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第一中学的清晨，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落在高一一班的门牌上。
沈听澜是第一个到教室的。
她推开后门，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黑色薄外套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她放下书包，动作很轻，但金属搭扣还是磕在桌面上，发出“咔”的一声响。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空调开着的声音。她低头从包里抽出笔记本，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一秒，随后翻开，写下自己的名字——沈听澜。字迹锋利，笔画干脆，像她这个人一样，不带任何多余的弧度。
窗外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微分碎盖的短发垂在耳际，发尾微微翘起，衬得她下颌线条更加利落。她的长相不算甜美，甚至有些冷峻，眉峰微挑，鼻梁高而直，唇色红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深褐近黑，却在光线下泛着深海般的暗蓝，沉静得近乎冷漠。
她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但总有人忍不住…
教室门被推开，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来，谈笑声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几个女生交换了下眼神，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天啊，那是女生吗？怎么这么…”
“嘘，小声点…她看着好凶阿…”
“她的眼睛…”
“看着就不好相处…”
沈听澜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墨水晕开一小片阴影，“深蓝色”的眼睛冷冷扫过去，她缓缓抬眼，微分碎盖短发下，那双被议论的眼睛直视过去。女生们立刻噤声，快步走向前排座位。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十七年的人生里，这双眼睛带给她的从来不是赞美，而是疏离。
其实她的虹膜并非真正的深蓝色，而是极深的黑褐色。但当光线以特定角度照射时，那双眼会呈现出深海般的幽蓝，加上她的注视方式，总给人一种被深渊凝视的错觉。
她收回视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上课铃声响起…
班主任李灿辉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精明。
“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他敲了敲讲台，声音沉稳，“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灿辉。”
他环视教室，目光在扫过最后一排时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今天主要是领教材和校服，中午下了课，你们去一楼2教室领取。”他顿了顿，“座位暂时这么坐，以后有调整再通知。”
“我念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我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教室门被推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边。
“报告。”
声音清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李灿辉抬头，看清来人后，眉头微松：“周曜野？”
“是。”少年迈步走进来，白色短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
“进来吧，下次注意时间。”
教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那是周曜野？去年物理竞赛全市第一的那个？”
“天啊，真人比照片还帅…”
“他居然和我们一个班！”
周曜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唯一空着的座位上——沈听澜旁边。
他走过去时，前排几个女生失望地叹了口气。
“怎么坐她旁边啊…”
“就是…”
周曜野拉开椅子坐下，带起一阵微风，混合着淡淡的柑橘气息。
沈听澜没抬头，只是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挪。
周曜野侧头看了她一眼，他没见过这样的女生…
短发，冷脸，眼神淡漠得像是对整个世界都没兴趣。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尖微微泛着粉，此刻正捏着一支黑色水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同学…”他突然小声开口，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课桌。
“我叫周曜野。”他笑了笑，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叫什么？”
“沈听澜”，空气凝固了几秒。
“你学过？”他瞥见她笔记本上的素描，随口问道。
沈听澜还是没有抬头，语气平静：“你能安静点吗”
周曜野一愣，随即笑了：“行。”
他没再说话，但也没移开视线，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探究，沈听澜皱了皱眉，重新写字，笔尖比刚才用力了几分。
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她居然这么跟周曜野说话...”
“装什么高冷...”
沈听澜听到了，拳头握紧了一瞬，随后又松了松，选择不去计较。
上午上完课后，午休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去领校服。沈听澜走在最后。
走廊上，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小声议论，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就是她，刚才对周曜野爱答不理的…”
“装什么啊，以为自己很特别吗…”
“听说她…”
沈听澜忍不了了，一把扯下耳机：“听说什么？”，说话女生吓得后退半步。
“说啊。”沈听澜向前一步，眼神冷的吓人，“不是挺能说的吗？”
“沈听澜。”周曜野突然挡在中间，声音沉了下来，“你怎么了？”，沈听澜撇了周曜野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沈听澜挨个指了指几个女生，“下次想议论我，别让我听见。”
“真当我是软柿子阿”
说完，沈听澜拿着校服像教室走去。周曜野愣住了，看着沈听澜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有意思…”
下午放学后，因为是开学第一天，篮球场空无一人，沈听澜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和彩笔。
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烈，她选了最边缘的长椅，戴上耳机，耳机里想起的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她打开水彩盒，笔尖蘸取群青，在纸上晕开一片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周曜野站在不远处看她…
“是她？”
篮球滚到脚边时，沈听澜的铅笔尖正悬在纸面上，勾勒最后一道阴影。
耳机里钢琴曲的旋律隔绝了外界声响，直到一片阴影覆上她的画纸。她皱眉，笔尖一顿，洇开一小片铅灰。
抬头时，阳光从周曜野身后刺过来，她下意识眯起眼。
他逆光站着，白色短袖被汗水浸透，领口歪斜地贴着锁骨，发梢滴落的水珠悬在下颌，将坠未坠。他微微俯身，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朝她脚边的篮球指了指，笑着说了句什么。
沈听澜没听清，但看清了他的眼睛——
黑得发亮，像盛夏正午被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面，灼热、赤裸，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瞳孔边缘泛着一点琥珀色的光，像是藏了簇烧不尽的火。
她没动，也没摘耳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曜野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耳廓，摘下一只耳机。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沈听澜却猛地后仰，后背撞上长椅扶手。
“能帮个忙吗？”他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呼吸间带着运动后的潮热。
沈听澜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
不是好奇，不是戏谑，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像在解一道无解的题。
她的手指无意识蜷紧，铅笔“咔”地断成两截。
周曜野的目光顺着声响下落，停在她泛白的指节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
三秒，五秒，十秒——
沈听澜移开了视线。
她弯腰捡起篮球，用力掷出去。球体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重重砸在场地另一端的铁丝网上，惊起一群麻雀。
“你烦不烦”
“我…”
周曜野愣了愣，还是自己走过去捡球了。
运动鞋碾过塑胶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捡回球后，他在她面前蹲下，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画画呢？”
沈听澜“啪”地合上素描本。
“这么凶啊？”周曜野歪头，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我就想问问…”
“你挡光了。”她打断道。
“噢，不…不好意思阿…”，周曜野挑眉：“我打扰到你了？”
“嗯。”
“那抱歉。”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没有半点歉意，瞄了瞄素描本上的画，“不过，你画得真好。”
“你画的是海？”
“为什么一点光都没有？”
沈听澜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听不懂人话的麻烦生物。
“因为深海没有光……”
沈听澜起身，把素描本塞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噢…噢”周曜野满脸疑惑，还没机会问出口，她就走出了他的视野。
沈听澜独自走向校门外，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深蓝色的校服衬得她肤色更冷。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快。
“喂。”
周曜野倚在树旁，夕阳给他的轮廓描了层金边，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沈听澜撇了他一眼：“阴魂不散…”
“你平时都这么说话？”他非但没走，反而迈步靠近，球鞋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还是只针对我？”
“麻烦…”说完，沈听澜加快了步伐。
周曜野喊住了沈听澜：“那三个女生托我道歉。”
沈听澜抬眼看了看他：“…”
“她们……”
“周曜野。”沈听澜一字一顿，“你以为自己在演什么英雄剧？”
“离我远点，我用不着你管”说完，头也不回地从学校后门走出了。
暮色渐浓时，沈听澜在便利店挑了一个三明治。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好巧。”
周曜野站在饮料柜前，额发湿漉漉地支棱着，见她不理，晃了晃瓶子：“请你？”
“不需要。”
“那你请我？”
沈听澜终于用正眼看他了，“你有病吧，到底要干嘛。”
“交个朋友啊。”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毕竟要当三年同桌。”
“不想跟你认识”
收银员扫商品时频频偷瞄他们。沈听澜把硬币拍在柜台上，钢镚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哎同学！”收银员突然喊住她，“你东西掉了。”
周曜野先一步，蹲下捡了起来。起身时，他指尖夹着张对折的素描纸——翻开的刹那，他愣住了。
纸上是用铅笔精心勾勒的深海，漩涡中心隐约有个下坠的人影。
“给我。”沈听澜声音很轻。
周曜野慢慢递回去，突然说：“你…”
她一把抽走画纸，转身时听见他问：“为什么是深海？”
玻璃门开合间，她的回答飘散在风里：
“因为安静。”
“沈听澜！”
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
周曜野三两步追上她，走在她旁边，语气轻松：“你家住哪个方向？”
沈听澜终于停下，转头看他，眼神冰冷：“离我远点”
周曜野双手插兜，笑得毫无负担：“顺路而已。”
“我们不熟。”
“现在不熟，以后会熟的。”
沈听澜深吸一口气，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周曜野。”
“嗯？”
“烦不烦。”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周曜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想起那张铅笔画的深海…是如此压抑，还有那双“深蓝色”的眸。
回到家后，沈听澜推开家门，玄关处暖黄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方浅淡的光晕。父亲沈华正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见她回来，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澜澜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嗯。”她低头换鞋，视线扫过鞋柜旁三双摆放整齐的拖鞋——父亲的皮鞋，母亲的浅口单鞋，弟弟的限量版球鞋。她的拖鞋被挤在最边缘，鞋面上还沾着上周去海边写生时留下的沙粒。
餐厅里飘着红烧带鱼的咸香。弟弟沈嘉阳正站在餐桌旁，母亲林霞半跪着为他整理衣领：“阳阳别动，让妈妈看看这件卫衣合不合身。”
沈听澜沉默地走到最靠墙的位置坐下。餐桌中央的蒸鱼缺了一角，显然弟弟已经先动过筷子。她夹了一筷子凉拌海带丝，咀嚼时海带的韧性在齿间发出细微的脆响。
“今天开学怎么样？”沈华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鱼肚上的刺已经被仔细剔掉。
“还行。”她盯着米饭上沾着的鱼籽，一粒粒橙黄像是凝固的阳光。
林霞突然拍手：“哎呀，忘记给阳阳买配套的裤子了！明天商场周年庆，我得早点去排队。”她转头瞥见沈听澜的校服，“澜澜的校服领回来了？”
“在书包里。”沈听澜咽下最后一口饭，碗里的鱼几乎没动，“爸妈，我吃完了，先回房间了。”
她起身时，听见弟弟嚷嚷着要买新球鞋的声音，以及母亲温柔的应和。房门关上的瞬间，客厅的欢声笑语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书桌，墙上用图钉固定着几张海洋水彩画。沈听澜从书包里取出校服，深蓝色的布料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手指无意识抚过袖口的颜料渍，那里已经干了，形成一片僵硬的深蓝色斑块，像是她眼睛的延伸。
与此同时，城西的联排别墅里正飘荡着黄油煎虾的香气。周曜野刚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被拉开。妹妹周晓楠扎着歪歪扭扭的丸子头，鼻尖上还沾着面粉：“哥哥！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柠檬虾！”
玄关处摆着全家去三亚旅游的合照，周曜野顺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作业写完了没？”
“早就写完啦！”晓楠拽着他往餐厅跑，瓷地板被拖鞋踩得“啪啪”响。
餐厅里，父亲周驰名正在开红酒，母亲梁若琳围着围裙端出一盘金黄油亮的柠檬虾：“小野快来，第一天上课累不累阿？”
“还行。”周曜野洗了手坐下，碗里立刻堆起小山般的菜肴，“新同学都挺好，就是同桌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梁若琳夹了只虾放进他碗里，虾壳上淋着的柠檬汁沿着碗边缓缓聚成一小滩透明的湖泊。
周曜野用筷子戳着虾壳，组织语言：“看人的时候…”他想起篮球场上的对视，眼神像她画的深海一样，一点光也看不见。
“说不上来…”
周驰名笑了：“青春期女生都这样，你妈当年也是，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
“周驰名！”梁若琳作势要打，眼角笑出细纹，“别听你爸瞎说。来尝尝这个蟹黄豆腐，我放了瑶柱的。”
暖黄的吊灯在餐桌上投下融融光晕，玻璃杯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周晓楠叽叽喳喳讲着初中部的趣事，周曜野笑着往她碗里扔了颗豌豆，被父亲用筷子敲了下手背。
饭后，周曜野站在阳台上看星星。城市光污染严重，只能看见零星几颗。他摸出手机搜索“深海”，跳出来的图片里泛着幽蓝的光，让他想起今天在篮球场边看到的画——画纸上的深海，蓝得令人心颤。
二十公里外，沈听澜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团霉斑形状像极了今天滚到她脚边的篮球。
“在便利店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想那件事…”
“是因为他吗…”
“麻烦…”
沈听澜是第一个到教室的。
她推开后门，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黑色薄外套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她放下书包，动作很轻，但金属搭扣还是磕在桌面上，发出“咔”的一声响。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空调开着的声音。她低头从包里抽出笔记本，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一秒，随后翻开，写下自己的名字——沈听澜。字迹锋利，笔画干脆，像她这个人一样，不带任何多余的弧度。
窗外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微分碎盖的短发垂在耳际，发尾微微翘起，衬得她下颌线条更加利落。她的长相不算甜美，甚至有些冷峻，眉峰微挑，鼻梁高而直，唇色红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深褐近黑，却在光线下泛着深海般的暗蓝，沉静得近乎冷漠。
她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但总有人忍不住…
教室门被推开，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来，谈笑声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几个女生交换了下眼神，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天啊，那是女生吗？怎么这么…”
“嘘，小声点…她看着好凶阿…”
“她的眼睛…”
“看着就不好相处…”
沈听澜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墨水晕开一小片阴影，“深蓝色”的眼睛冷冷扫过去，她缓缓抬眼，微分碎盖短发下，那双被议论的眼睛直视过去。女生们立刻噤声，快步走向前排座位。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十七年的人生里，这双眼睛带给她的从来不是赞美，而是疏离。
其实她的虹膜并非真正的深蓝色，而是极深的黑褐色。但当光线以特定角度照射时，那双眼会呈现出深海般的幽蓝，加上她的注视方式，总给人一种被深渊凝视的错觉。
她收回视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上课铃声响起…
班主任李灿辉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精明。
“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他敲了敲讲台，声音沉稳，“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灿辉。”
他环视教室，目光在扫过最后一排时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今天主要是领教材和校服，中午下了课，你们去一楼2教室领取。”他顿了顿，“座位暂时这么坐，以后有调整再通知。”
“我念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我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教室门被推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边。
“报告。”
声音清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李灿辉抬头，看清来人后，眉头微松：“周曜野？”
“是。”少年迈步走进来，白色短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
“进来吧，下次注意时间。”
教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那是周曜野？去年物理竞赛全市第一的那个？”
“天啊，真人比照片还帅…”
“他居然和我们一个班！”
周曜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唯一空着的座位上——沈听澜旁边。
他走过去时，前排几个女生失望地叹了口气。
“怎么坐她旁边啊…”
“就是…”
周曜野拉开椅子坐下，带起一阵微风，混合着淡淡的柑橘气息。
沈听澜没抬头，只是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挪。
周曜野侧头看了她一眼，他没见过这样的女生…
短发，冷脸，眼神淡漠得像是对整个世界都没兴趣。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尖微微泛着粉，此刻正捏着一支黑色水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同学…”他突然小声开口，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课桌。
“我叫周曜野。”他笑了笑，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叫什么？”
“沈听澜”，空气凝固了几秒。
“你学过？”他瞥见她笔记本上的素描，随口问道。
沈听澜还是没有抬头，语气平静：“你能安静点吗”
周曜野一愣，随即笑了：“行。”
他没再说话，但也没移开视线，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探究，沈听澜皱了皱眉，重新写字，笔尖比刚才用力了几分。
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她居然这么跟周曜野说话...”
“装什么高冷...”
沈听澜听到了，拳头握紧了一瞬，随后又松了松，选择不去计较。
上午上完课后，午休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去领校服。沈听澜走在最后。
走廊上，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小声议论，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就是她，刚才对周曜野爱答不理的…”
“装什么啊，以为自己很特别吗…”
“听说她…”
沈听澜忍不了了，一把扯下耳机：“听说什么？”，说话女生吓得后退半步。
“说啊。”沈听澜向前一步，眼神冷的吓人，“不是挺能说的吗？”
“沈听澜。”周曜野突然挡在中间，声音沉了下来，“你怎么了？”，沈听澜撇了周曜野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沈听澜挨个指了指几个女生，“下次想议论我，别让我听见。”
“真当我是软柿子阿”
说完，沈听澜拿着校服像教室走去。周曜野愣住了，看着沈听澜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有意思…”
下午放学后，因为是开学第一天，篮球场空无一人，沈听澜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和彩笔。
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烈，她选了最边缘的长椅，戴上耳机，耳机里想起的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她打开水彩盒，笔尖蘸取群青，在纸上晕开一片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周曜野站在不远处看她…
“是她？”
篮球滚到脚边时，沈听澜的铅笔尖正悬在纸面上，勾勒最后一道阴影。
耳机里钢琴曲的旋律隔绝了外界声响，直到一片阴影覆上她的画纸。她皱眉，笔尖一顿，洇开一小片铅灰。
抬头时，阳光从周曜野身后刺过来，她下意识眯起眼。
他逆光站着，白色短袖被汗水浸透，领口歪斜地贴着锁骨，发梢滴落的水珠悬在下颌，将坠未坠。他微微俯身，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朝她脚边的篮球指了指，笑着说了句什么。
沈听澜没听清，但看清了他的眼睛——
黑得发亮，像盛夏正午被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面，灼热、赤裸，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瞳孔边缘泛着一点琥珀色的光，像是藏了簇烧不尽的火。
她没动，也没摘耳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曜野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耳廓，摘下一只耳机。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沈听澜却猛地后仰，后背撞上长椅扶手。
“能帮个忙吗？”他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呼吸间带着运动后的潮热。
沈听澜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
不是好奇，不是戏谑，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像在解一道无解的题。
她的手指无意识蜷紧，铅笔“咔”地断成两截。
周曜野的目光顺着声响下落，停在她泛白的指节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
三秒，五秒，十秒——
沈听澜移开了视线。
她弯腰捡起篮球，用力掷出去。球体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重重砸在场地另一端的铁丝网上，惊起一群麻雀。
“你烦不烦”
“我…”
周曜野愣了愣，还是自己走过去捡球了。
运动鞋碾过塑胶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捡回球后，他在她面前蹲下，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画画呢？”
沈听澜“啪”地合上素描本。
“这么凶啊？”周曜野歪头，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我就想问问…”
“你挡光了。”她打断道。
“噢，不…不好意思阿…”，周曜野挑眉：“我打扰到你了？”
“嗯。”
“那抱歉。”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没有半点歉意，瞄了瞄素描本上的画，“不过，你画得真好。”
“你画的是海？”
“为什么一点光都没有？”
沈听澜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听不懂人话的麻烦生物。
“因为深海没有光……”
沈听澜起身，把素描本塞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噢…噢”周曜野满脸疑惑，还没机会问出口，她就走出了他的视野。
沈听澜独自走向校门外，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深蓝色的校服衬得她肤色更冷。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快。
“喂。”
周曜野倚在树旁，夕阳给他的轮廓描了层金边，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沈听澜撇了他一眼：“阴魂不散…”
“你平时都这么说话？”他非但没走，反而迈步靠近，球鞋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还是只针对我？”
“麻烦…”说完，沈听澜加快了步伐。
周曜野喊住了沈听澜：“那三个女生托我道歉。”
沈听澜抬眼看了看他：“…”
“她们……”
“周曜野。”沈听澜一字一顿，“你以为自己在演什么英雄剧？”
“离我远点，我用不着你管”说完，头也不回地从学校后门走出了。
暮色渐浓时，沈听澜在便利店挑了一个三明治。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好巧。”
周曜野站在饮料柜前，额发湿漉漉地支棱着，见她不理，晃了晃瓶子：“请你？”
“不需要。”
“那你请我？”
沈听澜终于用正眼看他了，“你有病吧，到底要干嘛。”
“交个朋友啊。”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毕竟要当三年同桌。”
“不想跟你认识”
收银员扫商品时频频偷瞄他们。沈听澜把硬币拍在柜台上，钢镚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哎同学！”收银员突然喊住她，“你东西掉了。”
周曜野先一步，蹲下捡了起来。起身时，他指尖夹着张对折的素描纸——翻开的刹那，他愣住了。
纸上是用铅笔精心勾勒的深海，漩涡中心隐约有个下坠的人影。
“给我。”沈听澜声音很轻。
周曜野慢慢递回去，突然说：“你…”
她一把抽走画纸，转身时听见他问：“为什么是深海？”
玻璃门开合间，她的回答飘散在风里：
“因为安静。”
“沈听澜！”
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
周曜野三两步追上她，走在她旁边，语气轻松：“你家住哪个方向？”
沈听澜终于停下，转头看他，眼神冰冷：“离我远点”
周曜野双手插兜，笑得毫无负担：“顺路而已。”
“我们不熟。”
“现在不熟，以后会熟的。”
沈听澜深吸一口气，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周曜野。”
“嗯？”
“烦不烦。”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周曜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想起那张铅笔画的深海…是如此压抑，还有那双“深蓝色”的眸。
回到家后，沈听澜推开家门，玄关处暖黄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方浅淡的光晕。父亲沈华正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见她回来，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澜澜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嗯。”她低头换鞋，视线扫过鞋柜旁三双摆放整齐的拖鞋——父亲的皮鞋，母亲的浅口单鞋，弟弟的限量版球鞋。她的拖鞋被挤在最边缘，鞋面上还沾着上周去海边写生时留下的沙粒。
餐厅里飘着红烧带鱼的咸香。弟弟沈嘉阳正站在餐桌旁，母亲林霞半跪着为他整理衣领：“阳阳别动，让妈妈看看这件卫衣合不合身。”
沈听澜沉默地走到最靠墙的位置坐下。餐桌中央的蒸鱼缺了一角，显然弟弟已经先动过筷子。她夹了一筷子凉拌海带丝，咀嚼时海带的韧性在齿间发出细微的脆响。
“今天开学怎么样？”沈华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鱼肚上的刺已经被仔细剔掉。
“还行。”她盯着米饭上沾着的鱼籽，一粒粒橙黄像是凝固的阳光。
林霞突然拍手：“哎呀，忘记给阳阳买配套的裤子了！明天商场周年庆，我得早点去排队。”她转头瞥见沈听澜的校服，“澜澜的校服领回来了？”
“在书包里。”沈听澜咽下最后一口饭，碗里的鱼几乎没动，“爸妈，我吃完了，先回房间了。”
她起身时，听见弟弟嚷嚷着要买新球鞋的声音，以及母亲温柔的应和。房门关上的瞬间，客厅的欢声笑语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书桌，墙上用图钉固定着几张海洋水彩画。沈听澜从书包里取出校服，深蓝色的布料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手指无意识抚过袖口的颜料渍，那里已经干了，形成一片僵硬的深蓝色斑块，像是她眼睛的延伸。
与此同时，城西的联排别墅里正飘荡着黄油煎虾的香气。周曜野刚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被拉开。妹妹周晓楠扎着歪歪扭扭的丸子头，鼻尖上还沾着面粉：“哥哥！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柠檬虾！”
玄关处摆着全家去三亚旅游的合照，周曜野顺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作业写完了没？”
“早就写完啦！”晓楠拽着他往餐厅跑，瓷地板被拖鞋踩得“啪啪”响。
餐厅里，父亲周驰名正在开红酒，母亲梁若琳围着围裙端出一盘金黄油亮的柠檬虾：“小野快来，第一天上课累不累阿？”
“还行。”周曜野洗了手坐下，碗里立刻堆起小山般的菜肴，“新同学都挺好，就是同桌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梁若琳夹了只虾放进他碗里，虾壳上淋着的柠檬汁沿着碗边缓缓聚成一小滩透明的湖泊。
周曜野用筷子戳着虾壳，组织语言：“看人的时候…”他想起篮球场上的对视，眼神像她画的深海一样，一点光也看不见。
“说不上来…”
周驰名笑了：“青春期女生都这样，你妈当年也是，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
“周驰名！”梁若琳作势要打，眼角笑出细纹，“别听你爸瞎说。来尝尝这个蟹黄豆腐，我放了瑶柱的。”
暖黄的吊灯在餐桌上投下融融光晕，玻璃杯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周晓楠叽叽喳喳讲着初中部的趣事，周曜野笑着往她碗里扔了颗豌豆，被父亲用筷子敲了下手背。
饭后，周曜野站在阳台上看星星。城市光污染严重，只能看见零星几颗。他摸出手机搜索“深海”，跳出来的图片里泛着幽蓝的光，让他想起今天在篮球场边看到的画——画纸上的深海，蓝得令人心颤。
二十公里外，沈听澜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团霉斑形状像极了今天滚到她脚边的篮球。
“在便利店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想那件事…”
“是因为他吗…”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