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细密如织。

    小少年撑着伞在雨中穿行,手中捏着女儿家的荷包,即便被雨淋湿了衣角凉气透进身,他嘴角都笑意却从未散去。

    苏雨柔今日特地换了一身男装,为了易兄答应带她前往西山峭壁题诗之事。

    不过看今日气候,怕是去不了了,但她还是选择前来与易兄说一声。

    这位易兄名唤易晚秋,虽非她亲兄长,却比家中姐妹待她还亲近。

    说来也奇怪,多年前在皇宫大院见他,正是晚秋时候,半大不小的孩子神情严肃地跟她讲大道理,可一见着她的母亲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跑了。

    她母亲又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说话做事少了些约束,多了份自由。

    即便时常被宣召入宫,母亲却丝毫未改天性。

    纵然有人对此不满,那又如何,母亲既得了天子特许,谁敢说她半句?

    窗外雨水渐渐将浓雾压下去,视野变得清晰许多。

    惊雷乍起,将苏雨柔的思绪引回当下。

    她起身来到窗边,望着街上行人,严重隐隐有些期待与焦躁。

    “易兄啊易兄,你再不来,这壶龙井可要凉了。”苏雨柔轻声自语,心中已经在筹划着怎么回去了。

    话音刚落,雅间门帘忽然被掀开,一位身着长衫的少年款款而入。

    他手中的雨伞还滴着水,使得地面印上浅浅的水纹,跟绽放的花儿一样。

    少年先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略带羞涩地朝苏雨柔行礼。

    “劳雨柔久等了。”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在苏雨柔不在意地时光里变了样。

    苏雨柔连忙给他倒茶:“易兄严重了,索性这雨越下越大出行困难,这酒楼虽在闹市,此时却难得清幽,不如饮杯热茶再回去。”

    易晚秋微微颔首,眼角余光扫过苏雨柔的衣角,在苏雨柔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将荷包藏好。

    给他递茶水的同时,苏雨柔袖子往后缩,露出如雪皓腕。

    易晚秋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抹白皙上驻留,喉头微动。

    “这是‘饮月轩’最好的龙井了,你尝尝看?”见他发愣,苏雨柔直接将茶盏放到他跟前。

    “其实只要是雨柔递的,就算是陈年旧茶也会变得清香的。”易晚秋垂头浅尝了一口茶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只是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再品到这样的好茶了。”

    “易兄这是?”苏雨柔手中的茶盏一顿,澄澈的眼中泛起涟漪。

    难道是家里出来什么状况?

    要是真的,她倒是可以去问问母亲帮忙。

    “实不相瞒,家中长辈虽不管我婚娶,却想做个甩手掌柜,将家里大小事交给我管自己游行天下去。”易晚秋苦涩道,“还用金蝉脱壳假死的办法,届时婚娶之礼不得不拖延……”

    这涉及易晚秋家事,苏雨柔不好插手,只得柔声安慰:“三年一晃变过去了,若易兄已有心仪的姑娘,可以在令堂金蝉脱壳前先将婚事定下,等三年之期已过便可完婚。”

    “来不及了。”易晚秋痛苦地闭上双眼,“事发突然,我也是昨日才知晓,而他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根本回不了头。”

    苏雨柔欲再宽慰几句,不料易晚秋忽然睁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易晚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轻轻地拉起苏雨柔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心。

    “我知此举唐突,但情难自禁。”易晚秋声音低沉,“你我相识于宫中,那日你赠的荷包我一直珍藏着,也算是今日交换的定礼了吧?”

    他又将荷包取出,小心地捧在手中。

    “可否恳请雨柔等我些时日,届时定当六礼九聘求之。”

    婚姻大事,她如何能够自己做得了主?苏雨柔低头,声音几不可闻:“且不说我向来把你当哥哥,就算真的有情,若是叫父亲知晓我时常出门与男子混在一处并私定终身,只怕等不到你过那丧期我便要去了。”

    易晚秋猛地站起身,来到她跟前单膝跪下。

    他捧着苏雨柔的手,目光坚定如铁:“雨柔,我知不该如此,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嫁作他人。与其应父母之命嫁个不相识的人作夫君,不若应了我,咱们相识多年我必不会负了你,只要你愿意,我今日就去同苏大人定下此事,让他不必怪你如何?”

    苏雨柔眼中泪光闪烁。

    她下意识地抽出手却又忍不住去触碰易晚秋手中的玉佩,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如此行事不合礼数怕是要坏了你我的名声。”苏雨柔眼中满是挣扎,可还是牵住了易晚秋的手,“母亲平日最疼我,也看淡这些,不如我去找她帮忙,只要她不点头,父亲也不会将我许配他人,到时别说等你个两三年,便是十年都是可以的。”

    “雨柔这是答应了?”易晚秋喜极而泣,连忙将玉佩塞她手里,怕她反悔似的。

    沈月清望着跪在跟前的他,泪水滚落。

    她扶起易晚秋,轻声道:“答应了,但日后你若负我,到时别说这些年的相伴之情,便是你拿父母压我,我也是要走的。”

    易晚秋面色骤变,急着额头冒汗:“黄天在上,今日我以玉为契,愿与雨柔白头永偕,他日若负了雨柔,天地难容,万劫不复!”

    苏雨柔连忙握住他举起的手,惊慌道:“我虽怕你负了我,却不愿你受如此苦难啊。”

    她只要自己离开,只要他放她自由就好了。

    可易晚秋却扣住她的双手,拉着她一起坐下。

    “若真违背誓言,我天打雷劈都是轻的,你也不必为那薄情之人平白伤心。”易晚秋狠起来连自己都看不上,当然,看不上的只是假设中薄情寡义的自己。

    苏雨柔放心不下,又询问他何时心动,又是何时起了要娶她的心思。

    两人招来一桌菜肴,边吃边谈。

    情到深处,却见二人前路未卜,双双落泪。

    分别时,苏雨柔让人取来笔墨,提笔在一方丝帕上匆忙写下几行字。

    “此去,珍重。”她将东西交予易晚秋,转身欲走,却又被易晚秋拉住衣袖。

    “雨柔,等我。”易晚秋声音沉稳坚定,最终放手让她先离去。

    苏雨柔轻轻颔首,没再回头。

    易晚秋站着窗前,目送她远去。

    过了许久,苏雨柔的身影消失在细雨中,稀稀落落的街边小贩也融入了一片灰蒙蒙的天色当中。

    “公子,该回去了。”易晚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小厮打扮的人,他抱拳劝易晚秋回去,话语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一般人。

    另一边,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屋里的苏雨柔慌忙地换了一身衣裳。

    怕被人发现抓了把柄要挟母亲的缘故,她从后门回来伞都不敢撑,任由雨水将自己淋得浑身湿透。

    “大姑娘怎的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要是让娘子知道又该心疼了。”小丫鬟连忙给苏雨柔擦拭头发。

    别的苏雨柔不知道,但是母亲心疼她应该是真的吧。

    只是放纵她出门淋雨的丫头们要遭罪,她不敢牵连他人,于是默不作声地让小丫鬟帮她掩盖“罪证”。

    等一切收拾妥当,她也应该去找母亲帮忙了。

    “夏冰,母亲今日进宫回来了没?”苏雨柔取下一只银钗,在铜镜中仔细大量自己的妆容。

    自己的容貌随了母亲清冷了些,但还是配得上易晚秋翩翩玉资般模样的。

    想起易晚秋说过的话,绕是十多年来没发现易晚秋之情的她,此刻也低垂的木头脑袋下,竟也红了脸。

    “还没,说不定又被大公主留下用完晚宴才回呢。”叫夏冰的丫鬟回答。

    苏雨柔心中觉得怪异。

    今日她出门时,恰好见着大公主的凤轿往城外走的,怎么也不能留母亲在宫中用膳。

    而今早母亲出行前的行为更是古怪。

    苏雨柔当时急着去找易晚秋都能察觉到她的变化,只是来不及细想就出门了。

    思及此,苏雨柔全然失去大家闺秀的应有的从容,急匆匆地翻出母亲交予之物,打开重重包裹的绸缎,里面竟是拇指般大小的琉璃瓶子。

    瓶子里的药丸有五颗,颜色不一。

    苏雨柔又抖了抖绸缎,一张信纸飘出落到她脚前。

    其文写道:欲诈死脱身,先服焦土色,再服藕白色,接着蓝色擦耳目,绿色擦口鼻,最后将紫色藏于腹中,半个时辰后,外息若逝,然内气犹通。”

    看来是份假死药,五颗药丸却只能用一次。

    苏雨柔心间猛然跳动,一股不详的预感将她笼罩。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不好了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夫人和天子一同被雷劈中,尸骨无存啊!”小丫鬟提着裙子跑到苏雨柔跟前,普通一声跪下,“大姑娘,夫人没了!”

    苏雨柔僵在原地,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怎么好端端地被雷劈,还是跟天子一起!”

    母亲不是见皇妃么,怎的与天子一起被雷劈!皇宫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宫女为他们撑伞么?

    九五之尊竟然被雷劈得尸骨无存,简直荒唐!

    “大姑娘快去老爷那看看吧,前院已经乱作一团了。”

    苏雨柔闭上生痛的眸子,冷声道:“秋雪,取伞来。”

    名唤秋雪的丫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给苏雨柔找雨伞。

    苏雨柔拐进前院,见父亲负手立于屋檐中,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父亲,母亲的事是假的对不对,我们进宫问问,怎么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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