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穿过玲珑阁的雕花窗棂,在碧玉簪上投下细碎光斑。苏羡指尖抚过簪头的海棠纹,余光瞥见门口掠过一抹月白锦袍——沈怀序正与太子苏明轩并肩而行,腰间羊脂玉佩在走动间泛着冷光。

    "昭昭竟亲自来选首饰?"太子摇着洒金折扇踏入店内。

    苏羡屈膝行礼时,珍珠步摇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这支东海珠钗是今晨舅舅派人送来的,替换了她常戴的金累丝凤簪,莹白的东海珠,浑圆的珠光映得脖颈愈发雪白。

    "见过太子殿下,沈表哥。"她垂眸福身,裙摆分毫不乱。

    苏明轩手中折扇"啪"地合拢,狐疑地打量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见着怀序,你可是..."

    "殿下说笑了,以前是昭昭不懂礼数。"苏羡低垂着眼眸,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苏明轩狐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又买什么药,“得了,你这副礼数周全的样子,孤还真有点不习惯。”

    “殿下和表哥慢慢逛,臣女还有事,先走了。”苏羡说完,逃似的走了。

    沈怀序看着她转身踏入斜对面的胭脂铺,微微皱起了眉头,身旁的太子打趣道:“我这堂妹倒是有趣,平日见了你恨不得黏上身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谢枝意正在试螺子黛,铜镜突然映出苏羡的身影。殷红口脂染上少女唇瓣,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衬得她脖颈愈发莹白如雪。

    "郡主病愈了?"谢枝意扶着丫鬟起身,腕间翡翠镯碰出清脆声响,"前日家宴上未见您..."

    "谢小姐。"苏羡对着菱花镜抿唇,指尖在妆台轻轻一叩,"见到本郡主,你该行大礼。"

    空气骤然凝固。大梁律例,官员家眷见郡主当行跪拜礼。

    对面的两人将一切尽收眼底,笑道:“还以为我这堂妹改性了,没想到欺负起人来还是丝毫不手软啊!”

    "礼不可废。"沈怀序目光落在苏羡挺直的脊背上。

    苏明轩看着沈怀序嘴角的笑意,啧了一声,“欺负的可是你的亲表妹,你倒帮昭昭说起话来了。”

    苏羡刚踏出胭脂铺,忽听街心传来孩童尖叫声。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正追着滚落的彩球,踉踉跄跄冲向疾驰而来的马车!

    "小心!"苏羡来不及思索,提着裙摆便冲了出去。

    耳边是兰芝的惊呼,眼前是车夫惊恐勒马的模样,她猛地扑向那孩子,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道靛蓝色身影闪电般掠过,左手揽住孩童,右手扣住苏羡的腰肢旋身避开。马车擦着他们衣角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起两人的衣角。

    "郡主可安好?" 顾清晏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还带着疾奔后的微喘。

    苏羡慌忙退后两步,这才发现他右臂被车辕刮出血痕。

    "你受伤了。" 苏羡抓过他受伤的手臂。

    "小伤。"顾清晏浑不在意,低头检查怀中孩童,"倒是这小家伙..."

    话未说完,孩童的母亲已哭喊着跑来。顾清晏蹲身将孩子交还。

    苏羡心头微动,正欲开口,忽听身后传来冷冽嗓音: "怎么回事?"

    沈怀序和苏明轩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沈怀序目光扫过苏羡扶着顾清晏的手,眸色骤然转深。

    苏明轩走近,关切道:"昭昭,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苏羡摇摇头道:“殿下,臣女没事,多亏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沈怀序径直走到顾清晏面前:"多谢顾公子。"

    顾清晏面不改色,拱手行礼道:"沈公子严重了,草民不过恰巧路过。太子殿下和沈公子来得正好,劳烦送郡主回府,在下得去医馆包扎。"

    沈怀序盯着那抹刺目的血红,袖中拳头捏得咯咯响:"卫风,送顾公子..."

    "不必。"苏羡突然打断,从取出绣帕按在顾清晏伤口上,"你手臂因我而伤,我送你去医馆。"

    沈怀序瞳孔骤缩,那方绣着海棠的帕子是苏羡的贴身之物,此刻竟裹在别人的手臂上!

    "郡主!那是……"兰芝突然惊呼。

    “哎呀!”

    众人回头,只见谢枝意带着丫鬟站在街角,手中团扇半掩朱唇,眼中闪着恶毒的光。

    "真是感人呢。"她缓步走了过来,"顾公子英雄救美,郡主亲自包扎,不知道的还以为..."

    "表妹!"沈怀序突然冷声打断,"慎言。"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话里带着怎样的维护意味。

    苏羡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对身边的顾清晏道:“走,我送你去医馆!”

    顾清晏看着形色各异的众人,特别是沈怀序铁青的脸,轻笑一声:“怎敢劳烦郡主!”

    “啰嗦!你去还是不去?”苏羡有些不耐烦。

    “那就有劳郡主了!殿下,沈公子,告辞!”

    太子看着苏羡和顾清晏离开的背影,看了看身旁始终黑着脸的沈怀序:“你不去看看?”

    医馆内,顾清晏靠在竹榻上,右臂衣袖半卷,露出一道被马车刮出的血痕。他目光落在苏羡身上。

    他轻笑道:"郡主不必亲自煎药,在下不过皮外伤。"

    苏羡坐在矮凳上,盯着罐中翻滚的药汁:"你为何救我?"

    顾清晏唇角微扬:"碰巧罢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郡主倒是与传闻不同。"

    苏羡头也不抬:"什么传闻?"

    "都说昭华郡主骄纵任性,眼里只容得下沈家大公子。"顾清晏慢悠悠道。

    苏羡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他:"顾公子既知我名声不佳,为何还要救我?"

    顾清晏轻笑,"郡主方才救那孩子时,可半点不像是骄纵之人。"

    苏羡垂眸,继续捣药:"与你无关。"

    药勺撞在罐沿,发出清脆声响。

    沈怀序在书房反复临摹《兰亭序》,却总写错字。脑子里闪过白日里苏羡为顾清晏包扎时,指尖触碰的刺目画面。

    "公子。"卫风在门外禀报,"郡主现下已将顾公子送回家了..."

    沈怀序盯着染墨的宣纸,忽然想起去岁上元节,苏羡提着兔子灯在雪地里等他,鼻尖冻得通红,见他过来,直往他怀里扑:"表哥,你看这兔子花灯..."

    当时他是怎么回的?

    “郡主请自重。”

    五更鼓刚过,昭华堂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晨露。苏羡立在铜镜前,婢女的指尖轻点胭脂,在她唇上晕开一抹艳丽的朱砂色。

    "郡主今日戴这支金累丝凤簪吗?"兰芝捧着妆奁问道。

    苏羡唇角微扬:"自然要戴。"她将凤簪斜插入鬓,金丝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再配上那套红珊瑚耳珰。"

    凤仪宫前,满园鲜花开得正艳。苏羡一袭石榴红蹙金广袖裙,腰间金丝绦带垂落,行走间环佩叮当,生生将满园春色都比了下去。

    "哟,昭华郡主今日打扮得这般隆重?"谢枝意挽着苏嘉乐款款而来,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苏羡挑眉轻笑,指尖拂过鬓边凤簪,"谢姑娘多虑了。这凤簪可是皇后娘娘去年赏的,今日特意戴来谢恩。"

    谢枝意脸色一僵。沈卿卿适时从廊柱后转出,碧绿色衫子衬得她明艳动人:"昭昭这身真好看!不像某些人俗不可耐!"

    苏羡看着两人暗流涌动,忽然想起前世今日,谢枝意故意打翻茶盏污她衣裙,苏嘉乐当众笑她粗鄙,而她气急之下掀了桌案,被皇后罚抄《女戒》百遍。

    "见过长乐公主、昭华郡主。"沈景瑶不知何时站在了苏羡身侧,月白纱裙随风轻扬,"日头毒,不如先进去歇着。"

    前世这位沈小姐因体弱多病,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前世簪花宴也并未见她,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正殿内,金丝楠木案几上摆满时令鲜花。苏嘉乐叫了声“母后”,便端坐在皇后身旁。

    一众贵女行参拜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万福金安!”

    皇后端坐主位,目光在苏羡身上停留片刻,温声道:"诸位免礼,今日满园春色,本宫看到此景心情舒畅,想请诸位为我选上一支摆于房内,最佳者赐夜明珠一斛。"

    谢枝意抢先取了牡丹,道:"唯有牡丹真国色,唯有这花中之王才配得上皇后娘娘。"

    沈卿卿“噗呲”一声笑:“这牡丹花想必皇后娘娘都看腻了!”

    “你…”谢枝意气急。

    “沈卿卿,那你替我母后选一枝!要是选的不好,唯你是问!”苏嘉乐站了起来。

    沈卿卿折下一枝芙蓉:"我选这个。"

    "芙蓉?"谢枝意掩唇轻笑,"沈小姐竟敢将这等不入流之花献给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姑娘此言差矣。"苏羡指尖轻抚花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眼波流转,"可丝毫不比牡丹逊色。"

    殿内顿时响起几声轻笑,沈景瑶适时开口:"芙蓉素有富贵吉祥、团圆美满之意。比牡丹更加清雅脱俗、高贵典雅。"

    苏羡惊讶地看着沈景瑶。记忆中那个甚少说话的沈小姐,怎么会帮卿卿说话?

    "好!"皇后含笑点头,"沈小姐果然博学,那便选这支芍药吧!”

    "好一个'清雅脱俗、高贵典雅'!"

    苏明轩执扇而来,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身后跟着一袭青色锦袍的沈怀序,长发用玉冠束起,站在那里眉目之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

    太子径直走到案前,折扇轻点那枝芙蓉:"卿卿真是用心了。"

    "至于谢姑娘手中的牡丹..."太子突然转身,轻笑道:"许是平日看多了,今日看来倒显得有几分俗气。"

    "谢谢太子殿下谬赞,我只觉得这朵芙蓉漂亮,不知道竟还有这么多说法,多亏了昭昭和景瑶姐姐。"她故意侧首,挑衅地看向谢枝意。

    谢枝意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中的牡丹似烫手山芋。

    宴席散后,苏羡独自在御花园漫步。假山后忽然传来衣料摩挲声。

    "殿下请自重!"是沈景瑶的声音。

    "叫太子哥哥。"太子声音带着笑意,"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喊的。"

    苏羡下意识躲到太湖石后。只见苏明轩将沈景瑶困在假山间,折扇挑起她下巴:"方才在殿上不是挺能说?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那...那是..."

    "是什么?"太子拇指擦过她唇角。

    沈景瑶羞恼:"殿下!"

    苏羡心下一惊,悄悄退开,却撞上一堵人墙。

    "郡主好雅兴。"沈怀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发间凤簪上,"这支簪子..."

    "怎么?"苏羡扬眉,"沈表哥连本郡主戴什么首饰,也要管?"

    沈怀序眸色一暗:"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羡连忙后退一步,抬头看向沈怀序,“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妹妹正在被轻薄,你还有闲情关心本郡主戴什么簪子!”

    沈怀序看向假山那边,低声道:“他俩本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何来轻薄一说!”

    苏羡冷笑一声,指尖轻抚着鬓边的金丝凤簪,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表哥这话说得有趣。"她红唇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以前是谁说我'罔顾礼法、有伤风化'?"

    沈怀序眉头微蹙,水青色的锦袍在风中轻轻摆动:"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羡看向沈怀序,冷笑道:"太子殿下与令妹独处暗处,这要是传出去..."

    她话未说完,沈怀序突然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虚掩在她唇前,苏羡能闻到他袖间淡淡的松墨香气,不由一怔。

    他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太子和景瑶早有婚约,等景瑶及笄,陛下便会为他们赐婚。”

    苏羡挑眉,冷哼一声:“算我多管闲事!”

    回府路上,沈怀序突然拦住苏羡的马车。

    "沈表哥这是何意?"苏羡掀开车帘,红唇微勾。

    "我送你回去..."

    沈怀序话音未落,苏羡便出声打断:"用不着!"

    "你为何..."

    "沈表哥,人要向前看,我不愿纠缠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苏羡放下车帘,"夜寒风重,沈表哥请回吧。"

    马车驶远后,沈怀序仍站在原地,卫风小心翼翼地上前:"公子..."

    "回府。"沈怀序声音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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