诗书应也晓得,姝知县在此连任五载,转过年来便是赴京述职之期,若朝廷再无调动之意,只怕此生他都要留任在此。”

    按照大晋的规矩,地方官员不可在一处任职超过三载,但这样的条令对于像凤安县这般穷困的地方无用,本朝建朝才七载,先前重武轻文,现如今天下太平百废待兴,盛安帝这才发现朝中可用之人甚少,逐渐开始终是文官。

    奈何这事儿也不是一日可解,于是很多地方上缺少人管理,富庶之地官员不断更替,穷苦之地无人愿意前来,多是派些捐官过来管辖,自然不会轻易调任。

    对此江林木自然是知晓的,他微微颔首看着对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姝奕不敢耽搁时间,继续说道:“前段时间京城里的陈尚书年后返乡,我父亲便动了心思,想要搭上京中的线,在我继母的指点下,他欲明日将我送到陈尚书府中为妾,换得一个明年调任的机会。”

    听到这里,江林木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薄唇似是放松了几分,瞧着比刚才进门的时候红了些许,他看向姝奕的目光也不再有嫌恶之色,多是讶然和不忿。

    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拳,“你想用当初的婚约,与我签下婚书使得姝知县计划落空?”

    姝奕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是的。”

    说完她看着他眉宇紧蹙,赶忙再次说道:“不过此事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报复,尚书从京中而来,说到底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且他并未见过我,此事我便是闹了,他也不会揪着我不放,无非之前答应我父亲的事儿作罢,至于我父亲这边……只要我将这婚约坐实,他便是发脾气,也不敢真对你我如何,毕竟我娘故去之前手里也是捏着他的短处,现如今便在我手里,他就算是气急也不敢轻易对我们如何。”

    闻言,江林木挑眉,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既然你手里捏着姝知县的短处,大可以此要挟取消你继母的安排便是,何须丢了脸面跑来寻我帮忙?”

    “我不是没想过,但经历了这次的事儿,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我若真拿这事儿威胁,他们大可将我锁在家中搜去证物,便是暗暗杀了我也无人知晓,但我若是秀才娘子,他想动手便要掂量一下,在我无力反抗他之前,那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轻易拿出。”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若是忌惮那些东西,或许不会找姝奕的麻烦,但若是给人逼急了,作为一个地方官,他想要在管辖的地方捏死她,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晓得她不顾名节脸面,带着媒人上门的缘由之后,江林木的脸色逐渐的好看许多,负在身后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手指摩挲着掌心里那枚桃核弥勒,目光也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的姑娘。

    “走吧,你我既有婚约在身,那便按约履行,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是不守旧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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