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课，陈雁前一天就进了家长群看了课程表，虽然有提前准备油画棒，可陈钰的蓝色油画棒已经到没法再用的程度。她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张泽，正在握着蓝色的油画棒认真地在白纸上画出蓝天。
陈钰犹豫了一下，可看着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收回了手。前桌的女生坐得很直，白色的校服短袖挂在瘦削的肩上，她小心地拿笔戳了戳前面女生的后背。
可当前面的人转过来时，陈钰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是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生，也有齐刘海，眉宇间尽是温婉。
“怎么了？”
陈钰抿了抿唇，看着她温婉的面容，捏着笔的指腹冒了汗，“我、我的油画棒没……”
“没墨了。”
陈钰说完就后悔了。
什么油画棒没墨了，明明是油画棒用完了好吗！
女生愣了一下，陈钰尴尬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油画棒用完了想找你借一下……”无措间，差点撞到了放在一边的画笔盒。
她忍着笑，看着陈钰小脸一红，还是唇角上扬发出浅笑。可淡淡的轻笑，又掩盖了来自另一方的。
“你要哪个颜色？”
陈钰瞥了眼旁边的人，低声地回答:“蓝色的。”
她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看了眼她旁边的张泽手里的蓝色油画棒和盒子里的其他蓝色油画棒，转过身拿了几根不同蓝色的油画棒放在陈钰的桌面上。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搞得我怪尴尬的。”
虽然这么说，但陈钰还是尴尬地低头不语。
“对了。”
陈钰抬眸，前桌的女生看了眼讲台旁的美术老师，随后转身朝陈钰露出了淡淡的笑。
“林岍落，岩岍的岍，落叶的落。”
陈钰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些许温婉的清幽，就像沙漠里的月亮一般，何其温柔。
“你好，我叫陈钰。”
张泽在陈钰不注意的时候看了眼陈钰桌面上的蓝色油画棒，再看看自己还没有用过的其他蓝色的油画棒，默不作声地接着完成画作。
吴静抱着一摞书放在陈钰的桌面上。
“陈钰，你的书在这里，这是从学校剩下的书里挑出来的，你找同学核对一下，看一下有没有少。”
“好的，谢谢老师。”
陈钰看了下几本重要课程的书都齐了之后，把书放进课桌肚里。
林岍落转过来，“对完了？”
“昨天我看了一下你们摞起来的高度跟这差不多，而且要用的书都有在。”
林岍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午间几乎都回家吃饭，除了住在学校里的一两个学生之外。山前的综合楼旁边有一栋楼，室内是个排球场，不大，楼上是几间住校的学生的房间，听说过空间不是很大，不过还可以。
走出校门左转，红砖道上落着几片树叶，太阳光还是暖暖的，陈钰惺忪着眼睛，前面的一群男生正围着什么，细看才知道，是和她的同桌。
“张泽，你原来是哪个小学的啊？怎么转学到了山前了？”
“你怎么这么高啊，都比我们高出大半个头来。”
“你会打篮球吗？暑假我和高年级的一些东西大哥们学了两招，到时候体育课给你们露一手。”
她依稀能听到他的声音，扬起嘴角的时候还能看到一点点白齿，嘴角边上的梨涡好像深了一点。
“诶陈钰，话说你和张泽真的好巧啊，张泽昨天刚转过来今天你就转学过来了，还是同桌，缘分不浅哦。”
林岍落开口，她才回过神。
“哪有啊。”视线不自觉地朝前面移去，笑意张扬的人运着球跑，动作灵活轻盈。“明明就很正常。”
只不过是他们刚好分到一个班而已。
没什么缘分不缘分的。
她和林岍落走向小巷，前面的一群男生中的一个回头，眼里似乎还映着一个穿着绿色格子裙的身影，脸不圆也不是很有棱角，可偏偏看着像个娃娃一样，梳着简单的马尾，头发却没那么长，发尾只是落在脖子后面。
//我、我的油画棒没……没墨了//
阳光里的人也没察觉到他的笑意。
“真是笨。”
午休。
她透窗户看向自己的座位。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手肘，往前，看到前臂和手腕，手撑着右腮但只能看见一点，往前，黑色的短袖，清爽的短发，淡淡的光照在他的旁边，小憩的安稳的神情似乎还有点呆愣的稚嫩。
她坐在座位上翻看着数学书上的练习题。
他没什么动静。
应该是因为太阳太大的缘故，她竟也有些迷糊了。她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过去的，但她似乎对外界的刺激还是能明显察觉到的。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感受到肩膀上落下一沉，心里猛地紧绷一瞬。
然后——
“我去你看他俩!!!”
“我靠!!!”
她以为又是走廊外面出了什么世界奇观，不以为然。
这次开学，总感觉很热。
晕乎乎的。
直到上课预备铃响起。
她睁开眼，肩膀上的沉重感霎时间变得清晰，脑子里紧绷的弦也一下子断开，呼吸都被遏制住。
平稳的呼吸萦绕在耳畔仿佛寂静的夜晚炸开的烟花一样清楚，隔着白色的布料都能感觉得到肩膀与短发在摩挲，还能闻到淡淡的柠檬香，大概是从衣服布料散发出来的。
好闻。
不对啊。
正靠在她的肩上的是……
陈钰的呼吸停滞，隔着血肉也能感觉得到心脏的跳动，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好像是被周围的嘈杂声打扰到了好梦，不满地皱了皱眉，细声喃喃了几下，头从她的肩上滑落到了桌面上的臂弯里。
周围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终于将陈钰从一片空白地思绪里拉了回来，脸上早已爬上绯红，白皙的耳尖也泛起了不知名的淡粉。
他刚才，是靠在自己的肩上，而且她也……睡着了？
“你们两个——”
陈钰偏过头，头埋在臂弯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什么事……”
他似乎不记得自己刚才是以怎样的的姿势睡着的，更不知道旁边的陈钰此时已经熟透了。
张泽随意地抓了抓短发，余光瞥见陈钰红润的面庞欲言又止。
这个天的确挺热的。
班上还是有点骚动，林岍落转过来见陈钰脸上的绯红，弯了弯唇角，“脸红了哦。”
陈钰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明知故问。”
“好啦好啦不调侃你了，你以前接触过英语吗？”
陈钰诚实地摇摇头。虽说吴裴莹在上五年级也学了两年的英语，但奈何不怎么用心，成绩都是四十几，也很少在家里读过英语。
“我也不怎么了解，我在我们家是最大的，上面没哥哥姐姐，也不知道。不过我妈妈英语挺好的，改天我问问。”
英语老师拿着书本走进班级。很高，皮肤白，长得像个学生，但高挑的身材还是带着老师独特的气势。
“同学们好，我姓卓，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卓宴诗经过一番教科书级别的讲话后正式上课。
面对英语书上成串的字母，陈钰略显头疼。
这节课主要是字母的读写，还有认识几个单词。最后剩几分钟卓宴诗带读了一遍下节课要学的课文。陈钰念出别扭的英文，怎么念都感觉升调降调就像喝醉了就一下扭曲起来，主打的就是一个六亲不认。
她就一个想法。
英语好难。
卓宴诗;“好，我现在叫一个同学起来读一遍我们刚才念的课文。”
陈钰回想起刚才张泽的声音，还没到变声期但声音却不同于同龄男生。相对而言其他男生的声韵都很清亮，而他的声音的音调仿佛天生就如暗夜里的星辰一般低调，不是沙哑成熟，也不是清脆明亮。而且就当他们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发音读着生疏的英文，他好像过分的娴熟，升调降调拿捏得很好，流利又清晰。
就挺……赏心悦耳。
“陈钰同学是哪位？”
正要看向旁边的张泽，陈钰被点到名字，一阵心虚地看向卓宴诗。
“好，就请你来读一下我们刚才的课文吧。”
陈钰拿起书本。
她记忆力不错，极力用记忆中张泽的发音去纠正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音调，虽然完善了不少，至少整篇的单词都读对了，但因为要回想就时不时就要卡顿一下，通篇下来并不流利。
至少她认为十分的失败。
卓宴诗看了眼陈钰旁边似乎在走神的张泽，“同桌起来读一遍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脸上的笑意不怀好意。陈钰只感觉头皮发麻，预测到又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同桌起来读一遍吧~~~”
面对同学们集体的打趣，陈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卓宴诗制止了躁动，陈钰余光发现旁边的人站起来，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站起来的时候背很直，单手拿着书先是快速地看了一眼，随后刚才陈钰暗自佩服的流利的英文又响起。班上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张泽，唯独只有站在他旁边的陈钰脸上泛着淡淡的粉红，像个从未见过日光的囚犯一样，只是微微偏头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
就像在看着，这世上最光明的存在。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真的好奇怪，从来没有过，但这些都是因为现在自己左边的男生。
都是因为他。
他的声音终于停了，但是她的心跳却依旧清晰。
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也赢得了所有人赞赏的目光。他不知道他旁边的女孩有多么认真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她的心跳有多么的快，他不知道。
一如之后。他好像，从未知道。
“很好，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张泽开口，班上的同学就齐声喊道:“老师，他叫张泽。”
“老师，他旁边的女生叫陈钰。”
“是的，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学期刚转过来的。”
“……”
陈钰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学期刚转过来的，只相差一天，还是同桌。
陈钰眼眸一暗。
可是她好像比他差很多，很对很多。
卓宴诗让他们坐下，下课铃响起，卓宴诗最后看了眼全班。
“那就让张泽同学暂代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吧，下课。”
回家。
陈雁让吴智坤上楼，自己去接吴裴莹，陈钰跟在他身后。
陈钰坐到书桌前。三年级开始用黑笔写字，陈钰握着黑丝签字笔写着抄写作业。吴智坤丢掉书包就往沙发上跳，看上去他的开学第一天过得很开心。
吴智坤跑到陈钰面前，拉着她的右边的衣服。
“二姐，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开学典礼老隆重了。有很多老师，也有很多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妈妈也有来陪我，我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爸爸妈妈旁边……”
“你们三年级的学生也有下来，你看到我了吗？我在七班。”
陈钰被他一拉手一滑，黑色的痕迹在作业簿上画了很长的一条竖线，甚至划破了纸，黑色的痕迹出现在了下一张上。吴智坤见自己惹事了，忙躲到客厅的门后面。
“我错了。”
陈钰看着写了一页的抄写，心平气和地将这一页撕下来。
“没事。”陈钰把废纸扔掉。
吴智坤又坐在她对面开始叭叭叭说不停，陈钰一边写作业一边回答他。
“二姐，你在几班啊？”
陈钰手中的笔一顿，“二班。”
二班。
说起来也是巧，她刚好很喜欢2这个数字。
“你也在二班啊？我篮球班里的一个男生也是咱们小学的，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也在二班。我跟他一组的，玩得挺来，改天你带我去你们班我给你指一下。”
吴智坤喜欢打篮球，陈雁就在外面给他报了篮球班。
喜欢打篮球啊。
她握着手里的笔，回想起下课时他与其他男同学混得风生水起的模样与脸上肆无忌惮的笑意。那么嚣张，那么欠揍，却给人一种怎么也狠不下心来的感觉
他会不会，也喜欢打篮球呢。
陈钰很想问一问吴智坤口中的男生的名字，但她不能这么问，因为目的性太强了。而且她为什么偏偏只觉得吴智坤口中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他呢？他们班上不少男生喜欢打篮球的。
“你这周末还有篮球班的课吗？”
吴智坤吃着零食，“有啊。”
“那我陪妈妈去接你吧。”
“哈？”
她还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他。
她的眼前，浮现出白天那个球场上充满张力的人。娴熟灵活的动作，篮球在他手里像是个乖顺的孩子，怎么都不会跑掉。旁边的高年级学生都会忍不住看两眼，甚至光都会在一旁为他加油喝彩，看着他那张扬的笑脸。
陈钰又睡不着了。
她盯着天花板，即使一片黑暗。
陈钰看着吴裴莹的睡颜，慢慢地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是之前学校奖励的本子。外形是黄色连衣裙，看上去只有十几页。
陈钰从桌面上拿来玩具手电筒，很小一个，她的手心可以包裹住它。从书包里拿出刚用了没多久的黑笔，小心翼翼地躲到被窝里。
吴裴莹好像听到了动静，转了个身呢喃几句。陈钰顿了顿，保持姿势不动，等再次听到平稳的气息，才将被子盖在头上，整个人被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微弱的电光照在本子上，横线上终于被落下一笔又一笔。苍白的纸，触目惊心的黑色痕迹。
陈钰盖上黑笔的笔盖，将本子压在枕头底下，将黑笔和玩具手电筒归放回原本的地方后，闭上眼睛。
光里，老人，笑得欠揍的他。
昨天那短短几分钟，不过是最经典的桥段罢了。
＊
陈钰看着每周三兴趣小组的项目，有点犯难。
她的选择困难症一直挺严重的。
自己之前在二小的时候一直报美术，不过她自认为没什么艺术天分，勉勉强强过了筛选。而且是陈雁让自己报的，说女孩子就应该学画画、弹钢琴、跳舞之类的女性化兴趣，但她没有丝毫兴致。
“美术，篮球，器乐，合唱……信息。”
美术不行，篮球自己也不会打，器乐自己没有功底，合唱自己应该会五音不全……信息。应该可以尝试一下。
陈钰看到最后一栏的信息，犹豫了片刻，在信息那一栏填了自己的名字。
信息兴趣小组陈钰
陈钰把传下来的报名表给了旁边的张泽，目光停在所剩不多的兴趣小组名单上。
他会报哪个兴趣小组啊。
见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果断在篮球兴趣小组那一栏填了自己的名字。字迹还略显稚嫩与青涩，却干脆利落。黑色签字笔的痕迹竟还残留着不明显的连笔。
//你也在二班啊//
//我篮球班里的一个男生也是咱们小学的，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也在二班//
//我跟他一对的，玩得挺来，改天你带我去你们班我给你指一下//
陈钰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吴智坤说的那个男生，就是张泽。
张泽顺着陈钰的目光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钰像被抓包的小屁孩，心虚地一颤，迅速收回目光那笔戳了戳林岍落的后背。
“岍落，你报哪个兴趣小组啊？”
林岍落正吃着同学给她的巧克力，嘴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画画啊，我比较喜欢画画，前两年也一直选画画。你报什么？”
陈钰虽然嘴上问问，但注意力还是在张泽刚才选的篮球兴趣小组上，见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这才回神。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了。我报的……信息。”
陈钰难得说话大声了一点，也许是内心的小恶魔在作祟。她就是很想让他知道，自己报了信息兴趣小组。
“信息啊，我看刚才就一个毛浩一报了信息吧？班上应该就你们两个人报了信息。”
“我听说信息兴趣小组里每个年段学的东西都不一样。咱们三年级好像是组装什么东西来着，四五年级学3D设计和编程，六年级就不知道了，应该也是编程。”
“不过六年级要小升初考试，所以就很少再去兴趣小组了，基本都留在教室上晚托。”
“这么一看你们信息还挺好玩的，我们美术小组都是不停地画画，先从简笔画再到临摹，这学期听说学五官。”
“哎呀我好久没画了，手生。诶，到时候等我学完五官给你画一幅画像，怎么样？”
陈钰愣神一下。“好啊。”
陈钰余光看着张泽。
她要是画技高超的话，是不是就能把他画下来了。
呸不对，想什么呢。
心术不正。
吴静:“今天校领导回来检查所有年段的早操，现在同桌两人一排，到外面排好队伍，手要牵起来。”
“不是吧，我们都不是一年级了怎么还要牵手？骗三岁小孩啊，哪个校领导这么奇葩。”
“哎，人家是骗三岁小屁孩，咱们学校是骗咱们三年级小孩。当年无知，居然将自己的初牵给了……谁来着？”
“就是本人!”
“……救命啊！我不干净了啊！救驾救驾!快来人哪，快扶朕去厕所洗手!”
“那要是男生和女生牵手……”
陈钰一下子感受到了来自五十多双眼睛的目光，突然打了个寒颤。
“喔哦~~~”
“老师我们没问题了，赶紧排队吧。”
陈钰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旁边的张泽。
也许是窗户被打开了，也许是风太大了，吹乱了心跳的节拍，吹乱了脸上的绯红。音响炸开早操的进行曲，把人给吓坏了。陈钰摩挲着指腹，像是在犹豫，她的心跳也跟着吓坏了，比战鼓还要震撼，比火焰还要炙热。脸上被太阳照得烧红一片，脑子里有无数个小恶魔和小天使在争斗。
可最后，还是恶魔占了上风。
陈钰和张泽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的同学已经默契地牵了同桌手，回头看着他们，两人下意识地别开头。
“张泽，陈钰，就你们两个没牵了!”
“就是啊，快点牵上别乱队形啊。”
“怕是陈钰脸皮薄不好意思牵吧，张泽当然要依她啊。”
“喔哦~原来如此啊。”
“哎呀你们快点牵啊，不牵才可疑好不好，你们两个不会……”
“懂了哦——”
陈钰经不起打趣。她脸皮薄是真的，但他依着她就有点太不切实际了吧。刚认识没几天的人，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搞什么依着不依着的。
换谁都不乐意。
四目相对，张泽脸上淡淡的粉红掩饰不了心里的羞涩和不情愿，别开脸，有点傲娇的模样，仿佛在说“打死都不可能牵手”。
陈钰愣了愣，手指犹豫地缩了缩。
自己还没回过神来，自己的手指已经碰到了他的手心。
温热的，柔软的。
脑神经在刺激着肌肉产生动作，大胆地深入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上。
张泽眼神一顿，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
是一个纤瘦的小手，白白嫩嫩的，还泛着不起眼的微红。没有牵得很紧，只是小心翼翼地，有意拉开距离地牵着。似乎还在颤抖。
还是暖的。
抬眸看着已经低下头的陈钰，别到耳后的碎发垂落，遮住脸上的温热。下唇不自然地被咬住，眼神闪躲，却恰巧碰撞。
“喔哦~”
“她主动的哦，张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就是啊，人家得有多大的勇气。”
张泽看着陈钰，心尖一软，好像被一个什么烫了一下，可却下意识收回手，连他自己都有点懵。
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收了回去。
在前排同学的惊异下，陈钰悬着的心没有落在结实的地方，而是落了空。像突然失去了支持力，极速地猛坠，越坠越深，永远没有尽头地下落。
他，松手了。
陈钰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后收回。太阳没有照在她的脸上，只是落在她的脚边，几乎没有距离。短短几秒，她却迟迟没有抬眸看向旁边的人。
也对，本就是理所应当。
这是她第一次在有自主意识的时候，主动和异性牵手。可是好奇怪，明明他在自己心里没什么地位和感觉，怎么他一松手自己就忍不住想要……质问他。仅仅几秒，陈钰脸上的微怔一闪而过，故作轻松地看着走廊外的操场，凑上前与林岍落说。
“操场好大啊，二小的操场就一点点大，跑步都成折返跑了。”
“那你以前可真够惨的，跑步最怕弯道多了。”
“就是啊。”
“陈钰，你怎么一下子话变这么多了。”
“我说太多了吗？”
“没有没有，你昨天刚转过来一言不发的，可把我给憋坏了。”
“那我以后尽量多找你聊聊？”
“当然，诶，我看你的……”
张泽看着正在笑谈的陈钰，手指发凉，他一边走着，一边用余光留意她。
她好像不怎么在意。
早操完，班级整队回班。
陈钰尴尬地朝张泽靠拢，班上的其他人自觉地牵起手，即使再不愿意，班容班貌要是被扣分没拿前三，又要被一班那群家伙嘲笑了。
陈钰抬眸看向前，吴静正在检查有没有把手牵起来。手尖传来温热，随后是指腹，慢慢延伸到掌心。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地。陈钰浑身颤栗，全身的神经绷紧，却在下一刻又安然无恙地躺了下去。
目光所至的小手已经被另一只手牵住。
色差在阳光下显得尤其明显，温热的掌心触碰着手指的指关节，指节处还有些淡淡的肉粉色。手指不是婴儿肥般肉乎乎的，是清晰分明的，是在同龄男生中较为修长的。
没有那种陈钰讨厌的黏腻感，有露水一样清澈的感觉。不同于燥热的夏天，不同于萧瑟的秋季。
她的腿脚在走，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走。不知道是谁，转过头想要找人聊天的时候定睛一看。
“你俩真牵了？!”
陈钰的大脑神经一下子就宕机了，完全一片空白。
她和他，牵手了。
“我去，真牵了。”
“不会又是陈钰主动的吧？”
“管他谁先牵的谁，重点是牵上了啊！”
“张泽居然没有松开!”
“不会是张泽主动牵的吧？”
“为啥看你们牵手我都没这么激动。”
“还能因为啥，人家夫妻牵手才有看头嘛。”
“也对也对~~~”
陈钰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可皮肤却感觉到被什么东西压了压。
软软的，热热的。
“砰砰砰砰砰砰……”
陈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好像有自己的慌乱，有自己的心动。
心跳是重重的，沉沉的。每一次的跳动仿佛都是在鬼门关里蹦极，狠狠地落下，狠狠地飞起。它在一点一点地加快，它在毫无防备下加快。就只是牵一个手而已。他就把她整得像一个醉汉一样，任由她一次次地撞在四周的墙上，一次次地想要用撞击冲破包围。
奇怪。
“不想搞特殊。”
张泽的声音轻飘飘地落进她的耳朵里，重重地刺进她的心脏。
体育课。
“张泽，咱们打篮球吧!”
“就我们三年级还打篮球？都没有球架的一半高。”
“我们就随便打打，又不是真的投篮什么的。”
体育老师一声令下，“解散”的尾音还没消失，张泽就被周围的男生包围，
“行，要打就打呗。”
林岍落挽住陈钰的手，往她看的方向看去，操场上几个小孩正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商量，高年级的男生们爽朗地笑了笑，抱着篮球让出半个球场。
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娴熟地拍打着篮球绕开一个又一个的人，三步上篮被他完成得像喝水一样轻松简单。厚重的云层被无声地剥开撕裂，极力地想要挣扎，汇聚在一起想要再次统治这片蓝天。
但好像即使所有的阴霾都在反抗他，光明也会为他铺开一条灿烂辉煌的路。
“看什么呢？”
陈钰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独自隐瞒下所有的情绪。
“没什么。”
林岍落看着操场上的张泽，突然偏过头。
“陈钰，你说你这一开学就和张泽闹起了绯闻，什么感觉？”
陈钰看向篮球场上因为投进一个球而张扬地扬起唇角暗喜的人。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就是因为这么一句回答，她会后悔过一次两次。
千次万次。
“可能……有点讨厌吧。”
她之后，也说了很多次。
“也是，我要是刚开学就摊上这么一出，心里别提有多烦了。虽然说我也是众多吃瓜者中的一个，嘿嘿。”
“你还好意思说。”
“吃瓜和吐槽瓜可没啥冲突啊。咱们班可是全年段的吃瓜大班，什么绯闻吃瓜消息那都是实打实的一线，你俩这事一出，班上那些不安分的不知道要怎么传出去呢。”
陈钰无奈地笑了笑，在和林岍落对话的时间里，她的余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充满那个人。
笑得真欠揍。
林岍落坐上她妈妈的车，朝陈钰挥了挥手，陈钰回应一声，又徒步走进小巷里。
“你没走啊？真是奇了。”
陈钰脚步顿了顿。
“我这周的零花钱可都败在你这了，你要是跑了就是只忘恩负义的坏猫。”
“不过赵女士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心情挺愉悦的，倒是会多给一点资金。”
“放心，不会让你变成坏猫的。”
陈钰贴着墙，巷子口这会儿没什么人，大多都已经回了家。所以现在这条巷子，就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只猫。
她听着他的话，失笑一声。
“幼稚。”她低语。
张泽随意地靠着墙坐在地上，伸手拍掉猫毛上的灰，背着书包不太舒服，又将书包放在身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垂头看着正在吃东西的小猫。
“我跟你说，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班上总是有人打趣我和我的新同桌。就挺奇怪的，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这种事。”
话音落下，停顿了几秒。
“不过她也没给我造成什么麻烦，姑且还能和平相处，坐同桌倒也不是不行。对了，这两天光给你买东西吃还没给你取个名字。我词穷，给你取什么名呢。”
“胖胖？圆圆？旺财？”
“美美？不对啊，你好像还是只娇气得不行的公猫。”
张泽试着叫了几个名字，可小猫都没什么反应。他好像听到脚步声，但偏头看去，只剩下被阳光照到的小路。还有个影子的一角，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到。
“那要不然，就叫洋葱吧。”
猫恹恹地应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太满意，但还是心满意足地埋头吃着美味。
张泽朝着洋葱笑了笑，单肩背上书包站起身。
“那就定下来了，就叫洋葱。”
靠在墙上的陈钰弯起唇角，默默地离开。
真是幼稚。
陈钰犹豫了一下，可看着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收回了手。前桌的女生坐得很直，白色的校服短袖挂在瘦削的肩上，她小心地拿笔戳了戳前面女生的后背。
可当前面的人转过来时，陈钰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是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生，也有齐刘海，眉宇间尽是温婉。
“怎么了？”
陈钰抿了抿唇，看着她温婉的面容，捏着笔的指腹冒了汗，“我、我的油画棒没……”
“没墨了。”
陈钰说完就后悔了。
什么油画棒没墨了，明明是油画棒用完了好吗！
女生愣了一下，陈钰尴尬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油画棒用完了想找你借一下……”无措间，差点撞到了放在一边的画笔盒。
她忍着笑，看着陈钰小脸一红，还是唇角上扬发出浅笑。可淡淡的轻笑，又掩盖了来自另一方的。
“你要哪个颜色？”
陈钰瞥了眼旁边的人，低声地回答:“蓝色的。”
她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看了眼她旁边的张泽手里的蓝色油画棒和盒子里的其他蓝色油画棒，转过身拿了几根不同蓝色的油画棒放在陈钰的桌面上。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搞得我怪尴尬的。”
虽然这么说，但陈钰还是尴尬地低头不语。
“对了。”
陈钰抬眸，前桌的女生看了眼讲台旁的美术老师，随后转身朝陈钰露出了淡淡的笑。
“林岍落，岩岍的岍，落叶的落。”
陈钰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些许温婉的清幽，就像沙漠里的月亮一般，何其温柔。
“你好，我叫陈钰。”
张泽在陈钰不注意的时候看了眼陈钰桌面上的蓝色油画棒，再看看自己还没有用过的其他蓝色的油画棒，默不作声地接着完成画作。
吴静抱着一摞书放在陈钰的桌面上。
“陈钰，你的书在这里，这是从学校剩下的书里挑出来的，你找同学核对一下，看一下有没有少。”
“好的，谢谢老师。”
陈钰看了下几本重要课程的书都齐了之后，把书放进课桌肚里。
林岍落转过来，“对完了？”
“昨天我看了一下你们摞起来的高度跟这差不多，而且要用的书都有在。”
林岍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午间几乎都回家吃饭，除了住在学校里的一两个学生之外。山前的综合楼旁边有一栋楼，室内是个排球场，不大，楼上是几间住校的学生的房间，听说过空间不是很大，不过还可以。
走出校门左转，红砖道上落着几片树叶，太阳光还是暖暖的，陈钰惺忪着眼睛，前面的一群男生正围着什么，细看才知道，是和她的同桌。
“张泽，你原来是哪个小学的啊？怎么转学到了山前了？”
“你怎么这么高啊，都比我们高出大半个头来。”
“你会打篮球吗？暑假我和高年级的一些东西大哥们学了两招，到时候体育课给你们露一手。”
她依稀能听到他的声音，扬起嘴角的时候还能看到一点点白齿，嘴角边上的梨涡好像深了一点。
“诶陈钰，话说你和张泽真的好巧啊，张泽昨天刚转过来今天你就转学过来了，还是同桌，缘分不浅哦。”
林岍落开口，她才回过神。
“哪有啊。”视线不自觉地朝前面移去，笑意张扬的人运着球跑，动作灵活轻盈。“明明就很正常。”
只不过是他们刚好分到一个班而已。
没什么缘分不缘分的。
她和林岍落走向小巷，前面的一群男生中的一个回头，眼里似乎还映着一个穿着绿色格子裙的身影，脸不圆也不是很有棱角，可偏偏看着像个娃娃一样，梳着简单的马尾，头发却没那么长，发尾只是落在脖子后面。
//我、我的油画棒没……没墨了//
阳光里的人也没察觉到他的笑意。
“真是笨。”
午休。
她透窗户看向自己的座位。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手肘，往前，看到前臂和手腕，手撑着右腮但只能看见一点，往前，黑色的短袖，清爽的短发，淡淡的光照在他的旁边，小憩的安稳的神情似乎还有点呆愣的稚嫩。
她坐在座位上翻看着数学书上的练习题。
他没什么动静。
应该是因为太阳太大的缘故，她竟也有些迷糊了。她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过去的，但她似乎对外界的刺激还是能明显察觉到的。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感受到肩膀上落下一沉，心里猛地紧绷一瞬。
然后——
“我去你看他俩!!!”
“我靠!!!”
她以为又是走廊外面出了什么世界奇观，不以为然。
这次开学，总感觉很热。
晕乎乎的。
直到上课预备铃响起。
她睁开眼，肩膀上的沉重感霎时间变得清晰，脑子里紧绷的弦也一下子断开，呼吸都被遏制住。
平稳的呼吸萦绕在耳畔仿佛寂静的夜晚炸开的烟花一样清楚，隔着白色的布料都能感觉得到肩膀与短发在摩挲，还能闻到淡淡的柠檬香，大概是从衣服布料散发出来的。
好闻。
不对啊。
正靠在她的肩上的是……
陈钰的呼吸停滞，隔着血肉也能感觉得到心脏的跳动，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好像是被周围的嘈杂声打扰到了好梦，不满地皱了皱眉，细声喃喃了几下，头从她的肩上滑落到了桌面上的臂弯里。
周围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终于将陈钰从一片空白地思绪里拉了回来，脸上早已爬上绯红，白皙的耳尖也泛起了不知名的淡粉。
他刚才，是靠在自己的肩上，而且她也……睡着了？
“你们两个——”
陈钰偏过头，头埋在臂弯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什么事……”
他似乎不记得自己刚才是以怎样的的姿势睡着的，更不知道旁边的陈钰此时已经熟透了。
张泽随意地抓了抓短发，余光瞥见陈钰红润的面庞欲言又止。
这个天的确挺热的。
班上还是有点骚动，林岍落转过来见陈钰脸上的绯红，弯了弯唇角，“脸红了哦。”
陈钰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明知故问。”
“好啦好啦不调侃你了，你以前接触过英语吗？”
陈钰诚实地摇摇头。虽说吴裴莹在上五年级也学了两年的英语，但奈何不怎么用心，成绩都是四十几，也很少在家里读过英语。
“我也不怎么了解，我在我们家是最大的，上面没哥哥姐姐，也不知道。不过我妈妈英语挺好的，改天我问问。”
英语老师拿着书本走进班级。很高，皮肤白，长得像个学生，但高挑的身材还是带着老师独特的气势。
“同学们好，我姓卓，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卓宴诗经过一番教科书级别的讲话后正式上课。
面对英语书上成串的字母，陈钰略显头疼。
这节课主要是字母的读写，还有认识几个单词。最后剩几分钟卓宴诗带读了一遍下节课要学的课文。陈钰念出别扭的英文，怎么念都感觉升调降调就像喝醉了就一下扭曲起来，主打的就是一个六亲不认。
她就一个想法。
英语好难。
卓宴诗;“好，我现在叫一个同学起来读一遍我们刚才念的课文。”
陈钰回想起刚才张泽的声音，还没到变声期但声音却不同于同龄男生。相对而言其他男生的声韵都很清亮，而他的声音的音调仿佛天生就如暗夜里的星辰一般低调，不是沙哑成熟，也不是清脆明亮。而且就当他们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发音读着生疏的英文，他好像过分的娴熟，升调降调拿捏得很好，流利又清晰。
就挺……赏心悦耳。
“陈钰同学是哪位？”
正要看向旁边的张泽，陈钰被点到名字，一阵心虚地看向卓宴诗。
“好，就请你来读一下我们刚才的课文吧。”
陈钰拿起书本。
她记忆力不错，极力用记忆中张泽的发音去纠正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音调，虽然完善了不少，至少整篇的单词都读对了，但因为要回想就时不时就要卡顿一下，通篇下来并不流利。
至少她认为十分的失败。
卓宴诗看了眼陈钰旁边似乎在走神的张泽，“同桌起来读一遍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脸上的笑意不怀好意。陈钰只感觉头皮发麻，预测到又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同桌起来读一遍吧~~~”
面对同学们集体的打趣，陈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卓宴诗制止了躁动，陈钰余光发现旁边的人站起来，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站起来的时候背很直，单手拿着书先是快速地看了一眼，随后刚才陈钰暗自佩服的流利的英文又响起。班上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张泽，唯独只有站在他旁边的陈钰脸上泛着淡淡的粉红，像个从未见过日光的囚犯一样，只是微微偏头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
就像在看着，这世上最光明的存在。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真的好奇怪，从来没有过，但这些都是因为现在自己左边的男生。
都是因为他。
他的声音终于停了，但是她的心跳却依旧清晰。
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也赢得了所有人赞赏的目光。他不知道他旁边的女孩有多么认真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她的心跳有多么的快，他不知道。
一如之后。他好像，从未知道。
“很好，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张泽开口，班上的同学就齐声喊道:“老师，他叫张泽。”
“老师，他旁边的女生叫陈钰。”
“是的，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学期刚转过来的。”
“……”
陈钰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学期刚转过来的，只相差一天，还是同桌。
陈钰眼眸一暗。
可是她好像比他差很多，很对很多。
卓宴诗让他们坐下，下课铃响起，卓宴诗最后看了眼全班。
“那就让张泽同学暂代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吧，下课。”
回家。
陈雁让吴智坤上楼，自己去接吴裴莹，陈钰跟在他身后。
陈钰坐到书桌前。三年级开始用黑笔写字，陈钰握着黑丝签字笔写着抄写作业。吴智坤丢掉书包就往沙发上跳，看上去他的开学第一天过得很开心。
吴智坤跑到陈钰面前，拉着她的右边的衣服。
“二姐，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开学典礼老隆重了。有很多老师，也有很多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妈妈也有来陪我，我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爸爸妈妈旁边……”
“你们三年级的学生也有下来，你看到我了吗？我在七班。”
陈钰被他一拉手一滑，黑色的痕迹在作业簿上画了很长的一条竖线，甚至划破了纸，黑色的痕迹出现在了下一张上。吴智坤见自己惹事了，忙躲到客厅的门后面。
“我错了。”
陈钰看着写了一页的抄写，心平气和地将这一页撕下来。
“没事。”陈钰把废纸扔掉。
吴智坤又坐在她对面开始叭叭叭说不停，陈钰一边写作业一边回答他。
“二姐，你在几班啊？”
陈钰手中的笔一顿，“二班。”
二班。
说起来也是巧，她刚好很喜欢2这个数字。
“你也在二班啊？我篮球班里的一个男生也是咱们小学的，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也在二班。我跟他一组的，玩得挺来，改天你带我去你们班我给你指一下。”
吴智坤喜欢打篮球，陈雁就在外面给他报了篮球班。
喜欢打篮球啊。
她握着手里的笔，回想起下课时他与其他男同学混得风生水起的模样与脸上肆无忌惮的笑意。那么嚣张，那么欠揍，却给人一种怎么也狠不下心来的感觉
他会不会，也喜欢打篮球呢。
陈钰很想问一问吴智坤口中的男生的名字，但她不能这么问，因为目的性太强了。而且她为什么偏偏只觉得吴智坤口中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他呢？他们班上不少男生喜欢打篮球的。
“你这周末还有篮球班的课吗？”
吴智坤吃着零食，“有啊。”
“那我陪妈妈去接你吧。”
“哈？”
她还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他。
她的眼前，浮现出白天那个球场上充满张力的人。娴熟灵活的动作，篮球在他手里像是个乖顺的孩子，怎么都不会跑掉。旁边的高年级学生都会忍不住看两眼，甚至光都会在一旁为他加油喝彩，看着他那张扬的笑脸。
陈钰又睡不着了。
她盯着天花板，即使一片黑暗。
陈钰看着吴裴莹的睡颜，慢慢地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是之前学校奖励的本子。外形是黄色连衣裙，看上去只有十几页。
陈钰从桌面上拿来玩具手电筒，很小一个，她的手心可以包裹住它。从书包里拿出刚用了没多久的黑笔，小心翼翼地躲到被窝里。
吴裴莹好像听到了动静，转了个身呢喃几句。陈钰顿了顿，保持姿势不动，等再次听到平稳的气息，才将被子盖在头上，整个人被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微弱的电光照在本子上，横线上终于被落下一笔又一笔。苍白的纸，触目惊心的黑色痕迹。
陈钰盖上黑笔的笔盖，将本子压在枕头底下，将黑笔和玩具手电筒归放回原本的地方后，闭上眼睛。
光里，老人，笑得欠揍的他。
昨天那短短几分钟，不过是最经典的桥段罢了。
＊
陈钰看着每周三兴趣小组的项目，有点犯难。
她的选择困难症一直挺严重的。
自己之前在二小的时候一直报美术，不过她自认为没什么艺术天分，勉勉强强过了筛选。而且是陈雁让自己报的，说女孩子就应该学画画、弹钢琴、跳舞之类的女性化兴趣，但她没有丝毫兴致。
“美术，篮球，器乐，合唱……信息。”
美术不行，篮球自己也不会打，器乐自己没有功底，合唱自己应该会五音不全……信息。应该可以尝试一下。
陈钰看到最后一栏的信息，犹豫了片刻，在信息那一栏填了自己的名字。
信息兴趣小组陈钰
陈钰把传下来的报名表给了旁边的张泽，目光停在所剩不多的兴趣小组名单上。
他会报哪个兴趣小组啊。
见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果断在篮球兴趣小组那一栏填了自己的名字。字迹还略显稚嫩与青涩，却干脆利落。黑色签字笔的痕迹竟还残留着不明显的连笔。
//你也在二班啊//
//我篮球班里的一个男生也是咱们小学的，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也在二班//
//我跟他一对的，玩得挺来，改天你带我去你们班我给你指一下//
陈钰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吴智坤说的那个男生，就是张泽。
张泽顺着陈钰的目光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钰像被抓包的小屁孩，心虚地一颤，迅速收回目光那笔戳了戳林岍落的后背。
“岍落，你报哪个兴趣小组啊？”
林岍落正吃着同学给她的巧克力，嘴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画画啊，我比较喜欢画画，前两年也一直选画画。你报什么？”
陈钰虽然嘴上问问，但注意力还是在张泽刚才选的篮球兴趣小组上，见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这才回神。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了。我报的……信息。”
陈钰难得说话大声了一点，也许是内心的小恶魔在作祟。她就是很想让他知道，自己报了信息兴趣小组。
“信息啊，我看刚才就一个毛浩一报了信息吧？班上应该就你们两个人报了信息。”
“我听说信息兴趣小组里每个年段学的东西都不一样。咱们三年级好像是组装什么东西来着，四五年级学3D设计和编程，六年级就不知道了，应该也是编程。”
“不过六年级要小升初考试，所以就很少再去兴趣小组了，基本都留在教室上晚托。”
“这么一看你们信息还挺好玩的，我们美术小组都是不停地画画，先从简笔画再到临摹，这学期听说学五官。”
“哎呀我好久没画了，手生。诶，到时候等我学完五官给你画一幅画像，怎么样？”
陈钰愣神一下。“好啊。”
陈钰余光看着张泽。
她要是画技高超的话，是不是就能把他画下来了。
呸不对，想什么呢。
心术不正。
吴静:“今天校领导回来检查所有年段的早操，现在同桌两人一排，到外面排好队伍，手要牵起来。”
“不是吧，我们都不是一年级了怎么还要牵手？骗三岁小孩啊，哪个校领导这么奇葩。”
“哎，人家是骗三岁小屁孩，咱们学校是骗咱们三年级小孩。当年无知，居然将自己的初牵给了……谁来着？”
“就是本人!”
“……救命啊！我不干净了啊！救驾救驾!快来人哪，快扶朕去厕所洗手!”
“那要是男生和女生牵手……”
陈钰一下子感受到了来自五十多双眼睛的目光，突然打了个寒颤。
“喔哦~~~”
“老师我们没问题了，赶紧排队吧。”
陈钰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旁边的张泽。
也许是窗户被打开了，也许是风太大了，吹乱了心跳的节拍，吹乱了脸上的绯红。音响炸开早操的进行曲，把人给吓坏了。陈钰摩挲着指腹，像是在犹豫，她的心跳也跟着吓坏了，比战鼓还要震撼，比火焰还要炙热。脸上被太阳照得烧红一片，脑子里有无数个小恶魔和小天使在争斗。
可最后，还是恶魔占了上风。
陈钰和张泽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的同学已经默契地牵了同桌手，回头看着他们，两人下意识地别开头。
“张泽，陈钰，就你们两个没牵了!”
“就是啊，快点牵上别乱队形啊。”
“怕是陈钰脸皮薄不好意思牵吧，张泽当然要依她啊。”
“喔哦~原来如此啊。”
“哎呀你们快点牵啊，不牵才可疑好不好，你们两个不会……”
“懂了哦——”
陈钰经不起打趣。她脸皮薄是真的，但他依着她就有点太不切实际了吧。刚认识没几天的人，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搞什么依着不依着的。
换谁都不乐意。
四目相对，张泽脸上淡淡的粉红掩饰不了心里的羞涩和不情愿，别开脸，有点傲娇的模样，仿佛在说“打死都不可能牵手”。
陈钰愣了愣，手指犹豫地缩了缩。
自己还没回过神来，自己的手指已经碰到了他的手心。
温热的，柔软的。
脑神经在刺激着肌肉产生动作，大胆地深入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上。
张泽眼神一顿，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
是一个纤瘦的小手，白白嫩嫩的，还泛着不起眼的微红。没有牵得很紧，只是小心翼翼地，有意拉开距离地牵着。似乎还在颤抖。
还是暖的。
抬眸看着已经低下头的陈钰，别到耳后的碎发垂落，遮住脸上的温热。下唇不自然地被咬住，眼神闪躲，却恰巧碰撞。
“喔哦~”
“她主动的哦，张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就是啊，人家得有多大的勇气。”
张泽看着陈钰，心尖一软，好像被一个什么烫了一下，可却下意识收回手，连他自己都有点懵。
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收了回去。
在前排同学的惊异下，陈钰悬着的心没有落在结实的地方，而是落了空。像突然失去了支持力，极速地猛坠，越坠越深，永远没有尽头地下落。
他，松手了。
陈钰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后收回。太阳没有照在她的脸上，只是落在她的脚边，几乎没有距离。短短几秒，她却迟迟没有抬眸看向旁边的人。
也对，本就是理所应当。
这是她第一次在有自主意识的时候，主动和异性牵手。可是好奇怪，明明他在自己心里没什么地位和感觉，怎么他一松手自己就忍不住想要……质问他。仅仅几秒，陈钰脸上的微怔一闪而过，故作轻松地看着走廊外的操场，凑上前与林岍落说。
“操场好大啊，二小的操场就一点点大，跑步都成折返跑了。”
“那你以前可真够惨的，跑步最怕弯道多了。”
“就是啊。”
“陈钰，你怎么一下子话变这么多了。”
“我说太多了吗？”
“没有没有，你昨天刚转过来一言不发的，可把我给憋坏了。”
“那我以后尽量多找你聊聊？”
“当然，诶，我看你的……”
张泽看着正在笑谈的陈钰，手指发凉，他一边走着，一边用余光留意她。
她好像不怎么在意。
早操完，班级整队回班。
陈钰尴尬地朝张泽靠拢，班上的其他人自觉地牵起手，即使再不愿意，班容班貌要是被扣分没拿前三，又要被一班那群家伙嘲笑了。
陈钰抬眸看向前，吴静正在检查有没有把手牵起来。手尖传来温热，随后是指腹，慢慢延伸到掌心。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地。陈钰浑身颤栗，全身的神经绷紧，却在下一刻又安然无恙地躺了下去。
目光所至的小手已经被另一只手牵住。
色差在阳光下显得尤其明显，温热的掌心触碰着手指的指关节，指节处还有些淡淡的肉粉色。手指不是婴儿肥般肉乎乎的，是清晰分明的，是在同龄男生中较为修长的。
没有那种陈钰讨厌的黏腻感，有露水一样清澈的感觉。不同于燥热的夏天，不同于萧瑟的秋季。
她的腿脚在走，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走。不知道是谁，转过头想要找人聊天的时候定睛一看。
“你俩真牵了？!”
陈钰的大脑神经一下子就宕机了，完全一片空白。
她和他，牵手了。
“我去，真牵了。”
“不会又是陈钰主动的吧？”
“管他谁先牵的谁，重点是牵上了啊！”
“张泽居然没有松开!”
“不会是张泽主动牵的吧？”
“为啥看你们牵手我都没这么激动。”
“还能因为啥，人家夫妻牵手才有看头嘛。”
“也对也对~~~”
陈钰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可皮肤却感觉到被什么东西压了压。
软软的，热热的。
“砰砰砰砰砰砰……”
陈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好像有自己的慌乱，有自己的心动。
心跳是重重的，沉沉的。每一次的跳动仿佛都是在鬼门关里蹦极，狠狠地落下，狠狠地飞起。它在一点一点地加快，它在毫无防备下加快。就只是牵一个手而已。他就把她整得像一个醉汉一样，任由她一次次地撞在四周的墙上，一次次地想要用撞击冲破包围。
奇怪。
“不想搞特殊。”
张泽的声音轻飘飘地落进她的耳朵里，重重地刺进她的心脏。
体育课。
“张泽，咱们打篮球吧!”
“就我们三年级还打篮球？都没有球架的一半高。”
“我们就随便打打，又不是真的投篮什么的。”
体育老师一声令下，“解散”的尾音还没消失，张泽就被周围的男生包围，
“行，要打就打呗。”
林岍落挽住陈钰的手，往她看的方向看去，操场上几个小孩正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商量，高年级的男生们爽朗地笑了笑，抱着篮球让出半个球场。
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娴熟地拍打着篮球绕开一个又一个的人，三步上篮被他完成得像喝水一样轻松简单。厚重的云层被无声地剥开撕裂，极力地想要挣扎，汇聚在一起想要再次统治这片蓝天。
但好像即使所有的阴霾都在反抗他，光明也会为他铺开一条灿烂辉煌的路。
“看什么呢？”
陈钰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独自隐瞒下所有的情绪。
“没什么。”
林岍落看着操场上的张泽，突然偏过头。
“陈钰，你说你这一开学就和张泽闹起了绯闻，什么感觉？”
陈钰看向篮球场上因为投进一个球而张扬地扬起唇角暗喜的人。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就是因为这么一句回答，她会后悔过一次两次。
千次万次。
“可能……有点讨厌吧。”
她之后，也说了很多次。
“也是，我要是刚开学就摊上这么一出，心里别提有多烦了。虽然说我也是众多吃瓜者中的一个，嘿嘿。”
“你还好意思说。”
“吃瓜和吐槽瓜可没啥冲突啊。咱们班可是全年段的吃瓜大班，什么绯闻吃瓜消息那都是实打实的一线，你俩这事一出，班上那些不安分的不知道要怎么传出去呢。”
陈钰无奈地笑了笑，在和林岍落对话的时间里，她的余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充满那个人。
笑得真欠揍。
林岍落坐上她妈妈的车，朝陈钰挥了挥手，陈钰回应一声，又徒步走进小巷里。
“你没走啊？真是奇了。”
陈钰脚步顿了顿。
“我这周的零花钱可都败在你这了，你要是跑了就是只忘恩负义的坏猫。”
“不过赵女士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心情挺愉悦的，倒是会多给一点资金。”
“放心，不会让你变成坏猫的。”
陈钰贴着墙，巷子口这会儿没什么人，大多都已经回了家。所以现在这条巷子，就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只猫。
她听着他的话，失笑一声。
“幼稚。”她低语。
张泽随意地靠着墙坐在地上，伸手拍掉猫毛上的灰，背着书包不太舒服，又将书包放在身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垂头看着正在吃东西的小猫。
“我跟你说，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班上总是有人打趣我和我的新同桌。就挺奇怪的，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这种事。”
话音落下，停顿了几秒。
“不过她也没给我造成什么麻烦，姑且还能和平相处，坐同桌倒也不是不行。对了，这两天光给你买东西吃还没给你取个名字。我词穷，给你取什么名呢。”
“胖胖？圆圆？旺财？”
“美美？不对啊，你好像还是只娇气得不行的公猫。”
张泽试着叫了几个名字，可小猫都没什么反应。他好像听到脚步声，但偏头看去，只剩下被阳光照到的小路。还有个影子的一角，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到。
“那要不然，就叫洋葱吧。”
猫恹恹地应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太满意，但还是心满意足地埋头吃着美味。
张泽朝着洋葱笑了笑，单肩背上书包站起身。
“那就定下来了，就叫洋葱。”
靠在墙上的陈钰弯起唇角，默默地离开。
真是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