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开鼻子,嘴巴自然张开,一勺勺的药往里灌,没费多大劲儿就喂完了。

    撵走娄氏进到东间休息,颜霁坐在那张小凳子上,盯着眼前的男人,一点点打量起来。

    面若冠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笔直,假若不注意那张紧紧抿着的薄唇,便显得人十分正派。

    薄唇薄情。

    看久了,颜霁人都看呆了。

    阿娘所言不虚,这个男人长得的确十分俊朗,只看相貌,她还真想跟他产生点什么关系。

    被褥下的那副身材会怎么样呢?

    那天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拔箭上了,早知道趁他虚弱就掀开看看了。

    颜霁有点后悔,叹了口气,一抬头对上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一股凌厉之气直逼人,猛然打了个冷颤,才忽然发觉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故作镇定的移开视线。

    “你......你醒了怎么不说话?”

    颜霁心虚的紧,庆幸自己没有犯糊涂直接下手,不然她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见他不答,颜霁轻咳两声,“你还难受不难受了?烧了大半夜了。”

    说着,伸手便要往那额上去探。

    还未碰到,便见这臭男人脑袋一歪,躲开了她的手,嘶哑着嗓音,“不烧了。”

    不碰就不碰,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颜霁冷哼一声,“不烧就好,总算没白费我阿娘的银钱。”

    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却不想转个身扭到了腰,腰间一动就又酸又痛。

    床榻上的男人再次开口,“玉带草化瘀。”

    颜霁头也没转,嘟囔一句,“忙了一天哪有时间敷药?”

    恰在此时,某人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不待男人作声,颜霁便踮着脚从中房房梁上取下了小竹筐,从中拿出个窝窝头,问他,“你吃不吃?”

    裴济点头。

    颜霁待人自行坐起,拿了两个窝窝头递给他,“赶紧吃,吃完就睡,养好伤赶紧走。”

    说着,连水也给他放在了小几上。

    这时,她未曾离去,反倒是映着小几上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掏出了自己那张被人拒绝的画作,缓缓展开,细细看了会儿,正要将其团作一团,却被男人拦下了。

    “这是谁画的?”

    颜霁顿了一下,“我。”

    裴济伸手,“我看看。”

    颜霁不知他又起了什么心思,略带迟疑地看他,见他平静如常,才将画递给了他。

    裴济接过,映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看来。

    远山近水,云雾缭绕,画中山峰巍峨耸立,以浓墨勾勒,云雾缭绕其间,以淡墨渲染,轻盈缥缈,山脚下的小径上有行人缓缓前进。

    画中树木繁茂,生机勃勃,水波灵动,属是大乘之作。

    裴济心中犹疑,这小娘子居此山野间,竟能作出此等画作,莫不然是裴泓杀他不成,又派来的细作?

    但细细一想,观这女子言行举止,粗鄙不堪,白日衣衫不整,救人贪恩图报,全然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却是一副乡野庶民的做派。

    亦或是这画并非她作,乃偷盗抢骗来的?

    颜霁见这人盯着画看个没完,完全不顾手中的煤油灯马上要燃尽了,“还没看好?”

    裴济抬头看向这粗鄙女子,“这画果真是你亲手所作?”

    “不是我还是你啊?”颜霁伸手将画夺了过来,真是对他没一点好感,这人还是睡着最好了,至少不会说这么讨厌的话。

    裴济看着她愤愤转身,问了一句,“敢问项小娘师从何人?”

    颜霁不想他自拿回玉佩后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我,就不告诉你!”

    终于赢他一次!

    颜霁可不是那好惹的,让他故意给阿娘告黑状,让他折腾人,让他不知恩图报!

    就不告诉他!

    -

    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头盔上,手中的剑刃反射出淡蓝色的光芒,裴济盯着对方手中的弓箭,眼中寒霜渐起,平声质问。

    “是谁派你来的?”

    “此刻你竟还不知?当真愚钝至极!”

    “颍公?还是卢太主?亦或是二人皆有?”

    昏暗的夜中看不清人,只听得他哈哈大笑几声,出言嘲讽,“你知道的太晚了!黄泉路上已有元狄匹夫,受死吧!”

    言毕,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啸响,离弦之箭从发丝间穿过,马蹄上水花四溅,一跃入河。

    守了一夜,趴得她腰间更难受了,颜霁听见声响,抬头看向床榻,那人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口中喃喃低语,“元大卿——”

    颜霁不明所以,什么圆大清?

    见他重复两句又睡去,便抬头透过木窗向外看去,此时天色仍未大亮,雨却已经停了。

    轻轻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看向床榻上的男人,伸手便探。

    还好,没再烧了。

    “怎么又不说话?”

    男人睁着那双幽深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颜霁被吓了一跳,“不烧了,你继续睡罢,我也得补觉了。”

    晃了晃脑袋,捏了下腰间,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慢慢挪着步子进了东间。

    裴济转过头,阖上双眼。

    这样的人如何会是裴泓派来的?当真如此,那他便将自己想得太愚蠢了。

    想来那画作的确是她所作,不知得了什么大家指点,习得如此高超画艺?

    动了下身下的双腿,感受着钻心刻骨的疼痛,眼眸愈发狠厉。

    上过一次当,他已然开智。

    什么兄弟骨肉,什么母子亲缘,通通都是假面,是谎言!他的心早被这两箭射得四分五裂。

    待他好转回还那一日,必将此痛亲还裴淇之身,那可憎偏心的卢氏亦要为此付出代价!

    枉他将此二人视作骨肉亲缘,竟如此害他。

    裴济怒极,面容扭曲,双眉紧蹙,牙齿紧咬,咯吱作响,嘴角却含着一抹怒笑。

    此刻若是被颜霁看到,必然摇头,叹一声,“丑了!”

    颜霁醒来,娄氏已坐在门下绣起了手帕,见她起来,仰头对她一笑,问,“可睡饱了?”

    “睡饱了,”颜霁看了看又滴滴答答的天儿,“又下了?”

    “下了好一会儿了,”娄氏搁下绣棚,“给你留了蒸菜,一大碗哩。”

    “阿娘最疼我!”颜霁欢欢喜喜随着娄氏进了厨间,“明儿我就去砍柴,挣了钱顿顿给阿娘割肉吃……”

    “好!”

    听着那唬人的大话,裴济却恍然想起昨夜看的那副画。

    她昨日那番阴阳怪气的话,他如何听不出来?玉佩既已收回,自己便送她一个维持生计的法子。

    “你该换药了。”

    颜霁捣好了药,揭开那日裹缠的粗布,已经沾染了血水,药草拨开,暗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来,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刺鼻味。

    捣好的药重新敷在伤口处,裹上几层粗布,紧紧打结,完成这一切,颜霁才终于松了口气。

    “你这伤怎么不结痂?”

    照常理说,敷着草药,又裹了布,即使不曾结痂,怎么会有见好的趋势。

    可他这伤口怎么还往外流血?

    “医书有记载,下肢结痂通常比头面晚,像这般大小,少说要半旬。”

    “半旬?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颜霁惊讶,居然要这么久?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什么时候才能走?她什么时候才能不伺候他了?

    “少说三月。”

    “啊?”

    颜霁的脸色立时就垮了。

    “你吃这么多,还得给你抓药,我阿娘得绣多少手帕?”

    “晚娘,别这么说,”娄氏忙止住她这口无遮掩的孩儿,“郎君莫见怪,晚娘她并无恶意。”

    裴济点头,对坐在小凳上托着下巴无所事事的人说,“我有挣钱的法子,你可要听一听?”

    “你说!”

    颜霁眼中来了光彩。

    裴济缓缓开口,“昨夜我看你的画并不俗,想来被人拒之门外是无人举荐,可对?”

    颜霁连忙点头,“对!”

    裴济又问,“我见你似乎识得药草,还略通药理?”

    “对,”颜霁这时也顾不得再跟娄氏编什么梦中仙人传授的幌子了,只满心想着挣钱。

    “这方圆十里有几家药铺?几家看诊大夫?”

    “只有一家。”

    “人口,位向,都细细讲来。”

    “那药铺是我们邻村的,离这儿有三四里地,这附近几个村子但凡有问诊求药的都去寻他,他家中有一个老沈先生,还有一个小沈先生,还有个他阿姊家中送来的小外甥女跟着,旁的就没什么人了。”

    裴济听完,当即便道,“那便好说了,据你所言,他们人口少,采药成本太高,他们那儿定是有旁人来送药的。这样,你每日采药,沽价比那送药的略低些,送到那铺子里去,如此一来怎么也有十之一二的入账。”

    颜霁的脑子跟着转了一大圈,最后绕回原点,“可我认得不多……”

    并非是认得不多,而且时间太久,早记不清了。

    “无妨,每日你采了药,有哪个不识的我同你说。”

    “成!”

    颜霁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好,似乎从前将他看扁了,欢欢喜喜的跳了起来,脚下一滑,咚的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儿。

    “玉带草连敷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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