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换了新水,煎了新茶。

    茶汤二沸时,从最中心处舀出一碗,用朱笔画了一张符,点燃后放入了茶碗中。

    关月将茶递给郑无伤,道:“郑仙长,这碗符茶有清心安神之功效。喂顾少主服下,能助他消烦解忧。”

    “多谢义主!”郑无伤如获至宝捧住茶碗,扭头对石无厌道,“宰相,跟我过来。我笨手笨脚的,怕烫着少主,你的手稳,你来喂。”

    石无厌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小心翼翼地给顾子期饮下符茶,满头大汗回到了茶案前。关月给他们倒的新茶,已是茶气尽散。

    郑无伤口干舌燥,端起半凉的茶汤,一饮而尽,面带喜色说道:“关义主的符茶果有奇效,一碗茶喝下去,少主脸色就好多了。”

    石无厌小口呷着茶,笑眯眯地不说话。

    “义主的茶艺真是一绝,就是这茶具……有些简陋,配不上这么好的茶。”陆无庸捧着茶碗道。

    “庸俗!”郑无伤给了他当头一棒,“茶心如同道心,一念专一、心无旁骛方能进入化境,岂能受外物牵绊?”

    关月抚掌而笑:“郑仙长不愧是郝大剑师门下高徒,所言正合我意!”

    何欢儿把嘴一撇:“什么道心?不过说着好听!你师徒二人对待小女子时,怎么从不见道心?”

    “你对少主心怀不轨,我师父容你留在钟鼎山,难道不是道心仁慈?你这次随少主下山,我都没有捆住你的手脚,还不是因为我道心宽广?”郑无伤作出打人的手势,“你休要不识好歹!”

    何欢儿不敢再多言,不服气地蹭了几下鼻子。

    她一抬头,对上了关月的目光——他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那目光平静、深邃,仿佛来自一个无底的深渊。

    并无恶意,但是,也不见善意。

    看得她背后发凉。

    为了掩饰心虚,何欢儿摆出一张笑脸,与他攀谈起来:“关义士是从何时来到这座鬼城的?”

    关月弯下秀气的眉眼,仿佛换了一个人,道:“岁岁流年,记不大真了……”

    何欢儿见他言辞含糊,也不好再对他的底细刨根问底,开始信口闲扯:“这城池虽已废弃,四周有山有水,风景如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啊。”

    “好什么好?城里到处都有怪物出没!”陆无庸脸色十分难看,“大蜘蛛、怪鸟……谁晓得还会冒出什么!”

    关月吃惊地问:“蜘蛛?你们看到了蜘蛛?”

    “关义主不知?这座鬼城盘踞的邪魔可不止药魔一个,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郑无伤稍作停顿,慢慢吐出了一个名字,“人——皮——夜——叉!”

    “人皮夜叉?”关月的脸色刹是一白,那张秀气的脸显得愈发秀气了。

    “没错!修真界众所周知,人皮夜叉那个邪魔养蜘蛛为具,吸食死者怨念以成魔道。这两日,我们遇见了好几只蜘蛛怪,见一只杀一只。不得不说,那孽畜颇有几分棘手!”

    何欢儿问:“关义士夜巡时,没有遇到过蜘蛛怪?”

    关月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那些蜘蛛受三名黑衣人指引,在这座城里横行作怪,义主竟然毫无察觉?”陆无庸眼神里疑窦丛生,语气变得生硬,“义主该不会是有事相瞒吧?”

    关月还未答话,却听舱外清洗茶具的赵四哥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这位仙长,听你的意思,是怀疑义主勾结妖邪了?没风没影的话,可不能乱说!这阵子城里不安生,最烦心的就数义主了!那些邪门的东西又不傻,义主进城巡查,不会藏起来吗?那么大一个城,有的是地方躲!”

    陆无庸辩驳道:“人皮夜叉那个魔头,整个修真界都惧他三分,又何必要东躲西藏?”

    赵四哥停下手里的活,甩了甩手上的水,指着舱里大喊大叫。

    “你们不要小看人!这里可是我义社的地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义社的兄弟个个一身正气,什么邪祟敢惹?再说了,我们义主可不是等闲之辈!他虽不入什么佛门仙门,道行高深得很!法阵符术,样样在行!什么妖魔鬼怪见了他,都得现原形!哪个敢不躲着走?”

    他埋下头,手上捞着陶盆里洗好的茶具,嘴里仍在不停地念叨。

    “义主一片诚心,把你们当成贵客招待,到头来却遭你们疑东疑西!一群没良心的东西,上等好茶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义主果然没说错,这修行者里头,脏心烂肺的人实在太多了!口口声声行善积德,背地里比谁都心狠手黑!”

    陆无庸听了赵四哥一大顿数落,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说不出话反驳。

    郑无伤接上了茬:“这位赵壮士,陆无庸无端怀疑义主,确有不对,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把天下修行人说得丑恶不堪,是在有失偏颇。我师父常说,世上人事,无往不在罗网之中,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切忌非黑即白。”

    这些话听在何欢儿耳中,多少有些扎心。“郝剑师教导弟子之言,确为通达之论,不过,在小女子一事上,郝剑师却不能公允相待……不然,他为何一口咬定小女子心黑?”

    “这还用问!我师父明察秋毫,定是把你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才有此论断!”郑无伤满脸崇敬之情,“我师父看人,从不出错!他说你丑恶,你必然丑恶无比!无论你耍什么花招,休想在我面前瞒天过海!”

    他回头望了一眼卧榻昏睡的顾子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接近少主!”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赵四哥忿忿端起陶盆,把脏水泼到了河中,拎着装满茶具的竹篮走入了船舱,“这位姑娘,我看你为人洒脱,又有几分本事,何必跟着一帮臭道士,受他们的闲气?干脆入了咱们义社,保准不让你受委屈!”

    “赵四!我义社岂能夺人所爱?”沉默许久的关月突然发出了一声戾喝,眼底寒光凛冽。

    赵四哥吓得一哆嗦,赶忙放下竹篮,悄无声地走出了船舱。

    关月旋即换了一副随意的神情,嘴角泛上了笑意:“关某人在这不吉利的荒城开义社,一直饱受猜忌非议,也不怪各位暗生疑忌。不要说各位初来乍到,即便来此栖身的流民乞丐,对我心存疑虑的也不乏其人。”

    郑无伤坐得笔直,语出笃定:“旁人我不晓得,但是,我郑无伤心地光明,从未曾恶意揣测过关义主。”

    陆无庸冲他丢过去冷冷一瞥。

    “这话不假,郑仙长只会恶意揣测小女子一人。”何欢儿笑得不阴不阳。

    “讨打!”郑无伤从牙关里挤出一句。

    关月又继续说道:“就比如前几日,有个叫花子听到城里有孩童的动静,怀疑我义社暗地里盗卖孩子,还跑来索要封口费。我不想引起骚动,就让沈九给了他一贯钱。”

    何欢儿问:“关义士,那个叫花子是不是长了一颗大头?”

    “对,身边还跟着一个瘦小的哑巴。诸位见过那两个乞儿?”

    “昨夜在城中遇到的,不久前跟着送孩童的船一起回了茂城。”

    郑无伤怒骂了一声:“那两个臭叫花子,光认钱!”

    “小龙阳,话也不能这样讲。两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无所有,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认钱,你让他们认什么?”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为了钱,出言污蔑收留他们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忘恩负义之辈,猪狗不如!”

    陆无庸阴阴冷笑:“你跟你哥不也当过人家的奴仆?而且还杀了主家的人出逃,有什么脸看不起别人?”

    郑无伤伸着脖子,冲陆无庸大叫:“这二者能一样吗?那个管家贪财好色,专爱欺凌弱小,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此等畜生,杀他乃是为民除害!”

    陆无庸堵起了耳朵,“你吼什么?有理不在声高,声高必是心虚。”

    “你……”郑无伤顿时噎住,压低嗓门憋出一句:“懒得跟你计较!”

    “看样子,有些流民实在无处可去,至今仍栖身在城里……”关月望着船舱外的天色,满面愁云,“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黑了。到城中寻人怕是来不及了……只希望他们运气好,能熬得过今夜……”

    何欢儿听他话中有玄机,好奇地问道:“关义士,不知今夜有何特殊之处?”

    “百年前,芜城百姓遭遇屠城惨祸,正是在中元节,今日恰逢七月十五,乃是他们的忌日。天黑之后,将有无数冤鬼怨灵苏醒,席卷全城。届时,城中阴气森森,鬼哭震天,足以令人发狂致死。凡人除非八字够硬,才能逃过一劫。”

    郑无伤神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少主前来鬼城,好巧不巧,竟赶上万鬼回魂之日,这要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那就见鬼了!”

    “唉!当日也许不该遣散流民,他们若是留在南门的城凹子,到时候启动保护城关的法阵,让他们到城关上暂避,我尚能护他们一护。”

    “法阵?”陆无庸冷嗖嗖地地开口,“哪里还有什么法阵!”

    关月一愣:“陆仙长此话何意?”

    陆无庸朝郑无伤一指,“义主有所不知,这位姓郑的仙长勇猛无敌,过城关时,为了吓唬众位义士,非要在大少主跟前逞能,把义主布下的法阵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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