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我,我...”

    被点起来的女孩儿是个文静内向的性子;在田丰燕的紧紧注视和班里同学无声的目光中,她憋得脸和脖子通红,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田丰燕逐渐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抠着指甲,语气平静道:“说不出来就到讲台旁边来吧。”

    “不不不,我说,”女孩儿的眼角早已有泪在打转,赶忙急切地恳求着,最终心一横,说出了班里最皮最讨人嫌的男生名字,“孙宇上周三把教室垃圾桶打翻了,还在上面踩来踩去,然后...他还扯我辫子!”

    田丰燕皱着眉头,不只是不耐烦于孙宇的行为,还是不想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行了,下一个。”

    随着田丰燕的并未追究,方才还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孙宇默默松了一口气: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有了同伴的经验,第二个说话的男生明显驾轻就熟许多;他站起身飞快说了两个上周没交作业的同学名字,便如蒙大赦般坐了下来。

    检举的进程飞速进行着,其中孙宇的名字被提及的最多,虽都是些诸如调皮捣蛋的坏事,累积起来也着实是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眼看面前站起又坐下的队列离自己越来越近,秦筱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平日只知道沉浸在享受学校食堂、和新朋友玩耍的快乐中,根本不会注意谁干了什么坏事,如今更是急的内心团团转。

    但灾殃还是慢慢降临。

    秦筱楠的同桌坐下后,她一脸懵逼地站了起来;面对着讲台上田丰燕步步紧逼的目光,秦筱楠支吾半天,决定随前面同学的大流。

    “孙宇...孙宇上周上思德课的时候睡着了...”

    “孙宇!你给我站起来!”

    突然的一声怒吼和黑板擦砸下来的动静将秦筱楠吓得浑身一抖;她惊恐地看着从讲台上冲下来的田丰燕几大步到了孙宇旁边,拎着他的校服衣领就将人拽了起来。

    课桌椅在孙宇的挣扎中被碰歪,他语无伦次地求着饶,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周围的孩子们都被吓傻了,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知该作何反应;在这样的混乱中,孙宇像条落水后无助的狗,开始竭尽所能攀咬一切。

    “田老师,蒲洁和成玉浩早恋了!他们放学以后拉手,我看见了!还有...哦对,还有秦筱楠上学带手机,我看见她课间拿出来玩了!是真的老师,不信你去搜!”

    蒲洁是他的同桌,此时已经面色灰白地盯着田丰燕,双唇颤抖;而秦筱楠此时连后背都是僵硬的,她不敢回头去看,课桌仓里的手机此时成了让她万劫不复的罪证。

    她无处可逃。

    田丰燕缓缓松开了扯着孙宇衣领的手;方才还暴跳如雷的她突然诡异的平静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好孩子,坐下吧,你做得很好。”

    她的手搭在了孙宇肩上,像是在安抚孙宇的情绪;孙宇虽还未完全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心头却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秦筱楠不知道这样的经历和教育,自此在这个男生的心里留下了怎样的烙印;她只知道,从此孙宇开始频繁地跟各科老师打小报告,无论事实如何,无论对象是谁,他习惯性地做着一切,仿佛别人的是非便能掩盖他自己的心虚。

    但这都是后话了。

    田丰燕的目光在蒲洁脸上停留许久,最终将手搭在了她桌上放着的一个空透明文件袋上;轻轻拿起的动作在蒲洁眼中定格成一帧一帧,落下的一刻却掀起了一阵飓风。

    蒲洁的脸被扇的歪到了一边;她本来是个漂亮还略带些小高傲的女孩儿,自小学钢琴,个子高挑,走路都会微微扬起一点下巴。

    但此时那张漂亮的小脸迅速爬上了一抹红;她觉得自己的眼尾剧痛无比,不知是文件袋引起的风灼伤了眼睛,还是突如其来的重击打裂了脆弱的皮肤。

    但这份痛远不及此刻心里的屈辱;蒲洁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同学的眼光。

    她恨不能将头埋进桌仓里。

    成玉浩便坐在她前排,此时呆呆看着一切发生的男生惊恐万分,生怕下一秒那只文件袋便要落在自己脸上;他正盘算着如何道歉才能求得田老师宽恕,田丰燕却根本没看他,手中文件袋一扔,便直直冲着讲台走去。

    “手机交上来吧。”

    她冷冷的一声令下,秦筱楠心知自己逃不过去了;在周围同学或同情或呆滞的目光中,秦筱楠攥紧了她最珍爱也最宝贵的资产,脚步千万钧沉重地穿过半个教室。

    白色小手机躺在了讲台上,田丰燕居高临下看着秦筱楠,语气如同万丈寒冰:“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滚到一边站着去!”

    她指尖的方向是黑板旁边的角落。

    秦筱楠木木地走了过去;过度的害怕让她突然内心一片平静,甚至看着第一排座位上噤若寒蝉的王永璇,还有点想笑;她用指甲掐着掌心的肉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刺痛感却让她有些想哭。

    班里的孩子们都低着头,无人敢与田丰燕直视;若此时有一个人抬头与自己对视,秦筱楠觉得自己恐怕都会立刻止不住流下眼泪。

    秦筱楠这一刻不怪谁;自己带手机有错在先,课间拿出来玩更是违反了规定...但大家不都这样做吗?

    大家不都一样吗?

    秦筱楠一直站在角落,她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已经麻了。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后半节课田丰燕还说了些什么,秦筱楠居然丝毫没有听到;她的脑袋模糊一片,只剩窗外巨大的蝉鸣声作响。

    夕阳斜斜照进教室里,血红一片;随即那红色一点点暗下去,自此秦筱楠的这三年,这间教室对她而言只剩下灰。

    “我知道你们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举报同学。那下周开始改为匿名检举,每个人写纸条交给我。好了,下课。”

    田丰燕说完最后一句话,拿起讲台上的语文教案和秦筱楠的手机,大步流星走出教室;路过秦筱楠时,她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只冷冷说了句:“跟我过来。”

    秦筱楠跟在田丰燕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逐渐开始放学的学生们不明所以地向着一脸怒气的田丰燕问好,又好奇地看着跟在后面唯唯诺诺的秦筱楠;讨论和猜测声让秦筱楠只想快点隐身,恨不能全世界都看不到自己这个人。

    办公室里,数学老师张老师还在批改作业;听到门响他自然地抬头打招呼,随即也发现今天的情况不同寻常。

    田丰燕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张老师看着垂着头,双手绞在一起的秦筱楠,主动开口缓解尴尬:“田老师,怎么了这是。”

    “带手机,”田丰燕晃了晃那部手机,“你说现在学生都怎么了,学校说了不让带不让带,非带来。真是没法管。”

    张老师温和地笑了笑:“都这样,我们班也好多孩子带手机,说两句以后不带了就得了。”

    “那可没那么简单,不杀鸡儆猴以后更无法无天了,”田丰燕将目光转向秦筱楠,话中充满了嘲讽,“叫你那个扫厕所的妈来趟学校吧,好学生。”

    正在批改数学题的张老师手中红笔顿了下;虽觉得田老师这话不妥,但她在气头上,又是学校老资历的优秀教师,自己一个新老师也不方便说什么。

    “田老师,我收拾收拾东西就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别气坏了身子。”张老师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和公文包,还是决定先离开是非之地。

    田丰燕笑着应道:“好的张老师,明天见。”

    办公室内只剩田丰燕和秦筱楠两人;田丰燕在张老师出去的一刻便变了脸,那些曾被秦筱楠觉得和善亲切的皱纹挤在一起,薄薄的嘴唇中言语冰冷。

    “还是个女孩子呢,真是没皮没脸。你带手机来干嘛?要跟谁联系?是不是谈恋爱了,跟谁?”

    一连串的问句让秦筱楠无从反驳;她只能反复说着“没有”,泪水也终于成串落下。

    “求求你了田老师,这个手机是我爸爸给我买的,要是我不带回去,我妈妈知道了肯定会生我气的,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还给我吧...”

    田丰燕听着她反复的哀求,靠在椅背上,表情竟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很享受这种统治和支配感;随着秦筱楠的乞求声越来越不成声,抽噎地快要窒息过去,她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出的话秦筱楠却一点也听不懂。

    “你这手机不错,”田丰燕边说边将桌边自己的黑色手机划过来,两只手机并排放在一起,熄屏中倒映出秦筱楠哭得不成样子的脸,“筱楠,你看老师的手机都用了好几年了...”

    她抬起头看着秦筱楠。

    秦筱楠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缺氧到呼吸都自顾不暇,根本听不明白田丰燕的意思;田丰燕盯了她半天,突然像是恼羞成怒般又发起了火。

    “蠢货,要不说丫头就是不如儿子呢,这点话都听不明白。行了行了,给你妈打电话,别耽误我时间!”

    秦筱楠抽噎着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在听到另一头传来妈妈温柔疲惫的声音时,她方才闪过一百个“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觉得丢人,就不用面对”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一声“妈妈”,叫的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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