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不知道碎在了谁的心上。

    谢崚悻悻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道:“阿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语气有些生怯,似乎生怕谢鸢责罚她。

    “没事,”谢鸢面色平和,没有丝毫变动,淡然地命人将她抱开,“没伤着就好。”

    宫女们快速上前,将碎瓷片收拾好,谢崚趴在谢鸢的膝盖上,“娘亲,这药是什么呀,爹爹一定要喝吗?”

    谢鸢眯起眼睛掐了掐她的脸,“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碎了就碎了,不喝也不妨事。”

    谢崚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谢崚没敢再离开二人身边,全程都是紧张兮兮,一会盯着谢鸢,一会盯着慕容徽,生怕她娘灌药不成,用别的手段对她爹做些什么。

    但整个晚上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皆是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谢鸢陪二人用过晚膳,便离开了。

    送走了谢鸢,谢崚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中午时就没午睡,已经是困得眼皮子打颤,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幸而谢鸢走了,她也终于能够回房休息了。

    正当她拍拍裙子准备回自己寝殿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崚,你不想我喝那碗药吗?”

    谢崚回眸,对上慕容徽的眼眸,他眼尾上挑,睫羽浓密,与眉间痣相互映衬,如观音像般,似乎可以看透人心。

    意识到她爹在说什么时,谢崚瞬间困意全无,心道她不是已经装作失手砸碎药碗了吗,她爹怎么看出来了?

    她脑子里飞速掠过很多个可能,面上强装镇定,背着手道:“爹爹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

    慕容徽微笑,幽邃的眸低闪过狭促的光,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小骗子,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爹我,你在我这里,是藏不住心事的。”

    “说吧,为什么?”

    不会吧,真看出来了?

    谢崚有些崩溃的想,莫非是她演技太过拙劣了?如果她爹看出来了,那她娘看出来了没有?

    谢崚咬了咬唇,心里揣测着她爹诈她的可能。

    思索片刻后,在装傻到底和老实交代之间,谢崚选择了撒娇卖萌。

    她忽然上前,拖着长长的尾音,牵着慕容徽的手晃着,夹着嗓子软绵绵地道:“爹爹……”

    慕容徽眼神一晃,谢崚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张口就是胡说八道,“药太苦了,娘亲给爹爹送药,都没有给爹爹准备蜜饯,女儿心里是想,爹爹喝了肯定会很苦。”

    “女儿不想爹爹吃苦,所以自作主张替你打翻了那碗药了,爹爹不会怪我吧?”

    她仰着脑袋,小嘴叭叭说个不停,“怕他吃苦”这个借口听起来简直可笑,但按照孩子的思维来,也是能说过去的。

    她天生好动,说个话的功夫,脑袋也停不下来地晃来晃去,头上的珠花被她晃得歪了过去。

    慕容徽替她扶正了珠花。

    “调皮捣蛋,就你最行,”慕容徽点着她的眉心,将她轻轻推开,“行了,时辰差不多了,去睡吧,明日还要去太学,别耽误了时辰。”

    谢崚如蒙大赦,也不管她爹信不信自己的鬼话,反正他不追问便是万事大吉,快步逃离这间屋子。

    在她离开后,慕容徽对着巨大的九枝灯怔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火光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开来,苍白的脸色映着烛火,宛如一只艳鬼。

    ……

    一夜安睡。

    次日清晨,谢崚被小河叫醒,换上弟子服,被一架小车送去太学上早课。

    太学设于外宫,是专门给楚国世家子弟传道授业的学堂,自谢崚年满五岁起,谢鸢就将她送进太学,和一众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同窗学习。

    上巳节休沐两日,谢崚经历了遇刺,再休整一日,假期结束,就得按部就班回去上课。

    谢崚爹娘虽然宠着她,但是并不意味着能容许她懈怠课业,谢崚自打刚刚会说话起,就被她爹抓着手练习毛笔字,时不时还会有女史给她讲解天下形势。

    这是一个乱世,匈奴入关侵占中原,汉人南渡龟缩一隅。江北匈奴占据旧都长安建立赵国,称王称霸,鲜卑、羯等胡人部族趁机浑水摸鱼,共襄盛举,可谓真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好景象。

    江南朝廷亦是不安定,世家大族不是相互挤兑就是结党隐私,勾心斗角争执不休。

    这些年来,谢鸢用尽手段平定内忧外患,如走钢丝般制衡各方势力,甚至连自己的婚姻的算计上,与鲜卑人结亲,才勉力维持江南朝廷数年安稳。

    谢崚是谢鸢的独女,哪怕她娘今后有了别的孩子,她也是长女,未来楚国首选的继承人。

    一个平庸的废物,在这个乱世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所以她爹娘不得不用心良苦,在学业上对她要求格外严苛。

    但是谢崚依然觉得,她爹娘揠苗助长还是太过心切,上辈子她十五岁时学文言文都磕磕巴巴的,别说是五岁了。

    她的同窗大多都是七八岁上下,就她一个小豆丁,按照身高被分配坐在最前头的书案上,每日忍受老学究喷出的唾沫星子。

    只是今日谢崚到学堂后发现,给他们上课的学究换了人,出现在教案前的,是一位身着紫衣的文质彬彬的男子。

    随着紫衣男子到来,下头一群世家贵族的二代们像沸腾的水一样炸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谢崚亦是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走眼了——这不是已经出家了的谢渲吗?

    按照原书剧情,此时谢鸢遇刺昏迷,谢渲确实会出山,重新披上官袍,替谢鸢稳定政局。

    但是现在谢鸢还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谢渲会出现在这里?

    “肃静。”谢渲说道,“张祭酒已告老还乡,从今日起,我便是诸位的老师。”

    他声音不大,但是威慑力十足。

    楚国的世家贵族没有人不认识谢渲,谢家是当朝第一世家,谢渲是当今天子的义兄兼老师,威望深重。

    学堂里的这群纨绔子弟们大抵都被家里人耳提面命过,纵使再顽劣的孩子,也不敢在谢渲面前放肆,学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谢渲目光扫过前头的谢崚。小姑娘遇上他的目光,连忙直起脊背,端正坐姿。

    上次见她时,她还是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娃娃,两年未见,她长大了不少,除了瞳色肖父,长相几乎与谢鸢一般无二。

    他想起了谢鸢今晨和他说过的话,“朝堂纷争,太傅不及谢芸,但为人师表,天下无人能及太傅,阿崚如今已经到了从师学习的年纪,张学究虽博学多识,却是江南世家一派的人,朕不算了解,阿崚的老师,若非知根知底,朕放心不下。”

    她握住他的手,郑重地道:“太傅,今日朕将阿崚托付给你,只愿太傅待阿崚,能如当初待朕,想必太傅不会令朕失望的,对吗?”

    这个孩子才入学不到两个月,她只因张学究出身不能令她满意,便设法将人换了,她待这个孩子,比对待她自己还要上心。

    ……

    谢崚还不知道她娘为她费劲周折,片刻的惊讶后便进入了又长又臭的上课时间。

    虽然谢渲声音清冽,听起来比从前的老学究舒服多了,可是谢崚听着听着,依然没忍住神游,想了些课堂以外的事。

    她回顾起这两天的事情,发现自己总是被动地改变剧情,当某个剧情点出现时才会想到去改变,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她能拦下她爹刺杀,是因为她提前知道剧情,她能打翻她娘送来那碗“毒药”,也是因为她刚好看见。

    但是并不是小说全部剧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现在剧情已经出现了偏差,说不准以后会怎么发展,她也不能确保她爹娘每一次对对方下毒手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与其被动被剧情牵着鼻子走,倒不如主动出击,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彻底解决他们两人这种敌对的关系,让他们能够和谐相处,别成天打打杀杀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不知道沉思了多久,谢崚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谢崚抬头,发现身后立着个年龄比她稍大多女孩子。

    她是江南孟氏家主长女孟君齐,也是谢崚在太学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周围人影散乱,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话,谢崚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学时间。

    她合上书,如梦初醒地开口道:“君齐,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她歪了歪脑袋,孟君齐是标准江南女孩的长相,柳叶眉,微笑唇,面相甜美又温柔。

    谢崚问:“有一对男女,他们并不相爱,甚至相互憎恶,却被迫结为夫妻,婚后亦是相杀相残,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按理说,这种情感问题小孩子懂个屁,谢崚也是随口一问。

    却没想到,孟君齐略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和离!”

    “这么简单的问题用得着问我?既然夫妻不睦,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直接和离了,一了百了!”

    谢崚:“……”

    还真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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