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落得绵密,沈青茶踩着竹梯往门楣上挂匾额。桐木老匾被雨水泡出深褐纹路,"云涧茶馆"四个金字倒还鲜亮,只是边角缠着蛛网似的裂纹。她伸手去掸檐角蛛网,腕间青玉铃铛忽然轻颤,惊得蜘蛛坠在银丝上晃悠。

    后院里那株古茶树沙沙作响。

    自打半月前收拾老宅起,那树底下就总盘着些青鳞小蛇。此刻又有两条从墙根游来,蛇信子舔着井台边的雨水。沈青茶摸出祖父留下的铜铃,三清铃的缺口处还沾着去年清明供香的灰。

    "叮——"

    铃声在雨雾里荡开,檐角铜风铃跟着共鸣。小蛇们忽然直起身子,黑豆似的眼珠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沈青茶正要掐诀,却见蛇群倏地钻进古茶树根部的裂缝,青苔间只余几片蜕下的蛇皮。

    "新掌柜好手段。"

    身后传来犹如珮环相击般清脆的嗓音。沈青茶转身时竹梯微晃,鞋尖踢翻了脚边的雄黄酒坛。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雨巷石板路上,左手提着雕螣纹的紫檀茶箱,右手指尖正接住一滴将坠未坠的檐溜。

    雨水在他掌心凝成浑圆的水珠。

    "这是道光年间宜兴窑的朱泥壶。"男子抬臂让过搬货的工人,袖口银线绣的螣蛇纹在阴天里泛着冷光,"听闻贵店重启,特来讨杯茶喝。"

    沈青茶扶着门框落地,青玉铃铛撞在门槛上发出清响。那人耳尖忽然轻颤,接雨珠的手指无意识蜷起。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雨夜,枯井里那条用蛇尾卷住她腰身的墨鳞大蛇。

    那时井底的水面也是这样泛起涟漪。

    "茶室尚未收拾妥当,旧店重启,总是要费些功夫翻新一下。"她引墨隐在老榆木茶台前落座,铜吊壶在红泥炉上咕嘟冒泡。古茶树的气息混着陈年普洱的沉香,在雨气里酿成特殊的潮意。

    墨隐解开茶箱的动作顿了顿。紫檀匣子里的茶具用锦缎裹着,最底下压着本光绪年间的茶经。当他取出鎏金茶匙时,沈青茶看见他腕骨内侧有道淡青痕迹,像是鳞片没擦干净的水渍。

    "掌柜的铃铛倒是别致。"

    茶针挑开普洱棉纸的声响里,墨隐忽然开口。沈青茶正在温杯,青瓷盖碗差点脱手。

    "听我祖父说,这铃铛是故人相赠。"她将头道茶汤淋在茶宠上,石雕金蟾顿时腾起白雾,"先生喜欢龙井吗?"

    后厨忽然传来瓦罐碎裂的声响。

    墨隐的茶针在茶饼上划出半道弧线。沈青茶掀帘时瞥见他瞳孔骤缩成线,转眼又恢复成常人模样。三只陶罐摔在青砖地上,潮湿的墙角蜿蜒着数道蛇行的黏液。

    "最近老宅返潮。"她蹲身收拾碎陶片,指尖沾到冰凉的黏液,"许是..."

    话音戛然而止。碎陶堆里露出半片墨色蛇蜕,边缘泛着金线,比她昨日在古茶树下捡到的还要完整。二十年过去,这种蛇蜕特有的沉香气始终没变。

    "小心。"

    墨隐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时,沈青茶险些划破手指。他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唐装下摆扫过地上的雄黄酒渍,“茶馆内潮湿,蛇最喜这种环境。”

    "东南屋角渗水,掌柜该补瓦了。"他弯腰捡起那片蛇蜕,背光的面容笼在阴影里,"这种老宅最易招蛇虫,雄黄酒要备双份才好。"

    沈青茶望着他后颈碎发下若隐若现的青痕,突然伸手去够柜顶的油纸伞。腕间铃铛擦过他束发的缎带,墨隐蓦然转身,茶箱撞翻了案头的线香筒。

    沉香屑末洒在蛇蜕上,腾起青烟勾勒出模糊的蛇影。

    "暴雨要来了。"沈青茶推开吱呀作响的雕花窗,天井里古茶树正在风里狂舞,"先生若是不急,不妨等雨歇了再走。"

    墨隐正在整理茶箱,闻言指尖在紫檀木上叩出轻响。

    "掌柜不记得我了?我与尊祖父是旧识。"他将茶箱里层暗格推开,取出用红绸裹着的物件。褪色的拨浪鼓躺在绸布上,鼓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黑蛇。

    沈青茶瞳孔微缩。这是她七岁那年跌进枯井时丢失的玩具。

    檐角铜铃突然齐声轰鸣,蓄了整日的暴雨倾盆而下。古茶树在雨幕中摇晃,满树新茶竟在雨中绽开白花。墨隐站在翻飞的雨帘前,唐装下摆隐隐现出鳞片纹路。

    "好茶不怕晚。"他将拨浪鼓轻轻放在茶台上,"就像故人重逢,二十年也不算太久。"

    “二十年……客人您看着挺年轻的。”沈青茶拿起拨浪鼓,轻轻地晃动了几下,“咚咚”的响声亦如当年那般悦耳。

    茶烟在雨气里盘旋上升,好似蜿蜒前行的蛇。沈青茶摩挲着腕间青玉铃铛,有些愣神的望着墨隐束发带上的野山茶,就像二十年前七岁的她一样,痴痴的望着。

    “抱歉,一时口误……我今年31,我叫,墨隐。”墨隐有些失落的垂下了双眸。

    “我曾听祖父提过这个名字,只是当时我并未在意,如今不认得您,闹了笑话,真是抱歉。”

    “无事,故人能重逢,已是上上签。”

章节目录

茶韵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涟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涟鹤并收藏茶韵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