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松醪那边也已经收拾妥当,走过来向苻庆禀告。

    “松醪,我刚才想出来一个主意。昨日我不是跟你说让你想方设法给程怜香的师父送钱买药吗?但是咱们若想平白无故把钱送过去,实在是有难度不说,还要费周折。不如,咱们找个人从中帮忙,和他们戏班子直接做笔买卖,到时候咱们多给他们些钱不就是了?”

    松醪点头,“这个法子好。公主,您想和戏班子做什么买卖呢?”

    苻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程怜香,心里却已经开始幻想程怜香穿上新衣服是什么样子。“你找个人扮作普通商人,告诉他们戏班子我们要买一箱子戏服和盔头,不必在意钱,要做的越精致越好,越富贵越好。为表诚意,我们可以先付给他们一半定金。”

    松醪终于明白了苻庆的想法,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公主放心,奴婢一会便去寻人,一定不教程伶人的师父发现端倪。”

    松醪走后,苻庆倚在游廊的坐凳栏杆上,舒舒服服地倒下,仰面眯着眼看游廊顶上的装饰画。

    程怜香听了这一会,脑子怎么转怎么感觉不对劲。虽说苻庆确实按照他所要求的给师父送去了钱,但看她们主仆两个的表情,又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俩好像已经做好计划要图谋什么。

    程怜香走上前,俯下身子看向苻庆,眼睛中闪着狐疑,“我怎么觉得这件事被你筹划的好像有什么猫腻似的。”

    苻庆本来也不打算隐瞒,见程怜香已经反应过来,干脆翻了个白眼破罐破摔说道:“反正你目的达到了不就好了?”说完,见天色还早,对程怜香催促道:“你别闲聊了,快,再唱一曲。”

    后来邓嬷嬷果然没往揽晴轩来,苻庆在揽晴轩暖阁舒舒服服躺了十天,程怜香就在揽晴轩兢兢业业唱了十天。这十天里,金贵的戏服与盔头如流水一般送入了公主府。苻庆每日都让程怜香换上好看的衣服,装饰好盔头,在院中浅唱低吟。揽晴轩与平野居相隔不远,唱曲的声音自然能够传过去。苻庆一开始还与松醪打赌邓嬷嬷能在府中待多久,没想到邓嬷嬷如此能等,害得苻庆赔进去十两银子和一支青玉簪。

    在意识到邓嬷嬷自己不会离开以后,苻庆又寄希望与皇上能够在接到消息后把邓嬷嬷召回宫去,谁知道左等右等,邓嬷嬷回宫的消息没等来,苻庆在公主府夜夜笙歌、风流成性的消息反而已经传遍了京城中大街小巷。苻庆倒是不在意,她从小到大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可多了,如今早已习以为常。反而是程怜香,在知道自己在京城中的人设已经可以和祸国殃民的妲己和褒姒相提并论后,开始有些担心日后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走出公主府。

    而另一边,一个同样与苻庆有关系的男人家中也已经乱成了一团。

    入夜,杜府主屋内灯火通明,不时传出妇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主屋内,杜夫人正抱着自己儿子的胳膊哭得声泪俱下。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这究竟可怎么办啊!”

    杜夫人本就对皇上这次的赐婚并没有好感,对于苻庆这个假的公主更不买账。在她眼里,自己儿子即便是皇上的嫡出公主都能够配得上,如今只能娶一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公主已经是受了委屈,谁知这个公主还如此放浪形骸,竟然在公主府中公然豢养男宠,把整个京城中闹得沸反盈天。在杜夫人看来,自己儿子如今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柄,此时自然难过不已。

    反观真正的受害者杜至善,却好像此事与他无关。此时只是面色冷漠,微微躬着身站立着,好让母亲能够挎到自己的肩膀,不至于哭着哭着摔倒在地上。

    “好了,好了!”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的杜太傅有些无奈,他早已经被自己夫人哭得心烦意乱,轻声训斥道:“府中上下多少下人看着呢,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到你愿意到皇上面前,去求皇上取消这门婚事!”杜夫人毫不退缩,咬着牙对杜太傅说道。

    杜夫人年逾四十,却是风华依旧,穿一袭青色长袖褙子,落泪的样子如梨花带雨。杜夫人和杜太傅成亲已三十余年,一直颇受杜太傅宠爱。二人恩爱多年却只有杜至善这一个孩子,她自然将这个儿子看护得如同眼珠子一般。

    这次杜太傅没有如往日般纵容杜夫人,拐杖在地板上砸得掷地有声,“胡闹!这是陛下赐婚,你胆敢让陛下收回圣旨!我看你是疯了!”

    “那能怎么办!”杜夫人抓着儿子的袖子抹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养这么大,教育得知书达理、一表人才,居然要娶那么一个不知检点、行为放荡的女子为妻,凭什么!”

    杜太傅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他自然也知道苻庆如今做得有多么过分,也知道自己儿子在这件事上实实在在受了委屈。但对于杜太傅来说,杜家能够娶到公主还有更重要的意义,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阻挠这桩婚事。“即便如此,那人也是公主!这门婚事也是陛下御赐!谁都改变不了!”

    杜夫人刚才说的虽斩钉截铁,但到底也是能够明白这中间的利害程度的,如今见事情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只能趴在杜至善身上哭得更加伤心了。

    “母亲,不要为儿子伤心了。”杜至善眼见着袖子越发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强忍着心中不适开口说道:“母亲放心,儿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母亲就更不要为此哭泣了。”

    “你疯了?”杜夫人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想的,“你未来妻子尚未过门就在府中公然豢养戏子,你若还要与她成婚,未来便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了!”

    杜至善今日又是被父亲临时从国子监叫回来的。近日国子监修书的事务十分繁忙,若不是杜太傅暗中传信说他母亲在家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是真的不想回来。就这样,杜至善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特意磨蹭了好一会,本以为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父亲劝得差不多了,谁知回来后却还是没能躲过去。

    他本就因为被父母突然叫回来有些不满,回来又要忍受杜夫人没有意义的唠叨,实在是再也没有耐心陪着杜太傅打哑谜了。

    “母亲,儿子尚公主,又不是为了成家,公主所作所为自然与儿子无关了。”

    杜夫人终于舍得抬起头看一眼杜至善平静的脸色,又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连连点头的丈夫,最终停止了嚎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至善微微一笑,看向杜太傅,“陛下赐婚乃是为了能够更加名正言顺重用儿子,到时候任命下旨,儿子忙于政务,与公主相处的日子本就不多。更何况即便成婚后,公主也有自己的府邸居住,咱们不过担一个虚名罢了。”

    杜夫人再次看向杜太傅,杜太傅轻轻摸过胡须,“好,你能有如此见识,我也就放心了。为人做事最忌讳便是目光短浅,你如今能看到赐婚背后的利害,便证明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

    但杜夫人不在意目光短不短钱,她只在意她的宝贝儿子能不能找到温婉可人的妻子。“那,那你岂不是此生都不能再婚娶了?”杜夫人的眼泪马上涌了出来,“我可怜的儿子啊!”

    “别喊了!”杜太傅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刚才你儿子不是说了吗?平日里公主又不会到杜府居住,自然也就管不了他身边跟着几个伺候的丫鬟,亦或者是红颜知己了。”

    这些话杜太傅本不想由自己点破,但看杜夫人转瞬之间就要变脸,实在是再听不下去了。

    杜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眼泪抹净,眨眼间便眉开眼笑,抓着杜至善的胳膊说:“儿子你放心,到时候为娘定为你选上几个貌美如花、善解人意的丫鬟跟着,等到时候或收为侍妾,或暂时作为通房,那个女人就都管不着了。”

    杜至善很想告诉母亲自己对娶亲并无兴趣,从小到大杜至善心中便只有一个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至于婚娶自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但看过自己已经被杜夫人的眼泪糟践得一塌糊涂的袖子,杜至善立刻决定还是暂时闭嘴。

    杜太傅却已经盘算起另一件事,他如今每日在东宫教太子读书,自然能够更加敏锐地觉察出天家对于外界信息的态度变化。“明德,话虽如此,如今京城中对你和公主的婚事议论纷纷,你缄口不提,只怕陛下不会明白你的好意。”

    杜至善点头。国子监人多口杂,他自然也能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眼见着这样的闲言碎语居然都传进了国子监中,杜至善也就能想象到内廷中听闻到的情况。“父亲放心,儿子早已想好,明日儿子便会亲自上殿,毛遂自荐为陛下解去燃眉之急。”

    晏呢殿中,薛贵妃也早已听说了城中盛传的苻庆的事情,她明白这是苻庆对皇上派邓嬷嬷入府监视表达的不满。薛贵妃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左右皇上确实在赐婚之事上牺牲了苻庆,朝中无数曾跟着苻坚将军出过力的武将都盯着皇上下一步的所作所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薛贵妃可不想被皇上抓出去当坏人,为了避开此事,薛贵妃早早地便在五六天前对外宣称自己头风又犯了,必须卧床静养。现下,薛贵妃正戴一紫色抹额,着一身粉紫色里衣倚在床上看书。

    “娘娘,紫宸殿来消息了。”花露走进屋内。

    薛贵妃头也不抬,“告诉陛下,我头风还没有好,只怕过了病气给陛下,还请陛下改日再来吧。”

    “娘娘,不是陛下的消息。”

    薛贵妃立刻明白过来,抬起头,将书籍轻轻放在腿上。

    花露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消息说今日早朝过后,杜博士便请求面见陛下,说要为陛下讲一件要事。”

    “要事?”薛贵妃眉毛一挑,“如今杜至善能够与陛下所讲的要事也就只有庆儿这一件事吧?”

    花露点头,“现在,杜博士还在紫宸殿呢。”

    薛贵妃叹口气,抬手将头上抹额利落摘下,起身便要下床,“再派人去紫宸殿门口守着,有任何消息都要回来通禀我。”

    花露称是,出去找了人,接着又回到屋内为薛贵妃梳妆。

    花露见薛贵妃眉头紧锁,担心对方气急攻心坏了身子,连忙安慰道:“娘娘,杜博士如今已经被陛下赐婚,与公主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想着,杜博士若是聪明,便不会做什么伤害公主的事情吧?”

    “伤害公主?即便他杜至善吃了熊心豹子胆,我想他此刻也绝不敢想这件事。”薛贵妃自己戴上耳坠,“我只怕他又想出什么法子变着花地折磨庆儿罢了。庆儿在我身边长大,被我娇养惯了,是一点亏都不能吃的。”

    花露跟着点头,她虽说并未真的伺候过苻庆一日,但是跟在薛贵妃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在薛贵妃心中苻庆有多么重要。“公主千金贵体,自然是不能吃亏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只听见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杜博士方才已经出宫了!”

    花露扫过一个眼刀,厉声说道:“糊涂东西!一点规矩都不懂,娘娘这里也容你这般大呼小叫!”

    那婢女并不害怕,只是喘着气继续说道:“杜博士出宫往公主府去了!”

    “你说什么!”薛贵妃转过头,“他去找庆儿做什么?”

    婢女皱着眉头,“杜博士说,他有办法化解这场风波,解陛下燃眉之急。只请求陛下能允许他在成婚之前,到公主府上拜见一次。”

    薛贵妃呼出一口气,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杜至善既然敢这么说,说明他已经对于苻庆有百分百把握的了解,起码知道如何哄着苻庆愿意与自己和平相处,暂时避免针锋相对的局面。不论他用什么办法,其一他们二人总归是已经成为一条船上的人,因此薛贵妃敢确定他绝对不敢对苻庆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其二薛贵妃自从知道了杜至善被人无故从雅集上殴打一顿后,便想到这件事可能是苻庆所做,所以薛贵妃完全确定苻庆能够应付得了杜至善。

    既然杜至善不会做出伤害苻庆的事情,若他真能哄得了苻庆听话,对于薛贵妃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更何况苻庆和杜至善此前接触甚少,如今借这种机会多说说话,也能够培养些感情,更有助于二人婚后和睦相处。

    想到这,薛贵妃忽然伸手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一只手扶着脑袋做出弱不经风的样子。

    “花露,快帮我卸掉钗环,本宫的头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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