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身体，但为时已晚。
“就是她！”杜凌昊兴奋地指着楼下，“她刚才在楼下整理东西，肯定看见我爬窗的全过程了！”
中年警察狐疑地看了杜凌昊一眼，转头对昭然说：“姑娘，能请你上来一下吗？”
昭然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她本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躲回屋里去，但警察已经向她走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三楼，忽然闻到一丝从301室敞开的大门中飘出的蛋挞香气。
“你目击了他攀爬外墙的过程吗？”警察问道。
昭然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我...确实看到了...”
她说话时，右手又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这个细微动作被杜凌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站在楼梯转角，目光落在昭然鼓起的口袋上，那里露出一角看起来已经干硬的面包。
“看吧！”杜凌昊得意洋洋，“她证明我只是着急回家，不是要干坏事！”
“我可不会那样说！”昭然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这种行为非常危险！”
杜凌昊眨了眨眼，像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冷倔强的姑娘会突然有情绪起伏。
警察点点头：“这位姑娘说得对，着急回家可以联系物业，而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但...算了，”杜凌昊耸耸肩，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昭然脸上，“我只是觉得爬墙比翻箱子更有趣，对吧？”
昭然别过脸去。
“这样吧，”警察最终妥协，“鉴于你事出有因，且没有造成实际危害，这次就口头警告。但绝对不能再有下次！”
“保证！”杜凌昊立刻站直身体，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
“再有下次，”保安队长双手叉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杜凌昊，“我就把你的照片贴在小区公告栏上，标题就叫《本年度最不守规矩住户》，再配一张你上次爬墙时挂在晾衣架上的高清特写。”
杜凌昊挑眉：“队长，您这算不算侵犯肖像权？”
“不算，”保安队长得意地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因为我会在旁边加一行小字，'本照片已获当事人（被迫）同意'。”
照片里，杜凌昊正卡在三楼外挂的晾衣架上，表情介于“完蛋了”和“这角度还挺帅的”之间。
昭然站在一旁，原本绷着的脸突然没忍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杜凌昊见状，立刻转向她：“你评评理，这张照片是不是严重损害了我的形象？”
昭然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很写实。”
保安队长哈哈大笑：“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警察们离开时又经历了一次“纸箱迷宫”的考验，保安队长边走边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昭然正要溜回二楼，却被杜凌昊叫住。
他突然回身从屋子里捧出那个纸袋，“对了，新买的蛋挞，还热着呢。”
昭然不得不抬头看他。他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近距离看才发现他的眼眸是浅褐色的，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像融化的蜂蜜。
杜凌昊故意晃了晃纸袋，浓郁的蛋奶香飘散开来，昭然立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指了指楼下堆积如山的箱子，“我得继续整理了...”她说着，右手却悄悄抓紧了口袋里的面包。
陆凌昊看着她左边手掌上胡乱缠着的卫生纸，皱眉问：“手上怎么弄的？”
昭然面无表情：“被生活划的。”
陆凌昊：“...”
“那好吧，”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就不帮忙了，该开播了。”
当最后一个箱子终于挤进201室，昭然反手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脱力的手指勾到了门边粘贴的便利贴，那些不知是谁写的“交电费”、“买沐浴露”的黄色纸片雪花般飘落。她盯着对面墙上歪斜的宜家挂钟，深夜十点十七分，秒针每走一步都像在扯动她太阳穴的神经。
纸箱们沉默地围着她，胶带上还沾着先前那位师傅搬运时留下的黑色指印。昭然突然想起那个碎掉的玻璃标本箱，残骸和碎玻璃都已被她拾起，放在现在正压着她河豚造型拖鞋的纸箱里。她蜷起腿，受伤的掌心传来隐隐刺痛，卫生纸边缘已经翘起，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
窗外传来野猫打架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垃圾桶被撞倒的巨响。昭然没动，她盯着餐桌上那杯变质咖啡旁边的东西，一个木质相框，此刻从箱子边缘冒出一角。照片里本科毕业典礼上的自己，正隔着纸箱里的碎玻璃和满室狼藉，对她露出陌生的笑容。
十天前，N大实验室。
灯又亮了一整夜。
昭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最后一份离心管放入冷藏柜。凌晨五点的校园寂静无声，只有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孤独地回响。
宿舍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昭然转动门把手的动作已经练就得极轻，但当她推开门时，有一双眼睛越过床铺看向她，徐莉居然还醒着。
“又通宵？”徐莉拉长声调，“某些人真是拼命啊...”
昭然没有接话，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抽屉上的小锁有明显被撬动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
实验记录本被动过了。
“导师说下周组会要讨论你的数据。”对床的周敏突然开口，原来她也醒着，“他好像对你的结论很...感兴趣。”
昭然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打开台灯，翻开记录本，第三十七页上那个关键数值被人用橡皮擦过，虽然重新描了一遍，但纸张的纤维在台灯的照射下，明显能看出来已经受损。
“谁动的？”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
宿舍里一片寂静。徐莉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可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数据自己长腿跑了吧？”
昭然啪地合上记录本，冰凌一样的视线扫过三个室友的床，最后落在自己床下锁着的标本箱上。锁完好无损，但箱体侧面多了一道划痕。
“再有下次，”她轻声说，“我会向学术委员会提交指纹鉴定申请。”
转天清晨，昭然比平时早一小时到达实验室。她径直走向B-12号培养箱，那是导师特批给她使用的。
实验室的灯光惨白如冰，她站在培养箱前，戴着双层手套的指尖悬在开门键上方微微发抖。培养皿应该散发出神经细胞特有的微弱腥甜，但现在从缝隙渗出的却是腐败的酸味，像盛夏里变质的牛奶。
“怎么？不敢看自己的杰作？”徐莉的声音从背后刺来。
昭然按下按钮，箱门弹开的瞬间，那股酸味轰然炸开。这些是准备了整整两周的神经细胞样本，本应是今天关键实验的基础。她颤抖着拿起最上层的一个培养皿，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着。皿盖边缘有一个清晰的指纹，不是她惯用的左手拇指。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导师徐明远带着另两个研究生走进来。“昭然！”他抖着手里的报告单，纸页哗啦作响，“你承诺的阶段性成果就是这种'突破'？”报告上是鲜红的“87%污染率”。
“你知道这些特殊培养基多昂贵吗？系里今年的预算都...”
昭然的目光越过导师的肩膀，看见徐莉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干冰，又冷又痛。
“我会重做。”她打断导师的话，“用我自己的经费。”
徐明远的眉毛像受热的虾须般蜷曲起来：“什么？”
“青年学者基金。”昭然从包里取出批文，“足够支撑到结题。”她故意让印着钢戳的文件在徐莉眼前停留片刻，看着对方凝固的表情。
当夜，昭然搬进了实验室隔壁的储物间。折叠床展开时会发出类似掰碎方便面的声响，三箱矿泉水和电热杯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凌晨三点，她对着显微镜调整焦距，镜下的神经细胞像撒了糖霜的蛛网般晶莹。这是她用最后备份的细胞株重新培养的。
但厄运似乎盯上了她。重做的实验进行到第四天，关键数据再次出现无法解释的偏差。昭然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曲线图，第一次感到眩晕。这条曲线本该完美验证她的理论。
深夜十一点，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昭然机械地重复着离心操作。突然，她停下动作，盯着离心机里微微晃动的试管，这台机器上周才被检修过，但转速明显不稳定。
“听说你的数据又出问题了？”组会上，导师用笔敲着茶杯，“科研不是煮火锅，把所有材料扔进去就能出成果。”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昭然看着投影仪上自己被圈红的数据，突然发现所有异常值都出现在使用了那台公用离心机的样本上。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指甲抓黑板般的声响。
“是设备问题。”她调出转速记录，“B-3号离心机上周三开始出现0.3%的偏差。”
导师的表情凝固了，徐莉突然插话：“设备故障大家都会遇到，怎么就你的数据像豆腐脑一样一碰就碎？”
昭然的眉毛细而直，眉尾稍稍上扬，像两笔锋利的笔划，衬得眼神格外专注。她审视的目光缓缓转向徐莉：“科学只认事实和证据。因为我在做的是神经毒素实验，精度要求比你养大肠杆菌高三个数量级。”她停顿片刻，补充道：“就像新鲜松露和泡发的香菇的区别。”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恒温箱的嗡嗡声。导师清了清嗓子：“明天起你用A区的设备。”但散会时，昭然分明听见他对另一个老师说：“...太尖锐了，像没去皮的菠萝...”
组会不欢而散，昭然心里知道，这场仗其实是她输了。走出会议室时，她听见徐莉对另一个室友说：“...真以为自己是居里夫人呢，其实连数据都造不利索...”
昭然没有回头。她走回实验室，锁上门，然后做了三个月来最不科学的事，她把一个烧杯摔在了墙上。
玻璃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昭然盯着那抹红色，突然笑了。
当晚，她在储物间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手机屏幕亮起，是学术委员会发来的正式通知：接到举报，暂停虞昭然所有涉及生物毒素的实验，立即生效。
天亮时分，昭然敲响了系主任办公室的门。
“我想申请更换实验室。”她开门见山地说，同时递上一沓文件，“这是我最新的提取方案，以及...”她顿了顿，“原实验室设备故障导致数据偏差的完整证明。”
系主任惊讶地接过文件：“这...你怎么不早说？”
昭然微微一笑：“科学需要重复验证，不是吗？”
熬夜久了，眼下会浮起淡青，但她从不用遮瑕膏掩盖，那是她努力过的痕迹。
最终搬离宿舍那天，除了一大堆箱子，昭然还带走了两样东西：贴满便签的实验笔记和被导师批满红字的论文初稿。徐莉倚在门框上啃苹果，汁水顺着下巴滴落：“那种神经毒素项目根本没前途，导师都说...”
昭然将论文塞进背包，拉链咬合的声音像磨利的菜刀归鞘。“知道河豚为什么进化出毒素吗？”她突然问，“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让掠食者记住，有些美丽值得保持距离。”
徐莉争辩道：“在你背后捣鬼的真不是我！是...”
昭然摇摇头，她想起自己当初在论文扉页写下“真理不需要掌声”那一刻的心情。楼道里传来搬家小推车轮子的滚动声，像远方隐约的雷鸣。昭然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快三年的宿舍，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她们研一时一起煮火锅的牛油香味。
宿舍门被关上的时候，她听见徐莉的苹果核砸在门那边的闷响。昭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背包里那管新的提取缓冲液，冰凉的小瓶像一颗待萌的种子。
“就是她！”杜凌昊兴奋地指着楼下，“她刚才在楼下整理东西，肯定看见我爬窗的全过程了！”
中年警察狐疑地看了杜凌昊一眼，转头对昭然说：“姑娘，能请你上来一下吗？”
昭然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她本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躲回屋里去，但警察已经向她走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三楼，忽然闻到一丝从301室敞开的大门中飘出的蛋挞香气。
“你目击了他攀爬外墙的过程吗？”警察问道。
昭然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我...确实看到了...”
她说话时，右手又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这个细微动作被杜凌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站在楼梯转角，目光落在昭然鼓起的口袋上，那里露出一角看起来已经干硬的面包。
“看吧！”杜凌昊得意洋洋，“她证明我只是着急回家，不是要干坏事！”
“我可不会那样说！”昭然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这种行为非常危险！”
杜凌昊眨了眨眼，像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冷倔强的姑娘会突然有情绪起伏。
警察点点头：“这位姑娘说得对，着急回家可以联系物业，而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但...算了，”杜凌昊耸耸肩，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昭然脸上，“我只是觉得爬墙比翻箱子更有趣，对吧？”
昭然别过脸去。
“这样吧，”警察最终妥协，“鉴于你事出有因，且没有造成实际危害，这次就口头警告。但绝对不能再有下次！”
“保证！”杜凌昊立刻站直身体，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
“再有下次，”保安队长双手叉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杜凌昊，“我就把你的照片贴在小区公告栏上，标题就叫《本年度最不守规矩住户》，再配一张你上次爬墙时挂在晾衣架上的高清特写。”
杜凌昊挑眉：“队长，您这算不算侵犯肖像权？”
“不算，”保安队长得意地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因为我会在旁边加一行小字，'本照片已获当事人（被迫）同意'。”
照片里，杜凌昊正卡在三楼外挂的晾衣架上，表情介于“完蛋了”和“这角度还挺帅的”之间。
昭然站在一旁，原本绷着的脸突然没忍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杜凌昊见状，立刻转向她：“你评评理，这张照片是不是严重损害了我的形象？”
昭然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很写实。”
保安队长哈哈大笑：“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警察们离开时又经历了一次“纸箱迷宫”的考验，保安队长边走边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昭然正要溜回二楼，却被杜凌昊叫住。
他突然回身从屋子里捧出那个纸袋，“对了，新买的蛋挞，还热着呢。”
昭然不得不抬头看他。他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近距离看才发现他的眼眸是浅褐色的，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像融化的蜂蜜。
杜凌昊故意晃了晃纸袋，浓郁的蛋奶香飘散开来，昭然立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指了指楼下堆积如山的箱子，“我得继续整理了...”她说着，右手却悄悄抓紧了口袋里的面包。
陆凌昊看着她左边手掌上胡乱缠着的卫生纸，皱眉问：“手上怎么弄的？”
昭然面无表情：“被生活划的。”
陆凌昊：“...”
“那好吧，”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就不帮忙了，该开播了。”
当最后一个箱子终于挤进201室，昭然反手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脱力的手指勾到了门边粘贴的便利贴，那些不知是谁写的“交电费”、“买沐浴露”的黄色纸片雪花般飘落。她盯着对面墙上歪斜的宜家挂钟，深夜十点十七分，秒针每走一步都像在扯动她太阳穴的神经。
纸箱们沉默地围着她，胶带上还沾着先前那位师傅搬运时留下的黑色指印。昭然突然想起那个碎掉的玻璃标本箱，残骸和碎玻璃都已被她拾起，放在现在正压着她河豚造型拖鞋的纸箱里。她蜷起腿，受伤的掌心传来隐隐刺痛，卫生纸边缘已经翘起，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
窗外传来野猫打架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垃圾桶被撞倒的巨响。昭然没动，她盯着餐桌上那杯变质咖啡旁边的东西，一个木质相框，此刻从箱子边缘冒出一角。照片里本科毕业典礼上的自己，正隔着纸箱里的碎玻璃和满室狼藉，对她露出陌生的笑容。
十天前，N大实验室。
灯又亮了一整夜。
昭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最后一份离心管放入冷藏柜。凌晨五点的校园寂静无声，只有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孤独地回响。
宿舍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昭然转动门把手的动作已经练就得极轻，但当她推开门时，有一双眼睛越过床铺看向她，徐莉居然还醒着。
“又通宵？”徐莉拉长声调，“某些人真是拼命啊...”
昭然没有接话，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抽屉上的小锁有明显被撬动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
实验记录本被动过了。
“导师说下周组会要讨论你的数据。”对床的周敏突然开口，原来她也醒着，“他好像对你的结论很...感兴趣。”
昭然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打开台灯，翻开记录本，第三十七页上那个关键数值被人用橡皮擦过，虽然重新描了一遍，但纸张的纤维在台灯的照射下，明显能看出来已经受损。
“谁动的？”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
宿舍里一片寂静。徐莉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可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数据自己长腿跑了吧？”
昭然啪地合上记录本，冰凌一样的视线扫过三个室友的床，最后落在自己床下锁着的标本箱上。锁完好无损，但箱体侧面多了一道划痕。
“再有下次，”她轻声说，“我会向学术委员会提交指纹鉴定申请。”
转天清晨，昭然比平时早一小时到达实验室。她径直走向B-12号培养箱，那是导师特批给她使用的。
实验室的灯光惨白如冰，她站在培养箱前，戴着双层手套的指尖悬在开门键上方微微发抖。培养皿应该散发出神经细胞特有的微弱腥甜，但现在从缝隙渗出的却是腐败的酸味，像盛夏里变质的牛奶。
“怎么？不敢看自己的杰作？”徐莉的声音从背后刺来。
昭然按下按钮，箱门弹开的瞬间，那股酸味轰然炸开。这些是准备了整整两周的神经细胞样本，本应是今天关键实验的基础。她颤抖着拿起最上层的一个培养皿，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着。皿盖边缘有一个清晰的指纹，不是她惯用的左手拇指。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导师徐明远带着另两个研究生走进来。“昭然！”他抖着手里的报告单，纸页哗啦作响，“你承诺的阶段性成果就是这种'突破'？”报告上是鲜红的“87%污染率”。
“你知道这些特殊培养基多昂贵吗？系里今年的预算都...”
昭然的目光越过导师的肩膀，看见徐莉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干冰，又冷又痛。
“我会重做。”她打断导师的话，“用我自己的经费。”
徐明远的眉毛像受热的虾须般蜷曲起来：“什么？”
“青年学者基金。”昭然从包里取出批文，“足够支撑到结题。”她故意让印着钢戳的文件在徐莉眼前停留片刻，看着对方凝固的表情。
当夜，昭然搬进了实验室隔壁的储物间。折叠床展开时会发出类似掰碎方便面的声响，三箱矿泉水和电热杯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凌晨三点，她对着显微镜调整焦距，镜下的神经细胞像撒了糖霜的蛛网般晶莹。这是她用最后备份的细胞株重新培养的。
但厄运似乎盯上了她。重做的实验进行到第四天，关键数据再次出现无法解释的偏差。昭然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曲线图，第一次感到眩晕。这条曲线本该完美验证她的理论。
深夜十一点，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昭然机械地重复着离心操作。突然，她停下动作，盯着离心机里微微晃动的试管，这台机器上周才被检修过，但转速明显不稳定。
“听说你的数据又出问题了？”组会上，导师用笔敲着茶杯，“科研不是煮火锅，把所有材料扔进去就能出成果。”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昭然看着投影仪上自己被圈红的数据，突然发现所有异常值都出现在使用了那台公用离心机的样本上。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指甲抓黑板般的声响。
“是设备问题。”她调出转速记录，“B-3号离心机上周三开始出现0.3%的偏差。”
导师的表情凝固了，徐莉突然插话：“设备故障大家都会遇到，怎么就你的数据像豆腐脑一样一碰就碎？”
昭然的眉毛细而直，眉尾稍稍上扬，像两笔锋利的笔划，衬得眼神格外专注。她审视的目光缓缓转向徐莉：“科学只认事实和证据。因为我在做的是神经毒素实验，精度要求比你养大肠杆菌高三个数量级。”她停顿片刻，补充道：“就像新鲜松露和泡发的香菇的区别。”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恒温箱的嗡嗡声。导师清了清嗓子：“明天起你用A区的设备。”但散会时，昭然分明听见他对另一个老师说：“...太尖锐了，像没去皮的菠萝...”
组会不欢而散，昭然心里知道，这场仗其实是她输了。走出会议室时，她听见徐莉对另一个室友说：“...真以为自己是居里夫人呢，其实连数据都造不利索...”
昭然没有回头。她走回实验室，锁上门，然后做了三个月来最不科学的事，她把一个烧杯摔在了墙上。
玻璃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昭然盯着那抹红色，突然笑了。
当晚，她在储物间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手机屏幕亮起，是学术委员会发来的正式通知：接到举报，暂停虞昭然所有涉及生物毒素的实验，立即生效。
天亮时分，昭然敲响了系主任办公室的门。
“我想申请更换实验室。”她开门见山地说，同时递上一沓文件，“这是我最新的提取方案，以及...”她顿了顿，“原实验室设备故障导致数据偏差的完整证明。”
系主任惊讶地接过文件：“这...你怎么不早说？”
昭然微微一笑：“科学需要重复验证，不是吗？”
熬夜久了，眼下会浮起淡青，但她从不用遮瑕膏掩盖，那是她努力过的痕迹。
最终搬离宿舍那天，除了一大堆箱子，昭然还带走了两样东西：贴满便签的实验笔记和被导师批满红字的论文初稿。徐莉倚在门框上啃苹果，汁水顺着下巴滴落：“那种神经毒素项目根本没前途，导师都说...”
昭然将论文塞进背包，拉链咬合的声音像磨利的菜刀归鞘。“知道河豚为什么进化出毒素吗？”她突然问，“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让掠食者记住，有些美丽值得保持距离。”
徐莉争辩道：“在你背后捣鬼的真不是我！是...”
昭然摇摇头，她想起自己当初在论文扉页写下“真理不需要掌声”那一刻的心情。楼道里传来搬家小推车轮子的滚动声，像远方隐约的雷鸣。昭然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快三年的宿舍，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她们研一时一起煮火锅的牛油香味。
宿舍门被关上的时候，她听见徐莉的苹果核砸在门那边的闷响。昭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背包里那管新的提取缓冲液，冰凉的小瓶像一颗待萌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