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程怜香练习基本功的时候,程怜香本来正站在院子中练习台步,忽然听见院子外一阵嘈杂。他今日也听说了皇上派了嬷嬷到公主府教导苻庆规矩的消息,一面想着这样也许苻庆就没时间招惹自己,一面又有些担心平日无法无天惯了的苻庆会不会不适应。因此,便站到院门口向外张望起来。

    苻庆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程怜香,高兴地对他挥手。“程怜香!”

    程怜香先是意外苻庆又过来探望自己,尔后才看到苻庆后面抱着各种日常用品的侍女们,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苻庆走进院子后大手一挥,“你们赶紧去收拾吧。”接着拉程怜香走到一边抄手游廊下。

    “唱曲呢?”苻庆笑眯眯地看着程怜香。

    程怜香感觉心里发毛,他今日为了练习特意换上了戏服,只是脸上未加妆扮。“只是练□□这是要做什么?”

    苻庆的表情很自然,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跟你说一声,日后我就要住到你院子里来了。”

    “你说什么?”条件反射般,程怜香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子做出自我保护的架势,有些警惕地看着苻庆,生怕对方会忽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程怜香的动作让苻庆有些无语,至于吗?她又不是老虎狮子,难道还能吃了他不成?“你先别着急,你以为我是自己想住过来的?”苻庆撇嘴,“陛下给我派了个眼线来府里,我不愿应付,思来想去只能躲在你的院子里才有几天安稳日子了。”

    程怜香这才联想到宫中派嬷嬷到公主府的事情,明白苻庆此举的意思,心又重新安放回肚子里。“那你这样做,不会触怒陛下吗?”

    苻庆没想到程怜香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心里又起了想逗一逗程怜香的想法,故意伸出手指挑弄了一下程怜香的下巴,笑着问道:“怎么?你是关心我?”

    程怜香不说话,只是从鼻子哼了一声,算作对于苻庆的回答。

    程怜香穿着戏装,虽未扮相却也十分貌美,现在还这般欲说还休地嗔怪一声,苻庆心满意足,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虽是公主,却只是冒牌的,宫里的规矩困不住我。陛下也知道与其想方设法让我安安分分做一个木头玩偶,还不如任我胡闹来得简单,反正最终我只要与杜至善安安稳稳成了亲,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至于婚后过成什么样,陛下才不会管。当然,若那杜至善真的聪明便也不会管的。”

    程怜香却被苻庆的话惊到,在他的认知中为女子寻找一门婚事是十分重要的事情,父母长辈无论如何都要左右比较多次,最终才能够拍板确定。“你怎么敢这么确定陛下不会管你,难道陛下为你赐婚不应当是为你后半生找一个依靠吗?”

    在苻庆听来这却像是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着回答:“那是寻常人家的事情。对于皇宫中的公主来说,成婚最大的作用便是帮助皇上笼络各方势力,譬如我如今便是帮助陛下笼络文官势力。”

    程怜香迟疑,“可你那日不是说陛下是你姨夫吗?”

    “便是父亲又有何用?本朝还有将公主远嫁边塞与辽人和亲的案例呢,难道那位公主便不是皇帝的女儿了?”苻庆毫不在意。自她十岁入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经学会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她早就明白,那个人有时会成为她的姨夫,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夏国的皇帝。并且,这其中的转变并不由苻庆说了算,更由不得薛贵妃。

    可能在他偶尔想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他就是苻庆的姨夫,他会给苻庆赏赐许许多多的珍宝;可在他板起脸的时候,在他想要更多利益的时候,他就是大夏国的皇帝,而苻庆和薛贵妃能做的,便只有跪在地上服从。

    “这……”程怜香一时语塞。在他看来,苻庆说的话是极其可怜的,本身生长在诺大的皇宫中已是不易,成年后能够借成婚逃离皇城本是好事,最终却还逃不过成为政治工具的命运。“可是这样的人生不会太可怜了一些吗?”

    苻庆歪着脑袋,好像在仔细琢磨程怜香的话。

    就如同一开始程怜香说她不懂得理想抱负,其实可不可怜这件事苻庆并未想过。在她看来,她需要做出的这些牺牲其实是天经地义的。皇上给了她尊贵荣耀、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就要给予皇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回报。自古至今,公主对于皇帝来说最大的作用,好像就是可以作为一个女人嫁给别人。除此以外,再找不到别的办法。

    “可是这是从古至今所有公主的结局啊?那总不能说我们这些做公主的个个都可怜吧?”

    程怜香神色郑重,他耳朵里听到的是苻庆的话,却又好像看到的是自己。“如果真的是像你说的这样,女儿的终身大事最终也比不过父亲手里的政治权力重要。那我觉得,即便是说这从古至今的每一位公主都可怜也不为过。”

    苻庆呆住,看着程怜香认真的模样,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观念产生了一丝动摇。

    “公主天生又没有什么错,和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为什么就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做她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呢?这不公平。”程怜香越发愤愤不平,“这世上,只有还有没得选的人,就都是不公平的。”

    苻庆对着程怜香说的最后一句话琢磨半天,一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重复几遍,忽然反应过来,“程怜香,我怎么忽然感觉你这最后一句话不像是替我说的,倒反而像是在骂我呢?”

    看来还是被苻庆琢磨出来了,程怜香瞥了苻庆一眼,也没有客气,“确实本来将你也骂进去了,只是如今才发现你也怪可怜的,姑且先把你择出来吧。”

    苻庆看着程怜香凶巴巴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谢谢程老板了。”

    程怜香哼了一声,转头看见松醪在院子内忙里忙外,忽然想起来正事。“那你这几日要怎么住啊?”

    “自然是要住到你屋里。”苻庆大言不惭,“万一邓嬷嬷真的来揽晴轩查看,我也不能骗她不是?”

    程怜香想拒绝又找不到法子,最后只好同意下来,“那我日后便去美人榻上休息就是。只是一件事,半夜不许吓唬我。”

    “谁敢吓唬你?”苻庆摆摆手,“你也不用担心这个,眼见着天气一日日暖和了,我在暖阁睡就行。”

    程怜香想起来屋子里头的暖阁,确实空间宽敞。暖阁中本身摆着一张小床,只是没人动过,但到底也是洁净的。

    “行吧,既然你不用来打扰我,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了。”

    “你赶我?”苻庆被程怜香俨然一副揽晴轩主人自居的样子就想笑,退后几步抱胸坐在游廊下的扶手上,“程怜香,有时候我真是奇怪,咱俩到底谁是公主?”

    程怜香也知道自己在苻庆面前常有僭越,但苻庆一直包容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但嘴上还是不服输,“你都说了,你不过是冒牌的公主。若你真是皇室血脉,我自然就不敢冒犯了。”

    “也对。”苻庆自言自语,“我们苻家既非皇亲国戚,也不是世家大族。从前在边关的时候,我们家仆从很少,我娘还时常带着我出去自个买菜呢。”

    程怜香从来没听过苻庆讲起家里人,他平日里虽说如普通百姓一般知道苻坚将军的名讳,但到底因为苻坚将军长年驻守边关,在京中时间不长,因此底下百姓对苻家了解并不多。

    “你家在边关不是大将军吗?怎么会没有仆从呢?”

    苻庆被这句话勾起了回忆,她出生在锦西城,在锦西城长大。也许对于旁人来说,那是天冷苦寒的边塞之地,是流放犯人才会去到的地方。但对于苻庆来说,那是她的故乡,是她如今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够再回去的地方。那里或许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冬日里甚至吃不上一口新鲜的蔬菜,但那里有爹娘,还有她的家。

    苻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笑着回答:“你以为边关百姓都如同京中百姓,还在乎什么身份脸面?虽说在府中做奴婢能够吃穿不愁,但到底需要日日围在主人身边。再说,在边关即便你再有钱,想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也是没有的啊。冬日里,我们若想吃口蔬菜都是很难的,将军家和平民百姓家没有区别。”

    程怜香第一次听说边关的样子,很是好奇,“那这么说,你们冬日很冷喽?”

    “当然很冷。我知道了,你一定没见过那种遮天蔽日的大雪吧。”苻庆越说越起劲 ,好像真的回到了锦西城的冬日里,“在边关一入了冬便会下大雪,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我们会在院子里堆雪人,还会把柿子埋在雪地里冻住,回去啃着当酥山吃。”

    “这么有趣?”程怜香小时候被父母卖给戏班,自此之后再也没离开过京城。京城的雪很是金贵,有时候一个冬天都见不到一场。“那,那你们感觉不到冷吗?”

    “冷啊,但我们都有狐裘穿。我爹有时候进山打猎,能猎到狐狸,带回来吃了肉,皮毛就做成裘衣,可暖和了。”苻庆伸手比划着,“我那件狐裘现在还在宫里呢,只是已经小了,穿不上了。改日拿回来让你看看。”

    程怜香看着苻庆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也许对于苻庆而言,皇宫中的锦衣玉食便如同边关百姓眼中进富贵人家做奴婢一样,山珍海味也远没有边关的冻柿子好吃。

    “公主,那日我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说你是丧……我对不起你,我羞辱了你,也羞辱了苻将军。虽说我们京中百姓对苻坚将军并不怎么了解,但我们也知道苻坚将军是为我们驻守边关的大将,他用生命换回了让我们活下来的机会。”程怜香越说越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脑袋都有点抬不起来

    反而是苻庆被程怜香的正襟危坐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算了,你说得已经不算难听了。你看朝堂上那些人,他们可真是跟我爹刀枪血雨里走出来的,难道说话的时候便客气过吗?罢了。”

    程怜香那日是见识过了,心中替苻庆感到不是滋味,只能微笑着说:“好歹符将军的一身武艺没有失传。”

    “武艺?”苻庆忽然看向程怜香,她的眸子微微眯起来。程怜香说不上来那个感觉,只觉得那一瞬间的苻庆有些可怕,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你几时知道我会武艺?”

    “你难道不会?”程怜香怕自己说错了话,继续解释道:“我听说你不是昨日教训了杜公子一顿吗?难道你不会武艺?”

    “你说这个啊?就踢他几脚的事,还需要什么武艺?”苻庆一笑,刚才的眼神也瞬间土崩瓦解,好像从不曾存在过。

    程怜香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毕竟他现在有了另一件更惊讶的事情,“这么说,你真的一点武功都不会吗?民间传说符将军有一道家传独门武艺,难道你也没有学来?”

    苻庆没想到自家的砍马刀居然已经闻名到了京城民间,面上露出一个微笑。那是她父亲苻坚将军独创的刀法,也正是这个刀法抵挡住了战无不胜的辽国骑兵,让大夏国在燕云十六州都被夺走的情况下,依靠边境一座叫锦西的小城守住了国门。只可惜,苻坚将军只有她一个独生女,而她一个女流之辈又怎么会学到苻家的独门武艺呢?

    苻庆收回思绪,抬头看向程怜香,一字一句全是坦诚。“让你们失望了,我是个女子,怎么会学到我们家的独门武艺呢?”

    程怜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大约又戳到了苻庆的伤心之处,连忙想转移话题,思来想去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戏服,只能笨拙地开口问道:“你想不想听我唱戏?”

    这个提议确实正中苻庆下怀。虽说程怜香如今被她抢回府上,但自从生辰宴结束两人光忙着斗法,反而再也没机会认真听程怜香唱一折。苻庆是真的喜欢听程怜香唱戏,也是发自肺腑觉得他唱得好,此时眼前一亮,“好啊。”

    程怜香点头,走回院子中,轻轻抖落水袖,为苻庆唱了一曲《白蛇传》选段。

    “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苻庆看着程怜香莲步款款,嗓音曼妙,脑子里忽然又想出一个新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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