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清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外,周启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周暇:“说说你的看法。”

    周暇沉吟了片刻,方开口道:“和我之前查的基本能对应的上,那晚出现在众生楼的人虽看不清面容,但据线人描述,身量约五尺三寸,步态轻盈,武力不俗,多半就是阿双。”

    “楼清的话,应不似作假。”

    周启方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又问:“你觉得楼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楼清?之前倒是有所听闻,宋太子掌上明珠,天真烂漫,才情出众。不过——”周暇话锋一转,“如今看来是天真不再,脑子也不甚灵光,全身上下就剩下两分骨气罢了。”

    周暇摇摇头:“她这个郡主当的真是毫无主见,倒是那个暗卫阿双,是一个厉害人物。”

    “哦?”周启方似笑非笑,“我倒觉得楼清也挺厉害。”

    “嗯?哪里厉害。”周暇一脸不解,他难道又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周启方不紧不慢道:“起码说故事的本事不错,不然怎么,她说的话你全都信了呢?”

    啊?!

    周暇不明所以,而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父亲你的意思是,楼清她,编了这些故事来欺骗我们?”

    “我觉得称作‘隐瞒’更为合适。”周启方平静的双眸仿佛一泓深潭,“你若换个角度,这个故事便是另外一番模样。”

    换个角度?

    周暇努力思索父亲话语中的深意。

    周启方先前说楼清在刻意弱化自己的行为,即便后来在他们的追问下道出了实情,也是满口的“阿双说”“阿双认为”,将他们的关注点都引到了暗卫阿双身上。

    周暇长吸了一口气:“所以,这一切有可能只是假借‘阿双’之名,真正的操控者是她楼清,是她主动去拿自己的行踪做交易,主动选择前往大昌暂避风头,而阿双,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若是如此,此女心机之深沉,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周暇很快也察觉到了疑点:“万事总得有动机吧,她兜这么一大圈,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她想让我们相信,这就是真相。”

    听到周启方的话周暇呆愣住了,脸上满是茫然。

    时常觉得自己的脑子跟不上父亲的节奏,再这样下去,要不然他还是回去当齐老的剑童吧。

    “让我们相信这是真相?”周暇不明白,并且直接表达了出来,“是真是假如何,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啊?塑造出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暗卫,反而显得自己愚笨无知,毫无主见,这年头还没见过这样的主子呢。”

    周启方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矛盾之处:“我暂且找不到更为充足的理由。”

    周暇觉得父亲的想法过于复杂,反而容易忽略了事情的本质,但他不敢直言,弱弱的辩解了一句:“或许人家就是单纯的想要找到这个阿双呢,对我们说出这些,也算是坦诚相待了。”

    周启方捏了捏眉心:“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只是多年以来他习惯性的以最坏的结局去揣度事物,唯有如此,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他继续道:“凡事都不要过早盖棺定论,天性单纯的郡主身旁有一位智勇双全的暗卫不足为奇。只是我先前听问雨说,楼清来王府的时候,身上除了玉佩就只剩一个素银簪,看那簪子的样式不像是她会用的东西。”

    “你说,会是谁的?”

    周启方未曾言尽的是,和楼清一起出逃的嬷嬷既然已死,四个月过去了,这个阿双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与其听她的一面之词,周启方自然是更相信摆在眼前的证据,和自己的判断。

    “那我现在安排人继续查?”周暇开口询问。

    “我已经让拂云去了,你回去准备一下行囊,十日后我们出发去郴州,带上楼清一起。”

    崔远山之事尚未解决,前往郴州是计划内的安排,不过周暇感到不解:“带她去做什么?”

    周启方轻笑了一声:“王府供她吃穿用度也有三四个月了,既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如,故地重游一番。”

    哦对,永宁县在郴州他怎么又给忘了。

    周暇仍沉浸于父亲方才的推断中,忍不住喃喃自语:“楼清,真的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养在闺阁的女子看不见山河的广阔,就好比纸上谈兵永远无法造就真正的将军。”周启方没有正面回答周暇的问题,语气平淡,“哪怕她昭和郡主天资过人,但是时间,太短了——”

    “她还不足以有这份魄力。”

    ------------

    侍女的身份似乎并不难查,拂云在第四天便传回了消息,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散发着阵阵异味的古朴铜匣。

    彼时,书房之内,裴瑜刚和几名内阁重臣商议完郴州官员的任命事宜,只见折风脚步匆匆,拿着一个包裹从屋外走了进来。

    众人见状,自是告退离去。

    周启方瞥了一眼便心中有数:“想必是关于楼清的消息。”

    裴瑜眼中浮现出了几分兴味:“前日听周暇提及,楼清身边的那个侍女,原来是个身手不俗的暗卫,当初可是把他耍的团团转。”

    “是这样。”周启方无奈的点头,“所以这次我专门让拂云去了一趟。”

    “哦?”

    拂云身为王府暗卫,武功超群不说,更是打探情报的一把好手,府内许多明里暗里的事情,裴瑜和周启方都更放心让拂云去操办。

    周启方叹了口气:“周暇这孩子,还得好生磨练。”

    “人各有志,周暇为人机灵活络,尤善交际,心思纯善反而显得更为难得,周叔不必担忧。”裴瑜安慰了两句,此时的他对那个暗卫倒是颇有兴趣,“拂云查到了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是。”折风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有一封书信,以及一个怪味四溢的宝匣,他面不改色的拆开了信笺,只见纸上言简意赅的写道:

    “……阿双,女,生辰不详,五年前由楼承阳带回东宫,坊间多有传闻其为楼承阳外室之女,具体身份难以考证。后成为楼清侍女,与之形影不离。此女性冷漠,常手持一长剑,不喜出门。因东宫众人皆已命丧火海,消息有限,其余仍在待查。”

    看来,拂云此次也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裴瑜对阿双的履历不甚在意,所谓外室之女,多半是坊间给达官贵人编排的桃色逸事罢了。倒是楼承阳作为一名父亲,深谋远虑,这一手暗卫,或许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裴瑜缓缓靠近桌面上那个平平无奇的匣子,一股腐烂之味扑鼻而来。

    折风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公子使不得。”

    “无妨。”裴瑜径直伸出手,打开了铜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五枚圆润的金元宝,他拿起一枚对着烛台的光亮照了照,隐约可见底部有一个月牙形的痕迹。

    其余四枚皆是如此。

    确实是从众生楼流通出去的黄金。

    看来楼清并未说谎,阿双也没有取走它们,裴瑜将元宝放回匣中:“让周暇给楼清送过去吧。”

    折风恭敬地应了声:“是。”

    ------------

    周暇找到宋清仪的时候,她正置身于藏书阁内,站在梯子上翻找高处的书籍。当目光触及到周暇手中那个熟悉的铜匣,宋清仪险些失足从木梯上摔下来。

    宋清仪双手颤颤巍巍的将匣子从底下托起,不到片刻,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歘”的落了下来。

    周暇微微挑眉:“这个匣子的样式在大昌极为常见,你都没有打开,怎么就能确定是你们放的那个呢?”

    宋清仪胡乱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将手中的铜匣轻轻翻转过来,伸出手指,指着底部方形雕花处:“你可以用手摸一下这里,有一道印迹,这是当初阿双用剑劈上去的,全天下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周暇望着那一道清晰可见的长痕,哪里用得着去用手摸,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

    这个阿双,越来越有意思了,底部留痕的做法倒是和他们众生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真希望她还活着。

    周暇看向又忍不住啜泣的宋清仪:“你哭什么?匣子不是已经找到了吗?至少说明你的阿双,不是一个卖主求荣的人。”

    宋清仪缓缓摇头:“我倒是宁愿有人将它拿走了,若是这样,我好歹能留个念想,说不定阿双还活着,可如今……”

    周暇若有所思:“你和阿双的关系很好?”

    “是。”

    “那你可知——”周暇低声试探道,“阿双,有可能是你同父异母的姊妹?”

    宋清仪一怔:“怎会?你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她否定了这个传闻,“阿双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你之前不是说,并不清楚她的情况吗?”周暇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宋清仪的面部表情。

    宋清仪眼泪未干,语气却非常平静:“阿双偶尔会和我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她的父母一直陪她左右。况且,如果她真是皇室血脉,东宫没有理由让她一直流落在外。”

    周暇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只是可惜,关于这个阿双的线索,又一次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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