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藤次郎支支吾吾地说他会禀告黑石光治发生的事件,让人将野藏的尸体带去处理了。交代过晚上会议的时间地点后,他很快就带着人撤离了我的公寓,前去医院驻守。临走,他转过头看着我,显得有些暗沉的银发不同以往的服帖,垂落在脸侧。

    “吾……会尽力护汝。”他干巴巴地说着。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

    话虽如此,这次倒是一个人都没给我留下。不过这倒是无所谓,我有能自保的手段。

    敲了敲紧锁着的主卧门,似乎等待已久的开锁声急不可耐地将灰谷蘭他们推了出来。

    黑川伊佐那的表情复杂,介于喜悦和不满之间,手里抓着我那本日记。我立刻做出了合理的反应,伸手过去想要夺过来。

    我的手在中途被他拦下。

    抬起头,他眼中的不满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如愿以偿后的心满意足。他拉住我的手,将一个温柔到似乎我是某种易碎物品般的拥抱给予了还没调整好状态、身上还在发抖的我。“我没想到……你费力地穿越时空,”黑川伊佐那的吐息落在我的肩上,“是为了将我从‘悲惨的孤独造就的青春期问题’中解救出来。”

    “你生气了?我那么说你。”我避开了解释,默认了他的话,于是黑川伊佐那身后的灰谷蘭马上翻了个白眼。

    “怎么会。你的无趣计划中带着对我的欲望……不管这欲望是什么,我都感到高兴——”他忽然凑近了我脖上的动脉,他的下巴贴着薄薄的皮肤,刚刚的伤口又被他蹭出血来,我的心跳顺着血液流动出来,他就用小到只能我们二人听见的声音将它堵回去,“即使你只是想要利用我来达到你那个不可能实现的目的。掌管最绝对的暴力。啊,你做不到,小赫。”

    敏感又聪明的小孩不被情绪控制的时候就是难对付。

    “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我拿走了他手中的日记本,藏到了厚厚的衣服里去。

    黑川伊佐那松开我,用右手中指指尖撇去了沾染上的我的血迹:“昨晚已经是破例了。”

    什么东西变了。

    过去在京都我见到的、刚看过我的日记不久而对我信任又温和的黑川伊佐那,对我的语气并没有这么冰凉。即使心里清楚知道,但自己亲口说出‘利用’来破坏我给他营造的爱的幻觉,很怪,不像他。

    “为了‘保护’你,我搁置了决战。但现在,”他走出房间,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找了个椅子坐下,“我要继续下去了。你不来妨碍我,我就不去妨碍你,怎么样?”

    玉依姬。玉依姬。

    我在心中呼唤那位女神的名讳。

    一阵铃声过去,并不是被我控制的时间忽然静止,幻化为黑川伊佐那的样子的玉依姬看向我,白发泛着微光。

    我的问题还未问出口,她便自顾自地开始解答了。

    “那时,你见他之前,你和三途春千夜见了面,还用力量给他调解了乱流,对吧?”她说,“他是过去由佐野真一郎所拥有的那个力量所扭曲的时空产生的结石,而你的力量和他身上的力量残余都属于一宗,你能吸走所以才能让他平静。同时,残余被你吸收融合后,近似于神力完全态的力量便会让你的存在与神相似。”

    因为是神,所以是被信任,被宽恕,被敬爱的。人类对神的普遍情感影响到了那时的他们……好吧,这倒是终于能解释得通了。那个时候,这些躁动的青少年全都温顺而又好说话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在我思考之余,玉依姬离开了。

    时间恢复流动。

    黑川伊佐那的眼睛依旧盯着我,但内里却已变回了他自己。

    “好啊。反正,”我笑了笑,“他的人生不在我解救的范围内。”

    黑川伊佐那的也不在。

    他与我目光相接,似乎打算从我的眼中看出什么东西来。失去了来源于神的暗示,对他而言那本日记本上的话语的可信度和影响力都打了折扣,我又变回了那个他想要困在身边作为照顾人的替代品、却又无数次从他手下逃走的、棘手的女人。京藤次郎的出现让我和他之间看似缩小了的距离再次回归原态,想要再让我成为便携玩偶的话,他只能期待下一次黑石组的失势。

    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黑川伊佐那最终离开时留下了决战预告——2006年2月22日,初代黒龍的结成纪念日。离那一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还能在圣诞节抽出时间来去赴柴大寿的圣诞约定。

    灰谷蘭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倚在墙上打着哈欠,手指绕着发梢打转:“别浪费时间在没必要的事情上。”

    好吧、好吧。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想法提醒我的,这的确是正确的建议。

    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

    //

    那晚,九点的会议如期召开,我也按时抵达了会议现场,所以这场会议的结果并没有改变,黑石商会的成立被我亲自提出。会议结束的第二日的早间新闻里,用黑伞遮掩面目的我走出黑石家宅的身影作为报道的影像资料不断播放着,直到晚间的重播。我几乎要能再次看见大江十郎在冬风中捶胸顿足愤怒不已地抛出无数个问句的样子,令人心情舒畅。

    有我兜底保证,黑石光治缺少紧迫感,并未像过去那样拖着病体残躯强行现身,就算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仍旧在私人病房中躺着,由他的护卫时刻不离地保护。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可以言语,除了出行有限外基本是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所以现在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速战速决,杀了他,再来操纵好对付的我,于是那场血色婚礼便延期了。

    野藏死了,暂时他们也找不出什么适合暗杀黑石光治的人。在他们周旋的时候,我正好可以解决这边的事情。天竺和卍龍联合小规模地打了几个来回,摩擦愈演愈烈,本来打算看我没事就解散的脆弱联合奇迹般地在解散后关系好了许多,可谓共同的敌人是增长友谊的良方。

    比起声称我有需要都会来帮忙的柴大寿和佐野万次郎,更加实在的是灰谷兄弟留在了我的身边,貌似是黑川伊佐那的默许,算是“我就不去妨碍你”的范畴内。六本木的不良对灰谷兄弟言听计从,间接的,也就对我言听计从了。我问灰谷蘭为什么不继续在日本第一极道的路上和黑川伊佐那一起奔走了,他的回答是反正我要做的也一样,全然不提胜算的事。

    不管是为了和黑川伊佐那对上时的应对,还是为了解决时刻在暗处的威胁,我需要成规模的武力、足够用的钱,还有合适的脑力支持。

    所以在圣诞前,我绑架了似乎正打算怂恿一场弑兄案的稀咲铁太。

    “招兵买马,坑蒙拐骗,你不都帮天竺啊爱美爱主啊芭流霸罗啊之类的做过了吗?”我在用攒的零花钱买下的废弃厂房的地下仓储室里踱步,被捆在椅子上的稀咲铁太脸上青肿,平静的双眼像草丛里的蛇一样地盯着我,“现在再帮帮我呗。”

    我特地选择了远离东京的地方,以免那只忠犬赶来救走他如今效忠的老大。从这间工厂走出去还要走上十分钟才能走到最近的巴士站,巴士开半个小时到最近的电车站,坐上电车还得换乘两趟回到东京市区。巴士站所在的村子里老龄化严重,基本没什么年轻人,我也和婆婆们打好了关系,新人设是接手这间工厂的年轻大学毕业生。婆婆们很欣赏我,所以如果村子里来了什么陌生面孔,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逃不掉。

    稀咲铁太吐掉了口中的血水:“你难道发现不了你没有天赋?”

    我耸耸肩,摇了摇头。“我知道啊。我不够强,也没有什么人格魅力,所以只凭我是招不到我需要的那一类人——只凭一腔热血和少年心性就可以用脑袋去抗刀的人。但我心思够阴险,”我擦拭着手中的匕首,那上面是我把他带走时砍伤半间修二留下的血液,还有一些残余的麻药,“手段够狠毒,还有一点点的极道背景。他们不敢做的我敢,这算是你应该敬佩我的地方。”

    他干笑了几声:“你和他描述的倒是出入很大,我本来以为你是更加软弱的女人。”

    在说半间修二啊。我假装没听出来,继续我的游说。

    “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一致。所以,”我将匕首朝他抛去,锋利的切面划破了他的耳尖,银光最后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石灰扑簌簌地往下落了一阵,“我们合作的话是最好的。”

    稀咲铁太的眼镜只有一边堪堪挂在耳边,我贴心地走到他身后,将墙上的匕首拔出来,轻轻将他的另一边眼镜挑起来,慢慢在他耳边放好。

    “我想要什么?”稀咲铁太笑了起来,只有开口前滚动的喉结能够看出他的紧张,“我只是享受着作为月亮去反射他们的光,让他们攀上高峰。你不是太阳……呃!”

    他的脖子还挺细的。

    也是,才十三岁左右吧?稚嫩的小男孩。

    “对。我不是太阳,”收紧手指后,能够听到喉骨咯咯作响的声音,“我是个普通人。”

    我的手指在他脖颈上的皮肤寻找着跳跃的动脉。“不过,你才不是只想着让‘他们’攀上高峰。你是要一个闪亮的名头——日本第一不良。而且你的这个愿望,”我轻声说,“还是从那个可怜的废柴小孩那偷来的。”

    “模仿心爱女孩的心上人是没办法让你得到她的心的。伪造品归根结底是劣质品,你明白吗?就像月亮是块没活力的尸体一样,”我说,“模仿他、学习他,又尝试超越他的你是没法让小日向爱上你的。你反射再多的光亮还是和太阳不同。本质上就不同。”

    本来理性地不反抗来保存体力的稀咲铁太动摇了,我手下的脖颈动起来,试图摆脱我的控制。“橘本来就……”他的声音沙哑而模糊,愤怒、警觉,以及窒息感一起折磨着他的理智,连带着刚刚一直用着的敬语也消失无踪。

    我对他笑了笑,松开手:“太阳很耀眼吧?谁都向往太阳。那你究竟是为了得到橘日向的芳心而努力,还是为了变成花垣武道?”

    稀咲铁太垂着头喘息着,补足脑内的氧气浓度。

    其实他的回答是哪边都说的通。我将匕首收起来。准确来讲,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在一起发生,对橘日向的爱慕和对花垣武道的向往。但对于不怎么和人近接触的稀咲铁太而言,应该很难接受这样的心态。

    不过,我只需要他愿意为我干活就行。

    “这些都是你的揣测,”稀咲铁太揉了揉有点红印的脖颈,“根据你能查到的那些情报。黑石组的情报网比我想象的更加密呢,连我这样的小人物的人生都能被翻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国家,普通人是最没有隐私安全可言的。”我说。

    不过这些情报并不都是从正常的非法渠道来到我手中的,还有一些玄幻色彩,包含了神道的助力。这些他倒是不用知道。稀咲铁太打定了主意一口咬定自己的目的,和他多费口舌似乎只是浪费时间了。他也比我想的更难对付。或者让花垣武道那样真挚又与这个倔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来和他交涉会有奇效,但我已经决定了要走的路上不能有那些干净的本没错的孩子的身影,也就不会再把他扯进这纷争中。

    “感情牌打完了,现在来说说最简单易懂的道理吧。”我又紧了紧绑着他的绳子,稀咲铁太被勒得闷哼一声。

    “一,你现在在我手上,附近的人都是我的眼线。二,我知道你迄今为止在暗中做的一切,包括你想要在圣诞节搞的鬼。三,这场绑架只有我一个人实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被我绑走,”我解释着现在他的处境,“如果我不让你走,你不可能离开。你现在是我手中未开刃的刀,很可惜,即使你才智过人,也有替代品,也有要被‘销毁’的风险。你只能、也必须,听我的话,把自己磨利了,为我所用。”

    稀咲铁太垂着脑袋,绑架过程中他的挣扎让他的头发全部散了下来。果然飞机头啊莫西干头啊都是差劲得要命的审美,已经不算流行审美的错误了,而是不良审美的死亡。散下头发的稀咲铁太看上去温顺了许多,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被我牢牢捆着。

    要是他还是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只能在这里把他处理掉。很麻烦,所以还是希望他能配合我。我这样想着,伸手想把他的头发理理,以示友好。

    他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

    “我没有恶意。我不是他们那样的杀人狂虐待狂,”我尽量放软语气说,“如果一切顺利,我本该是个过着普通人生的普通人,一辈子见过的人血只会是因为意外和月经。可惜人生没那么容易顺利。”

    他倒是没再躲着我的触碰了,我便把他的头发理顺了。“你不需要那个名号,你已经是黑石组的若头,在整个东京的极道成员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存在。即使当极道,你的人生也很顺遂。”他说。

    “你是想说我的起点太高了你不敢去够吗?”我笑他委婉的拒绝,“你的目标也不是仅限于‘不良’而已。你可是稀咲铁太。”

    “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稀咲铁太嗤笑着。“转而帮你,说实话更简单。但黑川伊佐那怎么办?你不是,”稀咲铁太仰起头来,眼睛盯着我,我耳边似乎响起了蛇吐口杏的声音,“他最想得到的过家家玩具榜上排名第二的‘妈妈’吗?”

    他倒是很能理解别人的心。

    “我的两个妈妈都死了,没学习对象,是没办法在家家酒游戏里扮妈妈的。”我敷衍地回答他的问题。

    稀咲铁太对我的话似乎有些意外,一时半会没想出如何回我的话。想来黑石家和京藤家的家族丑闻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听到,他估计是第一次听说“黑石家备受重视而权钱两得的大小姐黑石赫”还有两个已故的母亲。

    忽如其来的寂静中,我打了个喷嚏。

    好冷。

    快到圣诞节了。

    “你不冷吗?”我问他。

    “……啊?”稀咲铁太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是虐待狂,所以我不会让你在这里被冻死的。”我点点头,认可了自己的人道主义。

    “莫名其妙。”稀咲铁太说。

    虽然他说话变得不好听了,但我还是决定去给他拿点御寒的衣物。虽然这间工厂的保暖设备在前年的冬天就被冻坏了,但还有许多没被工人老板带走的遗留物可以使用。

    抓着手电筒在宿舍区挑挑拣拣出一件还算干净又暖和的棉服,我扛着它回到了那间地下室。

    很不幸,稀咲铁太并没有给我面子。原本绑着他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了地上的几滴血迹和一块刀片,看样子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早就想好了怎么逃跑。让人心寒。

    我想不出他拒绝和我合作的理由。真的。

    在除我以外一切时间静止的世界,我很快就找到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工厂里试图找通讯设备的稀咲铁太。解除「时空滞留」的瞬间,我举起手里的铁棍,往他的后脑勺敲去。

    这下又害得自己受苦了。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稀咲铁太,有些烦躁于又得把他拖回地下室。

    //

    为了保证劝好稀咲铁太,我在那间冻得我皮肤青紫的工厂入睡。于是第二天,我醒来时看见的不是往常柔软的被褥和干净的房间,而是脏乱地下室里黑着脸盯着我的稀咲铁太。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他的语气有些恼羞成怒,“给我换了衣服?”

    “你出血了。冬天血干得很快,磨着你受伤的地方会造成二次伤害,我就干脆给你衣服扒了换了暖和点的。嗯……”我解释道,“没让你冻死,还给你敷了脸上的伤,你是该谢谢我。”

    稀咲铁太脸上的表情堪称五光十色:“这些都是谁造成的你倒是只字不提。”

    “绑架怎么可能会让人质毫发无损,况且你还那么活跃地要逃跑。”我翻了个白眼。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这一觉我睡了快十个小时,真稀奇。

    “你再想想吧,小神童,”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做事,你要牺牲的人身安全保障至少比在伊佐那身边少了两倍,待遇也好两倍。只赚不亏。”

    他笑了起来,似乎在嘲笑我,但又带着无奈的情绪。我站在原地,等着他结束奇怪的笑声。他笑完抬起头来看向我:“待遇好两倍……在你这我好像没有拒绝的选项,拒绝你你就会把我沉进东京湾里吧?”

    我点点头:“准确来说,是埋到山里。”

    他一直反抗我的理由,是因为丧失了主动权导致的不安吗?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圈,棉絮溢出的破棉服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他看上去即使一屁股坐在晚上三点后的新宿地铁站口,也能立刻融入那群流浪汉当中,全然没有素日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我好像真的把他搞的有点狼狈了,害得他逆反心理比较严重。我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想赶快集齐有用的军队,难免有些心急……这不是好的征兆。

    放松点。

    “我去弄点吃的东西来,”我走向门口,“别搞小动作。伤个手脚什么的并不会影响你的头脑运作,对吧。”

    饿着肚子没法放松下来的。

    地面的冷风夹着小雪往颈窝里跑,我缩了缩脖子,把围巾缠紧一点,加快步子。我在这里的办公室里备着速食,只需要烧好水便能吃上热食。烧水壶的声音在房间里咕噜咕噜地回荡,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着。

    放松点。

    灰谷竜胆最近总说我看起来脸色很差,或许是内心的焦躁映射在脸上了。但一看见他的脸就又会想起那时他渐渐微弱的呼吸和涣散的瞳孔,以及灰谷蘭那声有些凄厉的喊声,于是我的焦躁情况就更加严重。

    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情况发生。

    就连灰谷兄弟也不知道我绑架稀咲铁太的行动,按我的计划,劝服他应该是不会花太多时间的事情,我应该带着新鲜血液和他们见面。只是,没想到稀咲铁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家伙,在我稍微过头的控制下对我产生了警惕和抗拒,一时半会看上去是谈不拢。接下来换个方式好了。

    “砰——!”

    一阵巨响从工厂大门传来,代替水烧开的尖叫打断了我的思考。

    有人来了,还是暴力开门。

    我抓起放在一边的铁棍,压低身,藏到门口的人看不见我的死角。

    “喂,武小道,你真的确定他们在这里吗?”

    半间修二的声音。

    “你自己擅自跟过来的就不要指手画脚。”

    啊,还有松野千冬。

    “是你们打不过半间大人才当上半间大人的向导的,”半间修二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别搞错了啊。”

    松野千冬发出一声响亮的啧嘴声:“这个年纪还用自己的名字当自称……三岁小孩吗?”

    “喂千冬——还想再被揍一次吗?”半间修二笑了起来。

    一阵短暂安静后,花垣武道小小的“你们小声一点啦”的劝告被淹没在松野千冬气血上涌和半间修二的争吵声中。

    太好了,是不靠谱三人组,我的绑架计划有救了。

    我换了条路,避开吵闹得一听就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的三人,回到了隔音很好的地下室。看着空手而归的我,稀咲铁太挑了挑眉:“看来发生了点事情。”

    “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我拿起一旁货架上的迷药注射器,将里面的液体推进稀咲铁太的皮下。感谢和这一切无关的神,他这时总算不反抗了,只是用他那双眼睛看着我做这一切,观察着我的举手投足。他的视线,让我感觉像是要被剖开看内脏一样不安。

    把陷入昏迷而变得浑身瘫软的稀咲铁太放到拖车里,而后要做的就是在静止的时间里转移到最近的藏匿点。

    副作用好像变强了。

    拉着拖车走过以滑稽的样子卡在停止流动的空气里的三人组时,预料外的温热液体从鼻下流出,我抬手擦去,鲜红的血液停在了我的袖口,像刺眼的葵花。差点忘记了,现在我还是那个拿着有副作用的神力的、使用力量就会被反噬的、不知何时就会被这个神力诛杀的,普通人。

    没事,放轻松。

    我继续拉起拖车,一直到工厂的后山里的防空洞里,关好隐蔽在山林藤蔓中的门,我才解开硬延长了十倍时间的能力。

    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的血雾。

    我摸索着找到了纯净水,笨拙地一遍又一遍洗掉脸上的血。到最后,我的神志已经快要无法支持我判断出血的究竟是哪个器官,拿着舀水勺的手也停不住地抖起来。意识几乎马上要飞走,装着稀咲铁太的拖车发出的声响逼着我再次站起来,将拖车踹进更深处的房间。

    这下可以放心晕了。

    //

    做了不好的梦。

    是和在柴家晕倒那次一样的梦。

    又一次预告着我的死亡的梦境里,我死在一片黑暗中。

    但那片黑暗和我被囚//禁的那次不同,我有意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似乎变成了——植物人,对,植物人。那么梦中时刻萦绕的消毒水味就有了解释。

    昂长的、无法行动的梦境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并没有人陪在我身边,仅有点滴嘀嗒落下的声音和生命检测仪器运作时发出的的嗡嗡声在清醒的黑暗中响起。偶尔,类似黑石光治的声音说着话,有时候还有其他耳熟的黑石组的人的声音,但或许受身体影响,我没法很好地分辨声音的主人。他们的话语中最常提到的就是「梵天」,听上去像是一个组织。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兜兜转转,将死亡降临在我身上的地狱使者,又是三途春千夜。

    他的声音已经被我记住了,所以当他说出道别的话语时,我马上就认出来他。这次的杀法倒是温和,虽然身体没有准确反馈,但根据意识消失的情况,我推测应该是注射药物致死。

    既然实施人是三途春千夜,那么那个「梵天」的主人应该就是佐野万次郎,这个组织即是「东京卍字会」不知为何在现代的新生。

    麻烦哦……又回到了起点。

    我锤着后脑勺,仿佛宿醉后的头痛貌似是新的副作用。不过我能做这样的梦,也就意味着忽然找到我的藏身处的花垣武道是通过在未来的调查知道的了。新未来又是什么样的?待会抽空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下好了。

    佐野万次郎第一次舍弃掉「东京卍字会」这个一看就是他自己定下的名字,意味着走向新的糟糕未来的路上发生了迄今为止从未发生的巨变,并且对佐野万次郎造成了比之前都要不好的影响。我有不好的预感——佐野万次郎抛弃了的恐怕不只是「东京卍字会」的青春回忆,还有那里的伙伴。巨变改变了他,让他下定决心抛弃现在身边的伙伴,投身于彻底的黑暗中。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这次我睡了十二个小时。

    越来越长了。

    “要是再也起不来了”的想法顿时在脑海中飘过,我甩了甩头,赶快摆脱掉这样的预想。

    稍微降低下使用力量的频率好了。

    “啊。”

    意料之外的声音。

    我抬起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泡面的稀咲铁太正从他本该坐在拖车里呆着的房间内走出来,和我目光相接。我这才意识到,从我苏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绳子给捆住了。

    “诶……你怎么做到的?”这下我的处境有点危险了。不过,既然行动自由了,他为什么还在——他没办法出去。这个防空洞的大门门锁,用着只有我知道的密码好好锁着。

    “你那一推把拖车推翻了,”稀咲铁太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地板上刚好有碎玻璃。”

    他的手腕上本就没好的伤口处,又是新的鲜红血液。“放着泡面的柜子底下,有个急救箱,记得消毒一下。”我提醒到。

    稀咲铁太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种情况下还能装出关心我的样子,怪不得他们会被你哄得晕头转向。”话虽如此,他依旧再次走向了那个柜子去找急救箱。

    “并不是装的。我说过了,我不是虐待狂也不喜欢见血,”我靠在墙上,解释道,“不用死的人,我会尽力让他们活下去。”

    他提着急救箱回来了,坐回来原本的位置。酒精浇过掀起的皮肉,一声憋不住的痛呼从他绷紧的面部肌肉中挤出。“不愧是极道大小姐,说话的方式比一般人都要傲慢许多。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垫脚石吗?”他咬着牙关说。

    他现在的敌意有点奇怪。一个不大可能但是似乎是唯一的可能的解释溜到我面前,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

    “你在为了半间他不值吗?我利用了他那个糟糕的的性格,也的确——有意利用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一些微妙的感情。不过,”我歪了歪头,让大脑的供血变得均匀,思考这个奇怪的角度,“你也这样利用了他。他把你当做了难得的朋友………哦。”

    “你也是。对你们两个人而言,对方都是短暂人生到现在为止交到的难得的朋友,”我的思路豁然开朗,忍不住多嘴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在关于你的事情上撬不开嘴。啊,我的事情你也问不到吧?他说不定是我们三个人之间最重情重义的。没想到啊……说不定我和你也能成为朋友呢。”

    对我的警惕,并不只是受被我完全控制的下位情况带来的不安影响,还有我是骗了他朋友的“坏人”的原因在。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是个小孩子。聪明的头脑,孤独的神童。所以在面对对谁都温柔亲切又包容的橘日向时获得的被接纳被善待的体验,于他那个除了公式和课文一片荒芜的精神世界,是初来乍到的惊喜。

    这也是他和半间修二的相似之处。超乎常人的脑力和体力,让他们变得与众不同,再加上阴郁孤僻的性格和乖戾莫名的性格,所以交不到可以“交流”的朋友。相遇合作后就形影不离的两人,总算是有了朋友,真是可喜可贺。

    “你话真的好多……我和他只是各取所需,”稀咲铁太如我所料地断然否决了我的看法,“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被你的三言两语动摇,你别白费口舌了。”

    上次这么说的人可是陪着我去了京都探了未知的龙潭虎穴。

    虽然关于他的最新消息是他在未来又杀了我一次。

    “理解理解我吧,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只能动动嘴皮子。”我苦笑道。虽然大致推断出了他的想法,也有了下一步的方法,但保险起见还是装会弱吧。我的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好,贸然行动说不定真会把我折腾成植物人。

    “这么弱的你却想当上Boss,简直是痴人说梦。”稀咲铁太结束了包扎,端起泡面来吸溜吸溜地吃起来。闻上去好香。

    “当Boss又不是只靠个人的暴力。靠的是集体的暴力啊集体的,混蛋。我有权有钱的,招人还不是轻轻松松。再说了,”我盯着他手里的泡面说,“我也不需要太多人。一支敢死亲卫队,大概十个人的规模,加上我能弄到的枪械,够我把那群老不死的骨头烧干净了。”

    “人设崩了吧。”稀咲铁太对我的语气转变发出点评。

    “我会掌握黑石组权柄——或者说,黑石商会——然后将它变成控制日本全部地下黑色交易的蜘蛛头。你最终还是要和我短兵相接,”我再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不如现在就和我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我可以退一步,等你和伊佐那玩完无聊的过家家……就到我这来做事吧。”

    “你还真是不死心。”稀咲铁太把吃完的泡面碗放到一边,拍了拍手站起来。

    “这是我难得的美德。”我说。

    “即使你想让黑石商会变成蜘蛛头,没有手脚躯体的蜘蛛也只是个死物。你……”望着防空洞深处的稀咲铁太嗫嚅着,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接下去的话。他又看向我,最终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地开口了:“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改造利用现有的队伍。”

    他动摇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动摇了。这句提醒意味着他的确不是为了托举天竺而行动,而是为了吃掉佐野万次郎所在的东京卍字会的价值以及那名精神软弱的少年的领导价值。一切为了建造他的黑色帝国,如此笔直的目标导向让他变得好懂也难以动摇,但好消息是我的三言两语再一次起了作用。

    完成那场终局未知的决战后,无论胜者是谁,都会有新的一支队伍诞生。那支队伍将是继初代黒龍后最强的一支不良愚联队,也将会是我所能用得起的最实惠最锋利的刀。几乎是像超市倒闭清仓时淘到一把用了三代人依旧好用的菜刀一样高性价比的事情。

    “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赶快把门锁解开。你和我都有事情要做吧?”稀咲铁太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想要将绑着我的绳子解开。

    我抬起手,早就被我解开的绳子便爽利地落下。他并没有绑得很紧,又是很容易就能解开的绳结,我刚刚说那么多话的时候他就该发现我已经解开了绳子。要是日后可以顺利成为同伴,这一点可以教他一些。

    门锁密码其实是四个一。

    稀咲铁太看我输入密码的时候在我背后发出了类似“这人有病吧”的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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