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垂泪，烛芯爆裂的轻响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刺耳。
苏羡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嫁衣上金线绣的鸾凤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她第三次松开绞紧袖口的手指，金线刺绣的并蒂莲纹路已在掌心烙下深红的印子。
门外每一次响起的脚步声，都让她的心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
"兰芝，什么时辰了？"她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疼，凤冠垂下的珠帘随着轻颤的呼吸晃动。
兰芝咬着唇不敢答话，直到门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郡主..."兰芝的声音带着哭腔，"三更天了。"
苏羡睫毛轻颤，凤冠垂下的珠帘跟着晃动，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盯着自己足尖上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鞋，心底竟冒出一丝寒意来。
"再去前院看看。"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许是宴席还未散。"
兰芝红着眼眶退出去，不一会儿又独自回来。这次她身后跟着沈府的管事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少夫人，少爷说翰林院有紧急公文要处理，今晚宿在书房了。"嬷嬷嘴上喊着少夫人，眼神却闪过一丝轻蔑，"老奴伺候您更衣吧。"
门外传来压低的嗤笑，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脊背。苏羡的指甲陷进掌心，却扬起下巴露出郡主该有的威仪："滚出去。"
当房门终于关上，苏羡踉跄着走到铜镜前，抬手扯下凤冠，珍珠串链崩断，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镜中的新娘妆容精致，一张小脸被勾勒的艳丽无比，纤眉朱唇，眼尾上挑，只是那双平日里狡黠灵动的眼眸，却失了光彩。
三日前宫宴上，那杯掺了合欢散的酒，为了嫁给沈怀序，苏羡压上她的所有。她知道全京城都在看她的笑话——堂堂郡主竟不惜下药设计沈怀序，终于逼得他娶了自己。
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沈怀序醒来后捏着她的手腕，眼中寒意刺骨，"郡主何必用这等下作手段？即便你嫁给我，我心里还是不会有你。"
“我不在乎，我只要嫁给你！”苏羡高扬着头，她认为只要嫁给了沈怀序，凭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哪怕他石头般的心，总有一天也能被她捂热。
沈怀序觉得他无可救药，便拂袖而去。
迎接苏羡的便是姑母的暴怒，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以及那道不得不赐下的圣旨，而她，终于如愿地嫁给沈怀序。
苏羡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生出一个疑问，这便是自己想要的吗？
大婚当日独守空房，刚才丫鬟们的嗤笑犹在耳边，从小千恩万宠着长大，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悔意。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苏羡梳理着满头黑发，一根黑发缠在梳齿上被生生扯断，她竟不觉得疼。
天蒙蒙亮时，她才和衣蜷缩在喜床上眯了一会儿。醒来时枕上湿冷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郡主，该去敬茶了。"兰芝轻声唤她，眼睛肿得像桃子。
苏羡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用脂粉勉强盖住眼下的青黑，退下嫁衣，换了套水红色衣裙，长裙以云锦织就，裙摆上绣有合欢花和并蒂莲，裙身缀以珍珠与金线，行走时如云霞流动。
敬茶厅里乌压压站满了人。沈怀序一袭暗红色衣袍直裰立在堂中，眉眼冷峭，眼神冰冷如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见她进来，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新妇敬茶——"
随着唱礼声，苏羡跪在蒲团上，高举茶盏过头顶："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
谢书禾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便让丫鬟把茶端走了。
"郡主既然用这等手段进门，就该知道往后日子怎么过。沈家世代清誉，我不管你以前身份多么尊贵，行事多么不羁，但既然嫁进了沈家，就必须恪守沈家家规，切莫再生事端，使沈家蒙羞。"谢书禾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满屋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羡岂能听不出来这是在敲打自己，苏羡的膝盖在青砖上硌得生疼，指甲陷进肉里，低头道："谨遵母亲教诲。"
她看向自己的新婚丈夫，希望他能哪怕为自己说一句话，可沈怀序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仿佛她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离开正院时，苏羡加快脚步勉强跟上沈怀序，“夫君……”
还没等她说完，沈怀序便出声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便抬腿走了，苏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红了眼眶，低着头往临风居走。
"听说昨晚公子连新房都没进..."
"活该！用那种手段逼婚..."
"什么郡主，比勾栏里的姐儿还不如..."
前面假山旁，两个丫鬟的低语传入了苏羡耳中。
兰芝气得要冲过去理论，被苏羡死死拉住，她挺直脊背走回新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备车，我要去见姑母。"苏羡突然说。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福宁长公主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好像知道她会来似的，苏羡还是不死心地让门房去通传，她不相信平日待自己如亲闺女的姑母会如此狠心。
"殿下说...说郡主既已出嫁，就该安心相夫教子。"门房不敢看她的眼睛，"殿下还说...说既然您选择了这条路，就…就对自己做下的事负责。"
苏羡听完门房的话，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冷，看来姑母是不肯原谅她了！
“郡主，长公主指定是生您的气呢！等过几日长公主气消了，您在过来。”兰芝小声安慰着苏羡。
苏羡站在朱漆大门前，恍惚想起下药那日姑母震怒的脸："昭昭，你太让我失望了！平时你任性也就算了，但你怎能使出那种腌臢手段，沈怀序若因此恨你，也是你咎由取，日后不必来我这哭！"
“走吧！”
回程的马车里，苏羡蜷缩在角落。从清晨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却感觉不到饿。
苏羡数着帘外渐重的雨声。恍惚间听见十二岁那年的蝉鸣，沈怀序在御花园为她摘下沾露的芍药。那时他眼里好似有星辰，不像现在，看她像看一件脏了的官袍。
"郡主，你多少吃些点心，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兰芝捧着一包桂花糕，声音哽咽。
苏羡摇摇头，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踏入新房门槛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向前栽去。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看见自己绣鞋上的莲花纹样浸在雨水里。
"郡主！"兰芝的惊叫隔着水幕传来。
晨光透过藕荷色纱帐洒进来时，苏羡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中衣。
"郡主醒了？"兰芝稚嫩的脸庞凑过来，手里捧着崭新的杏色襦裙，"明日谢府设宴，长公主命人送来了新裁的衣裳。"
“谢府设宴？”苏羡疑惑，她并未听人提起过。
“是啊！谢将军明日凯旋，您忘了吗？”
谢将军凯旋？那不是两年前的事情吗？难不成自己回到了十四岁？
苏羡怔怔地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这分明还是是未出嫁时，在公主府上的昭华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出嫁了吗？
苏羡压下心底的疑虑，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了。"兰芝一边回答一边拧了帕子给她擦脸，"郡主可是做噩梦了？您脸色好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苏羡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备水，我要沐浴。"
雕花浴桶里漂浮着薄荷叶，水珠顺着苏羡纤细的脖颈滚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肌肤如初雪般无暇。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苏羡却仍觉得骨子里发冷。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沈怀序厌恶的眼神、姑母的失望、下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
"哗啦"一声，她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肌肤滚落，铜镜中映出少女姣好的身姿。
既然让她重活一世，那么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梳妆完毕后，苏羡径直去了福宁居。
福宁居内，看着姑母一袭正红宫装斜靠在软榻上，金线绣的牡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苏羡鼻尖发酸，险些落泪，“姑母…”
长公主正在用点心，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打趣："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昭昭竟舍得早起。"
"姑母安好。"她端正行了个大礼。
长公主仔细打量着她，笑着同一旁的李嬷嬷打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咱们昭昭这么知书达理了。"
“看来郡主长大了。”李嬷嬷欣慰道。
待苏羡起身，苏珍捧起她的脸，凤眸微眯，"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可是沈家那小子又..."
"与他无关。"苏羡将脸埋在姑母掌心。
苏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苏羡握住姑母的手，撒娇道:"姑母，我想你了。"
"就会拿甜言蜜语哄我开心，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长公主敲了敲她的头。
“哪有！”苏羡嘟了嘟嘴。
长公主看着苏羡，眼神中透露着怜爱，问:“今天怎么没去缠着沈家那小子了？”
听到姑母的问话，心脏却还是条件反射般刺痛了一下，"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他又惹你生气了？”长公主好笑道，看着自家侄女的模样，还以为她又在耍小性子。
苏羡刚想说话，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蹦跳着进来："母亲！明日谢家宴会，我..."
沈卿卿看到坐在母亲身边的苏羡，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昭昭，我正想去找你呢！明日谢家宴会，你穿什么衣裳？”
上一世，就是在这次宴会跟苏嘉乐发生争吵，差点让宴会进行不下去。
苏羡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沈卿卿听到她不想去，问："为什么？谢家家宴大哥哥肯定会去的！平时只要大哥哥在的场合，你不是必定出席的吗？"
苏羡的笑容僵在脸上。是啊！在所有人眼里，她苏羡就是个围着沈怀序打转的白痴。
"明日我就不去了。"她直视沈卿卿的眼睛，"我不想再纠缠他了。"
"什么？！"沈卿卿惊得后退一步，"不会吧！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大哥哥的吗？"
"以前是我不懂事。"苏羡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现在我知道了，强扭的瓜不甜。"
长公主瞳孔微缩，与李嬷嬷对视一眼，显然没想到苏羡能说出这种话："昭昭，你真的想通了？"
"姑母，我真的想通了，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强求了，纠缠了他这么多年，我也累了。"苏羡苦笑了一声。
长公主看着她，沉默良久，才叹道："若你真能想通，倒是件好事。那孩子性子冷，不适合你。"
苏羡苦笑，是啊！怎么上一世就看不透呢！
“昭昭，你真的不去啊？”沈卿卿有些不死心。
“真的，要是宴会上发生了趣事，你回来说与我听。”苏羡笑着看向她。
从福宁居回来，苏羡便跪坐在绣架前，看着眼前绣的香囊。
回忆闪过眼前，前世参加殿试的前一天，她满心欢喜的捧着香囊递到沈怀序眼前，沈怀序眼睛都没抬，便以香囊是私物为由给拒了。
金丝银线绞缠的香囊被剪成碎片，兰芝看着锦缎残片飘落在银盆中，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郡主，这是您熬了好几个通宵..."兰芝小声嘀咕着。
"烧干净些。"苏羡将最后一缕流苏扔进火盆，火星腾起时映亮她眼底的冷光。
苏羡推开雕花窗，晨风卷着残灰扑在脸上，她忽然想起前世今日，自己硬挤进沈怀序的马车，他眼角闪过的不耐烦。原来不是自己没看见，而是当时满心扑在他身上，忽视了这些细节。
谢府内，沈怀序握着青玉酒樽的指节泛白，对面王侍郎家的公子正举着酒筹调侃道：“今日沈兄怎么孤身一人，不见昭华郡主，莫不是……"
"砰"的一声，酒樽重重落在案几上，惊得抚琴的谢枝意错弹了个颤音。
竹帘外飘来一缕明黄衣角，沈怀序下意识转头，却见沈卿卿正拽着苏嘉乐往梅林去。酒液突然泛起涟漪，他惊觉自己竟在数窗外第六片竹叶——这原是苏羡缠他时最爱玩的把戏。
兰芝捧着鎏金拜匣进来时，苏羡正用银簪挑亮灯芯。鎏金拜匣被打开，白玉雕的状元笔通体晶莹，笔杆"蟾宫折桂"四字在阳光下流转着虹彩。
"扔了。"苏羡眼皮都没抬，"连同库房里那套松烟墨，一并扔了。"
"可这是您为沈公子..."兰芝话音未落。
“我说扔了！”苏羡语气中已染上了不悦。
“是！”兰芝抱着匣子退了出去。
苏羡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嫁衣上金线绣的鸾凤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她第三次松开绞紧袖口的手指，金线刺绣的并蒂莲纹路已在掌心烙下深红的印子。
门外每一次响起的脚步声，都让她的心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
"兰芝，什么时辰了？"她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疼，凤冠垂下的珠帘随着轻颤的呼吸晃动。
兰芝咬着唇不敢答话，直到门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郡主..."兰芝的声音带着哭腔，"三更天了。"
苏羡睫毛轻颤，凤冠垂下的珠帘跟着晃动，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盯着自己足尖上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鞋，心底竟冒出一丝寒意来。
"再去前院看看。"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许是宴席还未散。"
兰芝红着眼眶退出去，不一会儿又独自回来。这次她身后跟着沈府的管事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少夫人，少爷说翰林院有紧急公文要处理，今晚宿在书房了。"嬷嬷嘴上喊着少夫人，眼神却闪过一丝轻蔑，"老奴伺候您更衣吧。"
门外传来压低的嗤笑，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脊背。苏羡的指甲陷进掌心，却扬起下巴露出郡主该有的威仪："滚出去。"
当房门终于关上，苏羡踉跄着走到铜镜前，抬手扯下凤冠，珍珠串链崩断，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镜中的新娘妆容精致，一张小脸被勾勒的艳丽无比，纤眉朱唇，眼尾上挑，只是那双平日里狡黠灵动的眼眸，却失了光彩。
三日前宫宴上，那杯掺了合欢散的酒，为了嫁给沈怀序，苏羡压上她的所有。她知道全京城都在看她的笑话——堂堂郡主竟不惜下药设计沈怀序，终于逼得他娶了自己。
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沈怀序醒来后捏着她的手腕，眼中寒意刺骨，"郡主何必用这等下作手段？即便你嫁给我，我心里还是不会有你。"
“我不在乎，我只要嫁给你！”苏羡高扬着头，她认为只要嫁给了沈怀序，凭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哪怕他石头般的心，总有一天也能被她捂热。
沈怀序觉得他无可救药，便拂袖而去。
迎接苏羡的便是姑母的暴怒，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以及那道不得不赐下的圣旨，而她，终于如愿地嫁给沈怀序。
苏羡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生出一个疑问，这便是自己想要的吗？
大婚当日独守空房，刚才丫鬟们的嗤笑犹在耳边，从小千恩万宠着长大，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悔意。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苏羡梳理着满头黑发，一根黑发缠在梳齿上被生生扯断，她竟不觉得疼。
天蒙蒙亮时，她才和衣蜷缩在喜床上眯了一会儿。醒来时枕上湿冷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郡主，该去敬茶了。"兰芝轻声唤她，眼睛肿得像桃子。
苏羡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用脂粉勉强盖住眼下的青黑，退下嫁衣，换了套水红色衣裙，长裙以云锦织就，裙摆上绣有合欢花和并蒂莲，裙身缀以珍珠与金线，行走时如云霞流动。
敬茶厅里乌压压站满了人。沈怀序一袭暗红色衣袍直裰立在堂中，眉眼冷峭，眼神冰冷如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见她进来，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新妇敬茶——"
随着唱礼声，苏羡跪在蒲团上，高举茶盏过头顶："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
谢书禾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便让丫鬟把茶端走了。
"郡主既然用这等手段进门，就该知道往后日子怎么过。沈家世代清誉，我不管你以前身份多么尊贵，行事多么不羁，但既然嫁进了沈家，就必须恪守沈家家规，切莫再生事端，使沈家蒙羞。"谢书禾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满屋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羡岂能听不出来这是在敲打自己，苏羡的膝盖在青砖上硌得生疼，指甲陷进肉里，低头道："谨遵母亲教诲。"
她看向自己的新婚丈夫，希望他能哪怕为自己说一句话，可沈怀序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仿佛她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离开正院时，苏羡加快脚步勉强跟上沈怀序，“夫君……”
还没等她说完，沈怀序便出声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便抬腿走了，苏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红了眼眶，低着头往临风居走。
"听说昨晚公子连新房都没进..."
"活该！用那种手段逼婚..."
"什么郡主，比勾栏里的姐儿还不如..."
前面假山旁，两个丫鬟的低语传入了苏羡耳中。
兰芝气得要冲过去理论，被苏羡死死拉住，她挺直脊背走回新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备车，我要去见姑母。"苏羡突然说。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福宁长公主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好像知道她会来似的，苏羡还是不死心地让门房去通传，她不相信平日待自己如亲闺女的姑母会如此狠心。
"殿下说...说郡主既已出嫁，就该安心相夫教子。"门房不敢看她的眼睛，"殿下还说...说既然您选择了这条路，就…就对自己做下的事负责。"
苏羡听完门房的话，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冷，看来姑母是不肯原谅她了！
“郡主，长公主指定是生您的气呢！等过几日长公主气消了，您在过来。”兰芝小声安慰着苏羡。
苏羡站在朱漆大门前，恍惚想起下药那日姑母震怒的脸："昭昭，你太让我失望了！平时你任性也就算了，但你怎能使出那种腌臢手段，沈怀序若因此恨你，也是你咎由取，日后不必来我这哭！"
“走吧！”
回程的马车里，苏羡蜷缩在角落。从清晨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却感觉不到饿。
苏羡数着帘外渐重的雨声。恍惚间听见十二岁那年的蝉鸣，沈怀序在御花园为她摘下沾露的芍药。那时他眼里好似有星辰，不像现在，看她像看一件脏了的官袍。
"郡主，你多少吃些点心，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兰芝捧着一包桂花糕，声音哽咽。
苏羡摇摇头，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踏入新房门槛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向前栽去。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看见自己绣鞋上的莲花纹样浸在雨水里。
"郡主！"兰芝的惊叫隔着水幕传来。
晨光透过藕荷色纱帐洒进来时，苏羡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中衣。
"郡主醒了？"兰芝稚嫩的脸庞凑过来，手里捧着崭新的杏色襦裙，"明日谢府设宴，长公主命人送来了新裁的衣裳。"
“谢府设宴？”苏羡疑惑，她并未听人提起过。
“是啊！谢将军明日凯旋，您忘了吗？”
谢将军凯旋？那不是两年前的事情吗？难不成自己回到了十四岁？
苏羡怔怔地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这分明还是是未出嫁时，在公主府上的昭华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出嫁了吗？
苏羡压下心底的疑虑，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了。"兰芝一边回答一边拧了帕子给她擦脸，"郡主可是做噩梦了？您脸色好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苏羡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备水，我要沐浴。"
雕花浴桶里漂浮着薄荷叶，水珠顺着苏羡纤细的脖颈滚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肌肤如初雪般无暇。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苏羡却仍觉得骨子里发冷。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沈怀序厌恶的眼神、姑母的失望、下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
"哗啦"一声，她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肌肤滚落，铜镜中映出少女姣好的身姿。
既然让她重活一世，那么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梳妆完毕后，苏羡径直去了福宁居。
福宁居内，看着姑母一袭正红宫装斜靠在软榻上，金线绣的牡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苏羡鼻尖发酸，险些落泪，“姑母…”
长公主正在用点心，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打趣："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昭昭竟舍得早起。"
"姑母安好。"她端正行了个大礼。
长公主仔细打量着她，笑着同一旁的李嬷嬷打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咱们昭昭这么知书达理了。"
“看来郡主长大了。”李嬷嬷欣慰道。
待苏羡起身，苏珍捧起她的脸，凤眸微眯，"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可是沈家那小子又..."
"与他无关。"苏羡将脸埋在姑母掌心。
苏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苏羡握住姑母的手，撒娇道:"姑母，我想你了。"
"就会拿甜言蜜语哄我开心，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长公主敲了敲她的头。
“哪有！”苏羡嘟了嘟嘴。
长公主看着苏羡，眼神中透露着怜爱，问:“今天怎么没去缠着沈家那小子了？”
听到姑母的问话，心脏却还是条件反射般刺痛了一下，"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他又惹你生气了？”长公主好笑道，看着自家侄女的模样，还以为她又在耍小性子。
苏羡刚想说话，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蹦跳着进来："母亲！明日谢家宴会，我..."
沈卿卿看到坐在母亲身边的苏羡，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昭昭，我正想去找你呢！明日谢家宴会，你穿什么衣裳？”
上一世，就是在这次宴会跟苏嘉乐发生争吵，差点让宴会进行不下去。
苏羡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沈卿卿听到她不想去，问："为什么？谢家家宴大哥哥肯定会去的！平时只要大哥哥在的场合，你不是必定出席的吗？"
苏羡的笑容僵在脸上。是啊！在所有人眼里，她苏羡就是个围着沈怀序打转的白痴。
"明日我就不去了。"她直视沈卿卿的眼睛，"我不想再纠缠他了。"
"什么？！"沈卿卿惊得后退一步，"不会吧！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大哥哥的吗？"
"以前是我不懂事。"苏羡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现在我知道了，强扭的瓜不甜。"
长公主瞳孔微缩，与李嬷嬷对视一眼，显然没想到苏羡能说出这种话："昭昭，你真的想通了？"
"姑母，我真的想通了，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强求了，纠缠了他这么多年，我也累了。"苏羡苦笑了一声。
长公主看着她，沉默良久，才叹道："若你真能想通，倒是件好事。那孩子性子冷，不适合你。"
苏羡苦笑，是啊！怎么上一世就看不透呢！
“昭昭，你真的不去啊？”沈卿卿有些不死心。
“真的，要是宴会上发生了趣事，你回来说与我听。”苏羡笑着看向她。
从福宁居回来，苏羡便跪坐在绣架前，看着眼前绣的香囊。
回忆闪过眼前，前世参加殿试的前一天，她满心欢喜的捧着香囊递到沈怀序眼前，沈怀序眼睛都没抬，便以香囊是私物为由给拒了。
金丝银线绞缠的香囊被剪成碎片，兰芝看着锦缎残片飘落在银盆中，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郡主，这是您熬了好几个通宵..."兰芝小声嘀咕着。
"烧干净些。"苏羡将最后一缕流苏扔进火盆，火星腾起时映亮她眼底的冷光。
苏羡推开雕花窗，晨风卷着残灰扑在脸上，她忽然想起前世今日，自己硬挤进沈怀序的马车，他眼角闪过的不耐烦。原来不是自己没看见，而是当时满心扑在他身上，忽视了这些细节。
谢府内，沈怀序握着青玉酒樽的指节泛白，对面王侍郎家的公子正举着酒筹调侃道：“今日沈兄怎么孤身一人，不见昭华郡主，莫不是……"
"砰"的一声，酒樽重重落在案几上，惊得抚琴的谢枝意错弹了个颤音。
竹帘外飘来一缕明黄衣角，沈怀序下意识转头，却见沈卿卿正拽着苏嘉乐往梅林去。酒液突然泛起涟漪，他惊觉自己竟在数窗外第六片竹叶——这原是苏羡缠他时最爱玩的把戏。
兰芝捧着鎏金拜匣进来时，苏羡正用银簪挑亮灯芯。鎏金拜匣被打开，白玉雕的状元笔通体晶莹，笔杆"蟾宫折桂"四字在阳光下流转着虹彩。
"扔了。"苏羡眼皮都没抬，"连同库房里那套松烟墨，一并扔了。"
"可这是您为沈公子..."兰芝话音未落。
“我说扔了！”苏羡语气中已染上了不悦。
“是！”兰芝抱着匣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