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意错愕对上那双沉黑的眼,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御史大人,不好了!”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一道仓皇的人影从宅子的转角处跑来。

    那人一身衙役打扮,林雪意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等来人跑到近前,她终于想起来,此人是那日跟在县尉方玉宣身后奋勇杀敌中的一员,方玉宣似乎叫他小伍。

    他能如此慌张,可见衙门那边出了不小的事。

    一念至此,林雪意连忙迎上去问:“发生了何事?”

    小伍显然是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孟长宇……被人劫走了!”

    林雪意闻言心道不好。她今日本打算用完早膳就去衙门审问孟长宇的,结果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劫走了。

    小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道:“还有……”

    “还有?”

    林雪意更加诧异,不由跟晏返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的神色。

    “付世仁……他、他也被杀死在牢中了!”

    林雪意心中一凛,几乎是跟晏返同时抬步,向县衙的方向赶去。

    两人刚到县衙,方玉宣就迎了出来,言简意赅地向两人说起牢里的情况。

    “……牢中六个狱卒,全被迷晕,至今未醒。付世仁胸口被利刃刺入,当场死亡。从伤口来看,行凶之人手法老到,是个行家。”

    “被害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林雪意问。

    “从伤口、血迹,以及尸体的僵硬程度推断,约莫是在卯初时分。”方玉宣边说边带着林雪意和晏返去往牢中。

    “杀死付世仁的跟劫走孟长宇的可是同一人?”

    方玉宣闻言一顿,继而眼中浮现赞许的神色。

    牢里一下子出了这两桩事,且是在同一时间发现的,许多衙役便先入为主,认为是同一人作案,但这林御史显然心思敏锐,已经考虑到其他的可能。

    她小小年纪,听闻又是久居闺中,竟如此才思敏捷,实在难能可贵。

    方玉宣心中闪过一丝钦佩,立刻回答:“从现场来看,我认为不是。”

    说话的当下,他们已经来到了付世仁的牢房。

    付世仁的尸体还维持着被发现时的样子,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上方,似乎死前碰到了令他极其惊愕的事情。

    方玉宣又将先前关押孟长宇的牢房指给林雪意看。

    孟长宇的牢房就在付世仁这一间的斜对角,林雪意扫视片刻便看出的端倪,心道难怪方玉宣会判断是不同的人作案。

    付世仁的牢房门锁是生生被刀锋劈开的,刀口平整,一气呵成,而孟长宇的牢房门锁是用牢房的钥匙打开的,那一串牢门钥匙就丢在牢门外。由此可见,做这两件事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一旁的小伍也看出了一点门道,但他又有些犯迷糊,问道:“会不会是凶手故布疑阵,故意用不同的方法开锁?”

    “不会。”

    林雪意和晏返异口同声,两人听到对方笃定的语声都是一怔,旋即互相使了个眼色。

    晏返唇角凝起一点弧度,挑眉道:“付世仁跟孟长宇并无交集。否则,在你失踪,我找上付世仁的时候,他就不会冒险让黑水帮背锅,而是先拿孟长宇来挡刀了。”

    林雪意并不知道晏返寻找自己的细节,此时听他提起,不由有些惊讶。

    她也明白晏返的意思,付世仁跟孟长宇互相不认识,如果说有这样一个人,他既要杀付世仁又要救孟长宇,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点点头,说出自己做出判断的理由:“若真是同一个人,从结果来看,他故布疑阵并无什么好处。”

    无论是杀害付世仁还是劫走孟长宇,做下这两件事的人,官府都会通缉捉拿,扰乱线索并不会增加其逃脱的机会。

    小伍恍然大悟,方玉宣来回看着林雪意跟晏返,眼中赞赏之色更深。

    晏返扫视了牢房一圈,忽而问道:“付世仁有个师爷,他人呢?”

    “您是说付冈吧?他是付世仁的远房表亲。”提起师爷,方玉宣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付世仁去黑水潭时他就逃了,昨日有人发现他溺亡在城外的河道中。”

    林雪意很快就从二人的三言两语中知道了这师爷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心道他的死也过于巧合,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正想去查看付世仁的尸体,伸出去的手却被晏返挡住,后者冲她使了个眼色:“我来。”

    林雪意从善如流地退至一旁,一边瞄着晏返验尸,一边听方玉宣和小伍说牢中近况。

    付世仁是个尸位素餐之辈,惯会偷奸耍滑,一直花银钱在上头打点,平时便心安理得地关起门来拒不审案。遇上百姓伸冤,多是当成闹事的打一顿就轰出去,所以这牢房也已空置了许久。因此两桩案子发生时,牢中竟无一个目击证人,可真是讽刺。

    她眼尾的余光瞥见晏返手中动作一顿,料想是有了新的发现,果然就见他招呼衙役将付世仁的尸体挪开。

    “怎么了?”林雪意问。

    晏返指了指付世仁身下的地面,脸色不太好看:“地上有字。”

    林雪意和方玉宣闻言都朝晏返所指之处看去,两人面色皆是一沉——只见原本付世仁后腰处的地面上,赫然用血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昱”字

    “怎么是……”小伍话没说完,就被三个人同时投来的视线制止,讪讪地住了嘴。

    方玉宣从墙角处拿了一些稻草把那个已经发黑的血字盖住,这才命衙役收敛付世仁的尸体。

    “此事非同小可。”方玉宣一脸肃容。

    林雪意明白他的意思。

    别说是她,就是路上任何一个平头百姓,可能也知道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当今李贵妃原是李嫔,她能突然得晋帝恩宠,除了驻颜有术之外,更为主要的原因是她所生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昱王护驾有功。

    一年前,晋帝出宫祭祀却遭刺客埋伏,随行的太子和士兵被调虎离山,是昱王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晋帝以身挡剑。幸好军士们识破奸计折返,刺客伏诛,昱王救治及时才保住了性命。

    原本大晋皇子要待二十岁行冠礼后才能封王,晋帝感念他忠孝之心,破例提前册封他为昱王,并特许他用“昱”字,普天之下,皆须避讳,以示对他的嘉奖和器重。

    而昱王的生母李嫔也因此母凭子贵,坐上了贵妃之位。

    因此看到付世仁身下的这个“昱”字,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昱王。

    林雪意原本也觉得蹊跷。如付世仁这般欺软怕硬之辈,就算他担心自己的倒行逆施被她查出来,想要先下手为强,也应该先掂量掂量她背后的明远侯府才对。但付世仁却直接指使黑水帮刺杀她,这举动实在是不计后果。

    她甚至也设想过,是另外有人授意付世仁这么做的,比如说那一直隐匿在暗处,想要阻止她追查迷魂胭脂的人,但她却没想到线索会指向昱王。

    “论手段,他们倒是如出一辙。”晏返冷声道。

    林雪意的思绪被晏返拉了回来,心知他口中说的如出一辙,是指她离京去往沧州时,李贵妃曾指使范通派士兵扮做杀手去截杀她一事。

    想到此处,她心中又生出一点疑惑来。

    她被李贵妃记恨是因为李铎被查的事,如果付世仁真的是受昱王指使,难道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可是她从御史台得知,李铎下狱受审后虽被罢黜,却并无性命之忧,若昱王真是因李铎的事而针对她,未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方玉宣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血字,也不一定是付世仁写的。”

    林雪意和晏返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都点了点头。

    小伍却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怎么……怎么又不是了呢?”

    方玉宣解释道:“既然付世仁是被人所杀,那地上的字自然也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或许是为了转移视线,也或许是为了嫁祸他人。”

    “可是付世仁已经死了,这岂不就是死无对证?”小伍问。

    林雪意早已扫视过牢房,这里并未留下什么关键证物,无法用回溯之力窥得一二。

    她思忖片刻,转身看向原本关着孟长宇的牢房,眸光渐渐地深了:“如果能找到孟长宇,那么他应该算是一个证人。”

    “您是说,付世仁死的时候,孟长宇还没被人劫走?”小伍惊奇道,“这又是从何得知的?”

    林雪意下意识看了晏返一眼,见他点头,便长话短说道:“这与我在查的案子有关。孟长宇的牢房里并无打斗痕迹,可见带走他的是他信任的人,也可以说是他的同伙。

    “这群人行事隐秘,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若当时付世仁还活着,他们必不会留活口。而付世仁是一刀毙命,没有其他伤痕,可见那时他已经死了。”

    方玉宣赞同林雪意所说,但是眉眼间却流露出难色:“我虽已派人搜寻,但眼下却全无消息。孟长宇长相丑陋,又废了一只手臂跟一条腿,按理说应该十分惹眼才对,却不知为何他就跟突然蒸发一样,竟没人看到过他。”

    林雪意想了想,去孟长宇的牢房外捡起丢在地上的那串牢房钥匙,凝神回溯起来。

    她的视野陡然一花,许多陌生的场景便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幕幕变换起来。

    飞快闪过的场景在一只纤细素手触碰狱卒腰上的牢房钥匙的那一刻,骤然停下。

    画面中的狱卒已经昏迷,那只顺下钥匙的手提着钥匙晃了晃,而后那手的主人脚步款款地走向牢房。

    林雪意心念一动,画面上移,一张容貌明艳的脸庞便映入她的眼帘,让她瞳孔骤缩——

    出现在她视线中的竟是芷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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