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工夫,苻庆和程怜香都已经装扮一新。见程怜香从屏风后走出,苻庆把已端到嘴边的茶杯都忘了。程怜香身着一件天蓝色道袍,头上戴幅巾,右耳边带一支嫩粉色绢花,手上持折扇,一双瑞凤眼流光溢彩,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程怜香许是因为从前没有做过这种装扮,因此还有些不好意思,手有些局促地抚摸着衣服。“有必要穿成这样去吗?”

    其实没必要,但现在苻庆觉得很有必要。

    松醪开口劝导:“程伶人也知道的,能参加大雁塔雅集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您若不打扮的扎眼些,奴婢怕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做蠢事。”

    苻庆点头,她现在穿一身深蓝色贴里,为了模糊身体曲线在腰间裹了厚厚一层腰带,乍一看真像个还没长个的小男孩。“今天你才是主子,我是奴仆,自然你得打扮得光鲜亮丽些了。”

    “你觉得这样真的能行吗?”程怜香左右看看自己的衣服,“我怎么还是有些担心呢?”

    “怕什么?京城中王宫贵胄多了,咱们说是谁家的混不进去?”苻庆从松醪手中接过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轻轻掂量掂量,“还行,应该不至于让你出去赎我们了。”

    松醪知道苻庆是个迷糊的,转而对程怜香嘱咐:“程伶人您行行好,我家公主被人伺候惯了,对买东西没什么概念,您可看着公主些。”

    程怜香看着那一袋子钱,“这袋子钱少说都够我们戏班子所有人活三个月了,真是奢靡。”

    苻庆不在意程怜香的话,把钱袋子揣进怀中,拉住程怜香的胳膊向外走去。

    两人坐马车很快便到了大雁塔,这附近有大大小小不同风景园林若干,每年这时候这些园子都会被不同的世家大族包下来举办雅集聚会,因此道路两旁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好不热闹。

    “到了。”从马车轿厢中一直向外望着的苻庆最终在耦园门口停住了车。大夏国没有养马的地方,马匹数量少,即便是达官贵人也很少能找到四匹同色的马驾车。但苻庆早就听人说过,杜至善的父亲杜太傅不知为何对此事十分在意,费了好大力气找到四匹一模一样的白马,因此杜家的马车即便到了这种地方,也很是显眼。

    看着那四匹连肩高都相差无几的白马,苻庆嗤笑一声,低头下了马车。

    “咳咳。”正东张西望着,苻庆听到身后有人咳嗽的声音。

    “还不快扶本少爷一把。”

    苻庆有些无奈,却还是转身伸长了胳膊,扶着程怜香下了马车。程怜香打开折扇挡在面前,“就是这里了?”

    苻庆点头,“走吧。”

    程怜香拉住苻庆的胳膊,心里还是打鼓,“真的能进去吗?若是被人抓住,咱们俩可会挨打的。”

    “你也不想想本公主是一般人吗?”苻庆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对策。刚走一步,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身份,立刻伸手示意程怜香走到前面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耦园门口。

    耦园门口站着几个小厮,见程怜香和苻庆二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忙不迭地跑上前。

    “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公子是要下谁家的拜帖?”

    程怜香一滞,打开折扇遮在面前。苻庆一个箭步走上前,将袖中的拜帖递了上去。

    “竟是英国公府的,小的眼拙,实在冒犯、冒犯。”那人深深做了一个揖礼,将拜帖送还。“公子里面请。”

    二人跟着小厮进了门,程怜香用扇子挡在面前悄悄对苻庆说道:“你从哪偷来的拜帖?”

    苻庆翻了个白眼,“英国公常年居住在京郊,更不爱参加京中世家大族举办的这些活动,家中拜帖多得没处放,咱们用他的名号是最方便的。”

    程怜香撇嘴,心中对苻庆偷拜帖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还是装出贵公子的样子,跟着小厮七拐八拐走到了宴席会场。

    “公子来得巧,贵人们正在取酒对诗呢。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妨也上去对一首。咱们家这次带来的可都是五十年以上的陈酿,酒香美着呢。”小厮说完,又指了指一旁的台子。“公子若不喜欢这些,也可以先去挑张桌子坐下,一会有咱们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在此唱曲。”

    “是哪个戏班子?”程怜香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然是和春班。就是那个前几日入宫为陛下唱戏,被公主抢走了一个伶人的和春班啊。”

    程怜香看向苻庆一眼,苻庆同时也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苻庆装作看不懂程怜香眼中的愤怒,无辜一笑。

    “少爷,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程怜香咬住下唇,到底还是跟着苻庆走到了流觞曲水的宴席处。

    “刚才杜博士这首诗是真的好!这壶酒杜博士应当独饮三杯!”

    苻庆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目标。看向不远处的亭子中,一个身着赤色圆领袍、头戴网巾的男子正举着酒杯站着。男子面容方正、棱角分明,此时正笑着向四方举杯致意。

    “杜博士,再饮一杯吧!”座下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再次苻庆确认,那个站着的人就是杜至善。

    “怎么样?看够了吗?长得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苻庆回头看了程怜香一眼,故意捏了一把程怜香的腰,“你放心,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这样的。”

    程怜香躲过苻庆吃豆腐的手,站到了一旁。

    流觞曲水的规矩,再饮一杯便要再作一句诗。杜至善稳稳端着酒杯,稍加思索。“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

    “好!”“好!”流觞两旁坐着的人纷纷讨论起来,“好一个蘸水开,杜博士作的真是好诗!”

    程怜香对这边的作诗活动并没有什么兴趣,虽说他学戏唱戏需要识字,但寻常学堂都觉得戏子是三教九流之辈,不屑于招他们入学,因此程怜香并没有读过几本书。正出神,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过人群伸手捞起了漂在曲水末端的酒杯。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

    “一夜风……意境难得,是个好句。”众人反复斟酌几遍,而后纷纷笑着鼓起掌来。

    杜至善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个身着深蓝色衣服的人端起酒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敢上前接自己的句子。心中虽有些震惊但面上却不显,反而很谦虚地举起酒杯,“小兄弟,确实是好诗。”

    “若再不做首好诗,这坛酒不就被杜博士一个人都喝光了?”苻庆笑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谢主家好意,这确实是好酒。”

    杜至善听到对方这样说,眉头一皱,面上却是笑起来。“既然如此,不知兄台是否愿意与在下再对几首呢?”

    苻庆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这是同意的意思了,杜至善勾起嘴角一笑,“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苻庆稍作迟疑,“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这次苻庆不再迟疑,反而轻松一笑,“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杜至善心中一顿,意外对方不仅对上了自己的诗,甚至还接上了韵律。京中出名的才子不过尔尔,他今天却是遇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对手。

    转瞬之间,一条计策在杜至善心中出现。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苻庆立刻开口,“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院作飞花。”

    杜至善展颜一笑,“小兄弟,雪花也能算花吗?”

    苻庆动作一滞,突然想起来自己竟忘了问今日的筹令是什么,“雪花怎么不能算是花?”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道:“可是我们今天说的令是春天的春,你作雪花确实有些跑题了。”

    苻庆这才意识到杜至善一直用花作令骗过了自己,心下恼怒,却又不得不放下酒杯。面上无光,苻庆忍着怒气一扭身,钻出了人群。

    众人哄笑,杜至善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微微抬起下巴,再饮一杯酒。

    苻庆绕了一圈才看见程怜香,对方正坐在戏台前的桌子上喝茶。

    “你坐在这干嘛呢?”

    程怜香用折扇指指对过的戏台,“还不够明显吗?”

    苻庆气不打一处来,“松醪不是让你看着我吗?你怎么自己乱跑呢?”

    “我一不留神你就自己跑上去了啊,我总不能时刻把你绑在我身上吧?”程怜香歪头一笑。

    苻庆说不出话,鼓着嘴坐在了程怜香身边。

    程怜香忽然觉得苻庆这样有些好笑,其实他刚才一直注视着苻庆那边的情况,也看到杜至善用巧妙的办法在对诗中赢了苻庆。

    “怎么,生气了?”

    苻庆张张嘴,到底还是又低下脑袋。

    “我刚才都看见了,说实话他胜之不武,我知道。”

    苻庆被薛贵妃宠爱惯了,即便在太子那里也没吃过什么亏。可这几日先是被皇上莫名其妙赐婚给仇人的儿子,接着又被这个人莫名其妙地打败了,现在实在开心不起来。

    “说白了还是技不如人罢了,我不生气。”苻庆嘴上这样说着,面上却是阴沉着脸。

    程怜香刚想再说句什么,却听一声锣鼓响过。程怜香明白,这是戏要开场的意思。连忙转过头,紧紧盯着戏台。

    不一会,伴随着鼓点声,一个着贵妃装扮的青衣款款登台。

    苻庆侧耳听了几句,轻轻用胳膊肘碰程怜香。“没你唱得好呢。”

    程怜香面无表情地听着,被苻庆夸后也只是看了苻庆一眼。苻庆一开始还当程怜香这是听戏入迷,后来实在觉得台上那人唱戏气口不对,开始低头玩起自己的腰带来。可几次抬头,程怜香还是保持着那个表情与动作静坐在那里,三番两次终于让苻庆感受到一些不对劲。

    “这个唱戏的人,你是不是认识啊?”

    程怜香终于舍得开口,“确实认识。”

    “他是谁啊?”

    “他是我师弟。”

    “你师弟?”苻庆歪着脑袋,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因为你这个摇钱树被我拐走了,所以你们戏班现在开始培养新人了呗。”

    “他从前是陪我练嗓子的。”

    苻庆终于听出程怜香隐藏在这三言两语之后的愤懑,为了防止惹火上身,苻庆赶快闭住了嘴,乖乖坐在那里陪程怜香听戏。

    一曲终了,那青衣谢幕退场,底下的人争相往台上扔起银子和珠宝首饰来,苻庆不常看见这种热闹,有些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忽然看见另一边流觞曲水的场地,杜至善正匆匆从亭子中离开,一个人走向了园子深处。

    正当这时,程怜香斟酌再三,终于小心开口:“我……想去见见我们戏班的人,行吗?”

    “行行行。”苻庆心里想着的另一件事,敷衍地答应过程怜香,“你去吧,我去后院溜达溜达咱们再走。”说完,匆匆离席。

    程怜香很意外苻庆这么轻松地就同意了他单独行动的提议,在确认苻庆离开后,转头定定地瞧着那个青衣退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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