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刻,宴席开始。

    苻庆坐在位置上接受群臣朝贺,笑的脸蛋都有些酸胀。薛贵妃坐在苻庆身旁,同样面带微笑向群臣点头致意。

    “姨母,您不要紧吧?”

    薛贵妃有些意外,侧过头看向苻庆,“怎么了?”

    苻庆微皱眉,“您都调整三次坐姿了,可是有些腿疼吗?”

    薛贵妃没想到被苻庆眼尖发现此事,害怕被苻庆发觉刚才自己在晏呢殿中跪了太久的事情,连忙笑着摇头,“没有的事,只是脚腕有些刺疼。”

    “想必是风湿又犯了。”苻庆往前倾身,“姨母要先回去休息吗?”

    薛贵妃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苻庆也跟着看过去。皇帝正在与大臣觥筹交错,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这边。薛贵妃一想到对方刚才在晏呢殿中对自己的威胁,只觉得心脏狠狠向下坠去。

    “不必了。”薛贵妃勉强笑道:“不碍事。”

    二人正说着话,乐曲的声音突然停下。众人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端着一个锦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那人单膝跪地,俯首说道。

    皇帝放下酒杯,示意道:“赵王免礼。”

    赵王站起身后,群臣福身请安,“拜见赵王。”

    赵王摆手示意。

    大家各自回到位置后,乐曲继续演奏。赵王端着锦盒来到薛贵妃面前。“拜见贵妃娘娘。”

    “赵王免礼。”薛贵妃微笑,“侄女的生辰宴罢了,赵王却还要亲自来参加,实在是太客气了。”

    “本王与苻大将军可算是八拜之交的弟兄,公主也算是本王的侄女,自然是要来的。”说完,呈上锦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贵妃娘娘替公主收下。”

    “自然……”薛贵妃刚要说话,却见赵王伸手打开了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对闪着寒光的子午鸳鸯钺。

    “赵王……”薛贵妃第一反应是将苻庆护在身后,苻庆同样也看见了锦盒中的东西,此时如同一只被冒犯的小兽,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娘娘莫怕。”赵王呈上锦盒,“这对鸳鸯钺还是本王年少时由符大将军亲手所赠。本王不才,只是曾带着这对宝贝多次上场杀敌,即便是苻大将军也曾败在我的鸳鸯钺之下,因此特想在今日公主生辰之际将该武器物归原主。”

    薛贵妃已经感受到了赵王来者不善,此时用眼睛紧紧盯着赵王。苻庆几次想起身,都被薛贵妃挡下了。

    薛贵妃面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赵王实在是客气,只是赵王恐怕忘了,苻庆是跟着本宫从宫中长大,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金枝玉叶之躯,不会武术,更用不着杀人。这对鸳鸯钺还是赵王自己留着防身吧。”

    “贵妃娘娘放心,本王家中还有的是。只是本王确实糊涂,竟然忘了公主不会武术,更耍不惯这些刀枪剑戟。”

    一时间,本来热闹的宴席逐渐安静下来,推杯换盏的大臣们纷纷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只可惜苻大哥一身好武艺,竟无人传承。苻家响当当的砍马刀,如今也已失传。真是唏嘘啊。”赵王笑道:“不知苻大哥九泉之下会不会因此而不得安宁?”

    “大胆!”薛贵妃终于发火,“这是公主的寿宴,赵王怎么敢在公主的寿宴上如此污蔑公主的亡父!”

    “贵妃娘娘息怒,本王没有此意。”赵王单膝跪地,面上却并无半点忏悔之色,“娘娘莫要想多了。”

    “我爹是镇国威远虎贲大将军,这是陛下亲封的。如今赵王却在此处对陛下亲封的虎贲将军如此出言不逊,冒犯亡父本不是大事,但若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欺君罔上可就是大罪了。”苻庆轻声开口。“姨夫,您说是不是这样?”

    皇上本就一直注视着这场好戏,突然被点名,哈哈大笑道:“庆儿所说在理,赵王怕不是还没喝酒便醉了。女孩家家,送她兵器做什么,还不快收起来。”

    赵王转而面向皇上,低头称是,将锦盒收起。

    “快坐下吧,朕还等着同你喝酒呢。”

    眼见着赵王到位置上坐下,薛贵妃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休息,回身看向苻庆,她还是目光炯炯看着赵王的方向。

    “庆儿,别怕。”

    苻庆回过神,看着因为担忧自己而蹙眉的薛贵妃,“姨母,我不害怕。”

    如果现在必须要找到一个词形容苻庆现在的心情,那也绝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赵王与苻庆的父亲苻坚将军长久以来都分属不同阵营。二人虽都是武将,当年也都一同在边关镇守。但是苻坚将军是坚定不移地主战派,支持大夏国发展军事,用实力打得辽人心服口服;但赵王却一直是主和派,主张与辽人以谈判的方式换取和平。因此,苻坚将军与赵王一直不对付。

    这些年苻庆都住在宫中,她并未习武的事情也早已经天下皆知。世人皆叹息苻坚将军没有生下个儿子继承家门,导致现在大夏国竟落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苻庆最听不得这种话,因此平日里从没有人敢在苻庆面前提起她不会习武的事情,更不会当着苻庆的面表示惋惜。赵王选在今日送这份礼说这些话,明显是故意的。

    老东西,我们从长计议。苻庆在心中想道。

    宴会进行过半,忽然乐曲变得清脆急促,一个花旦扮相的人用袖子遮住脸,从殿外碎步走了进来。

    “朕知道庆儿喜欢新鲜事物,这是朕特意从宫外找来的戏班子,只要庆儿欢喜,便是天上的星星朕也能摘下来。”

    说完,乐曲继续,美人缓缓露出面容,苻庆的眉头逐渐拧到了一起。

    即便他此时已经上了浓重的戏妆,苻庆仍然能够认出来,是她在御花园抓住的那个美人,美人的面纱如今还在她怀中揣着。

    “海岛~冰~轮~初转腾……”美人纤纤玉指,折扇半掩,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丽。

    在唱到贵妃醉酒时,美人叼起酒杯缓缓仰身,将杯中酒喝下。赵王忽然大喝一声:“好!”

    群臣掌声雷动。

    苻庆一面惊叹于美人的脸蛋,一面因为赵王突然的打岔而厌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台上人喝酒,怎么公主坐在台下也喝酒了呢?可是也想上台表演一曲了?”

    苻庆翻了个白眼,今天赵王这厮是喝假酒了吧?怎么逮着自己不放呢?

    “赵王是不是喝多了?想让公主唱曲,诸位也配吗?”一个声音响起,台下坐着的武将们有些曾受过苻坚将军的恩惠,不由得开始替苻庆说话,纷纷附和起来。

    赵王不说话了,苻庆心里舒服了,坐在上首的皇上眉头微微皱起来了。

    一曲结束,美人跪伏在舞台上。皇上率先鼓掌,群臣纷纷鼓掌称赞。

    “在下程怜香,重新登台不久,望诸位贵人海涵。”

    “一个男的竟能生的这般好看,真是妙人。”赵王开口说道。

    “在下虽是男子,却是唱旦角的。”程怜香解释道,“贵人看错并不奇怪。”

    “那你可要小心些,别出门时被人当小娘子抢去了。”说完,赵王哈哈大笑,半数大臣也附和着笑起来。

    “赵王。”薛贵妃咳嗽一声,“当着公主的面,别胡说八道。”

    苻庆看向台上的程怜香,对方孤零零跪在地上,瘦削的肩背撑着华美的戏服,此时却有些落寞的感觉。

    “赵王别是喝黄汤喝醉了,当着我姨母,也敢说这种话。”

    赵王忽然沉下脸,“陛下,本王也算是公主的长辈,今日公主数次对本王出言不逊,这也能称得上是公主的教养吗?”

    苻庆毫不示弱,“赵王你……”

    “苻庆。”

    苻庆的话被皇上制止,意识到皇上已经生气了,苻庆没办法,只好闭上嘴垂头坐着。

    皇帝轻声斥责道:“赵王说得对,他总归是你的长辈,你如此不尊重他,实在不是公主所为。”

    苻庆俯下身,“儿臣知错。”

    “如今你也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年纪了,更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遵循三纲五常,不得逾矩。”

    苻庆跪在地上,本本以为皇帝马上就要结束自己的训话。谁知下一刻,皇帝话锋一转。

    “朕选在今日举办宴席,不只是为了与诸位爱卿一同庆祝公主生辰,更是要将一件事昭告天下。”

    皇上端起酒杯,“公主苻庆赐婚与杜太傅之子杜至善结为夫妻,成婚时加封为璇玉长公主,婚礼可按照长公主之礼准备。”

    “恭贺陛下!”群臣下拜。

    薛贵妃此时已经明白皇帝赐婚背后的另一层含义。杜太傅原先做过参政,如今在东宫负责教导太子,长久以来都是皇帝的心腹。杜家的门楣极高,杜至善三年前便中了榜样,是京城内人尽皆知的大才子。如此人家尚公主本身并无不妥,但偏偏杜太傅是个彻头彻尾的主和派。

    如今苻坚将军身死,夏辽早已议和,看来皇帝是想要借苻庆的婚事改变朝野中两派相争的局面,好让朝堂重新凝聚起来。

    薛贵妃明白这桩婚事只有苻庆可以完成,皇帝应当也是深思熟虑许久,恐怕是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好在杜家也算是书香名门,杜太傅又负责教导太子,日后也不怕杜家会薄待了苻庆。想到这,薛贵妃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却没料到一回头,竟看到苻庆直起了身。

    “庆儿。”薛贵妃急忙提醒道。

    苻庆却已经几乎站了起来,高声说道:“陛下,杜太傅在家父生前曾数次上表斥责家父北伐一事,家父去去世后也未到符家拜祭,儿臣感念父亲生养之恩,绝不敢嫁与家父仇人的儿子为妻!”

    皇上却像是早想到苻庆会这样讲,“胡说!庆儿,你如今是大夏国的公主,便要为大夏考虑。杜太傅如今身居东宫教育太子,杜至善中进士后在国子监担任博士。此时你嫁到杜家,才正能体现出朕的爱才之心,才能让天下才子都更愿意为朝廷效力。”

    “爱才之心?”苻庆不敢置信地重复道。难道就为了一个爱才之心,就要让她嫁给仇人的儿子吗?她爹娘是为了大夏牺牲的,难道苻家满门忠烈性命竟换不得自己不嫁去仇人府上的自由吗?既然如此,那自己爹娘的牺牲究竟还有什么意义?苻家军战死疆场和马革裹尸换回的,难道只是让自己如今坐在此处,任他们奚落和利用的结局吗?

    “庆儿可是不愿意吗?若是舍不得朕与薛贵妃,日后时常进宫便是了。”皇上看着苻庆,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眼睛中却闪着寒光。

    苻庆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但她绝不可能简单地吞下这口气。他们既然由她是女子一事来嘲讽她,那她苻庆今日就要做一件自古以来没有女子敢做的事情。

    “陛下盛情,儿臣不敢推辞。只是今日是儿臣生辰,儿臣斗胆向陛下讨要一件生辰礼物。”苻庆也笑起来,笑容中带着天真,四颗虎牙露在外面,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天性。“儿臣并不想要天上的星星,只要陛下能答应儿臣一件事情。”

    皇上大笑,“但说无妨,朕答应你就是。”

    “儿臣向陛下讨要台上这个美人,要他到公主府做儿臣的面首。”

    一时间,周围像死一般寂静。

    半晌,还是薛贵妃先反应过来,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苻庆。

    “朕答应你。”出乎意料,皇上爽快地应下,“来人,去跟戏班子班主说,这个人朕替公主买下来了,不要让他难做,把钱算好了给他。”

    赵公公领旨,走向舞台中央。程怜香仍然跪在地上,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倒在地。

    “程伶人,还不领旨谢恩呐。”

    程怜香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在这几个人几句话之间改写,最后抬头看向苻庆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在下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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