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娘突然到访这件事情,谢崚首先打了个激灵。

    事实上,谢鸢到访清凉殿的次数并不少。只要政务不忙,她都会到这边来,要么就是找慕容徽夫妻温存,要么就是和谢崚叙一叙母女之情。

    但是此时,谢崚却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慕容徽。

    她娘不是君子,如果知道她爹在捣鬼,必然会当场报复回来。

    ……

    从书房到前殿的短短一段路上,谢崚一直在揣测,也不知道昨天那事,她娘查到她爹身上没有?

    她正思索,就被慕容徽牵着走过长廊,来到前殿的庭院中。

    抬眼望去,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女美人立在桃花树下,迎着微风,温柔地唤她名字,“阿崚。”

    慕容徽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跳下台阶,美人甜甜一笑,“娘亲。”

    谢鸢蹲下身来,轻轻地搂了搂她,她的衣裳上沾着兰花香气,沁人心脾,“乖乖,今天头还晕吗?”

    她的怀抱柔软而舒适,谢崚趴在她的胸口,说道,“我没事,多谢娘亲关心。”

    谢鸢看她活蹦乱跳的,与往常并无区别,看来昨日的事情对她冲击不大,也算是彻底安心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便将她放开,目光越过女儿的双髻,来到了回廊下的男人身上。

    他身着青衫,在廊下走上前去躬身向她行礼,眉目一如既往恭顺温和。

    谢鸢压了压眼眉,起身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抬眸冲他微笑,“夫君的手好凉,为何穿这么少?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话。”

    慕容徽眸色平静如水,他们做了六年夫妻,彼此之间在某些方面是心照不宣。

    虽然口中说着关心的话,但是他却能看出,谢鸢那双如水的眼眸中,藏着暗潮汹涌。

    纸是包不住火的,既然慕容徽之前决定对她动手,无论成败与否,他都有能够应对的法子。

    他反握住她的手,反客为主,牵着她往屋内走去,“陛下来得真是巧,父亲近日给我送来了松针银叶,泡水喝正好解火,正好给陛下下下火气。”

    “兰夫人,”慕容徽喊过兰瑾之,“本宫与陛下有事相谈,你带阿崚在外面玩耍。”

    “唉……等等?”

    见两人将自己撇下,谢崚暗叫不好,心知他们接下来要干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焦急地提着小裙子,立刻就要跟上来,却被兰瑾之抱住,“小殿下,你不能进去。”

    谢崚短胳膊短腿拗不过大人,她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整个人直接被端离了前院。

    ……

    谢鸢与慕容徽在屋中落座,宫女将刚泡好的茶盏放在谢鸢的面前。

    谢鸢十指纤纤,揭开杯盖,轻轻一吹,唇间喝出的气息扰的杯中波澜荡漾,搅碎了她的倒映。

    她倒是没有喝茶,只是端着杯子,姿态优雅地靠在软榻上,开门见山问道:“话说你那个族弟贺兰絮去哪了,从前朕来时,倒是时常能看见他在你身侧,今日怎么看不到他的身影?”

    “陛下问他作甚?”

    慕容徽支着额头,笑吟吟地抬眸望着她,“臣侍昨日让阿絮外出办事,大抵没那么快能回来,陛下政务繁忙,分心来关心臣侍宫中的一个奴婢,实在不值当。”

    谢鸢脸色不动,手指微微摩挲者杯壁,氤氲的雾气在她眉睫弥漫,漂亮的瞳珠,好似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令人看不懂她的神色,“若是寻常奴婢,确实不值得朕费心,但他是近身伺候你的人,朕难免会关心一些,毕竟……”

    她抬头,眼眸破开雾色,如月光般清亮,“你是朕的夫君。”

    她故意将“夫君”两个字拉长,仿佛情意绵绵,但是慕容徽却觉得讽刺。

    这六年来,他们将夫妻该做的都做了个遍,在外人面前无一刻不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模样,但是背地里各自心里怀揣着的是什么心思,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她提起贺兰絮,不就是查出贺兰絮参与刺杀,特别在点他。

    “陛下念叨着阿絮,知道的,是陛下关心臣侍,爱屋及乌,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看他长得有几分姿色,想要享受齐人之美呢。”

    慕容徽故作嗔怪,“听闻荆州刺史刘季终于要来京朝见,说起来,刘府君这次朝见足足晚了三个月,陛下有闲心,与其担心臣侍身边的奴婢,倒不如多想关心政务,想想该让怎么设宴款待刘府君。”

    慕容徽与谢鸢彼此了解,知道怎么往对方心窝里捅刀子最痛。果然,听慕容徽提到荆州,谢鸢的眼神果然凝了一下。

    按照律例,刺史身为一州长官,每年年关都需要进京面见女帝述职,然而去年年末,荆州刺史刘季却一直称病不至,一拖就从十二月中,拖到了三月,直到前几日,他终于拖不下去了,派人给女帝写了一封信,定下三月十日,来京朝见。

    这件事是近几个月以来悬在谢鸢头上的利剑。

    荆州,地处江左,乃兵防重地,囤着楚国将近一半的兵力。荆州一乱,可动摇国之根本。

    荆州刺史刘季自谢鸢登基起始,就表达出了强烈的不臣之心,在荆州当土皇帝,将朝廷的命令当放屁,不受任何调令,有事没事就给谢鸢添堵。

    年底不至,大概也是担心谢鸢忍无可忍,趁机做掉他。

    如今拖了三个月才进京,他必然不可能只是两手空空来参加朝会那么简单。

    现在谢鸢已经在调动各州军队,以应对一切可能性的发生。此时正是她收拾刘季的重要时刻,楚国外部决不能出任何差池。

    所以慕容徽知道,谢鸢就算明知道自己在刺杀中掺和了一脚,不敢在这个时候和他有冲突。

    他的族人在北方替楚国牵制的匈奴,他这话也是警告,谢鸢若是真敢动贺兰絮,慕容徽不介意将水搅浑些,让她尝尝内忧外患的滋味。

    谢鸢低头抿了一口茶,松柏的香气泌入喉咙,抬头间再次恢复微笑,“确实是好茶。”

    只不过她才浅尝了一口,就将茶盏搁置在桌面上,“朕难的到清凉殿一趟,夫君就别提那些头疼的政务了,朕没那个心思,既然夫君不喜欢,那朕也不问你那个族弟了,说起来,朕也为夫君准备了好东西,明月,将食盒端上来。”

    明月将食盒提了上来,拿出一盅用热水温着的药汤,放在慕容徽面前。

    慕容徽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这是什么?”

    谢鸢笑道:“雪莲,给夫君补身体。”

    她知道,慕容徽想要她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究其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谢鸢只有谢崚一个孩子,谢崚年纪还小,若是谢鸢出事,那谢崚必然会继承楚国江山,慕容徽作为孩子的生父,不仅能够独占谢崚,还能拥有她所拥有的一切,入朝摄政,控制整个楚国。

    只不过想是一回事,他要是真的做了,那谢鸢即便为了维护盟约,不方便和他撕破脸皮,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她这个人,睚眦必报。

    雪莲是至补的药物,却性属寒,慕容徽身体过于孱弱,这一碗雪莲对于他而言,相当于是一碗剧毒。

    若服用之,必然虚不受补,形成适得其反的效果,死倒是不会死,只是之后得躺几天,全看他造化了。

    ……

    慕容徽转动着勺子,搅动汤药,雪莲洁白的花瓣落在他的眸中。

    他如何不明白谢鸢的意思——一碗雪莲,换她再不追究贺兰絮。

    见他还在犹疑,谢鸢再加一剂猛药,“阿崚昨日受了惊吓,朕想接她去宣室殿住几天,夫君认为如何?”

    慕容徽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阴戾的寒光,像是动物本能的防备。

    谢鸢如何不清楚,他最在意的,莫过于那个孩子,谢鸢要接走谢崚,恐怕比杀了他的贺兰絮还要难受。

    她这一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回来?

    这次刺杀也波及了谢崚,谢崚险些死去,这也是谢鸢没法将此事轻轻揭过的原因。

    谢鸢在提醒慕容徽,哪怕她真动不了贺兰絮,她也有别的法子让他难受。

    当初谢鸢既然能将孩子交到他身边,她现在也一样可以以他没有照顾好孩子的借口带走谢崚,谢鸢也是孩子的母亲,就算带走孩子,也不会伤了与鲜卑之间的颜面。

    真要硬碰硬,慕容徽占不了便宜。

    片刻后,慕容徽端起了雪莲,“陛下政务繁忙,阿崚调皮,若是真的去了陛下身边,难免叨扰陛下。”

    “至于阿崚,她离不开臣侍,哪也不能去。”

    话罢,正要将雪莲一饮而尽,此时,一双小手鬼使神差伸了出来,抢过了那碗汤药。

    “阿崚?”

    二人齐声开口,方才忙于较量与博弈,全然没有留意,谢崚居然不声不响溜进了屋子,出现在小桌前。

    慕容徽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谢崚好不容易才甩开了兰瑾之,一进来就碰见谢鸢给慕容徽喂药。

    她虽然不清楚“雪莲”是什么,但是单看这两人的表情,大抵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好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爹刺杀她娘,她一样不能袖手旁观她娘给她爹下药,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心里头默默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

    “将药还给爹爹。”慕容徽温和开口,伸手想要将药碗夺过来,谢崚却往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动作。

    “烫!”谢崚仰着脑袋,说道,“爹爹,你让阿崚帮你吹吹,等药凉一些再喝。”

    慕容徽有些看不懂她这是在搞什么鬼,一边侍立的明月解释道:“小殿下,这汤药只是摸起来烫手,其实喝下去是刚刚好的温度,殿下别淘气了,将药还给君后。”

    “是吗?”

    谢崚露出思索的神色,犹豫着将碗递还给慕容徽。慕容徽伸手欲接,然而那双小手却提前一松。

    药碗擦过慕容徽的指尖,径直摔向地面。

    伴随一声清晰的裂响,黄色的药汤与碎瓷片溅落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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