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课桌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沈听澜正在素描本上勾勒一条深海鱼的轮廓。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遥远的海浪声。
英语课的上课铃打响，王梅霜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教案“啪”地一声搁在讲台上。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刚开学，我也不太了解你们，咱们班还没有英语课代表，今天随机选一个。”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生悄悄挺直了背。
王梅霜的指尖在花名册上滑动，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沈听澜。”
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沈听澜缓缓抬头，看见阳光在王梅霜的镜片上反射出两个刺眼的光点。她下意识眯起眼，深褐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泛出深海般的暗蓝。
“我拒绝。”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刀切开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
王梅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被拒绝。她皱了皱眉：“为什么?”
“不擅长。”沈听澜的声音很淡，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窃私语。
“装什么啊……”
“她英语肯定不怎么样……”
“就是，一看就不像学习好的……”
她的唇角掀起一个介于微笑与嘲讽之间的弧度，像是被网住的鱼突然停止挣扎——那种认命的冷漠比任何表情都让人心惊，指腹摩挲着铅笔上的凹痕。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王梅霜的反应。
王梅霜叹了口气：“先试试吧。”沈听澜垂下眼，算是默认。
“那好，课代表先做个英语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一下。”王梅霜示意她站起来。
沈听澜合上素描本，起身时校服袖口擦过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站得笔直，目光落在教室前方的黑板上，声音清晰而流畅：
“My name is Shen Tinlan.”她的声音像一块浮冰撞进沸腾的教室，“I am a person who enjoys tranquility and solitude. I find great pleasure in spending time alone, immersed in the world of art, where I can freely express myself through painting…”
标准的RP口音让王梅霜的眉毛挑到了发际线。沈听澜的舌尖轻抵上齿龈，爆破音干净利落，长元音饱满得像是浸泡过泰晤士河的水汽。
教室里鸦雀无声…
周曜野的钢笔突然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他抬头时，看见沈听澜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像是一层薄霜覆盖在深海表面。
“这叫不擅长？”
王梅霜的眼睛亮了起来：“Excellent! Have you studied abroad?”
沈听澜摇头：“No.”
她坐下时，余光瞥见周曜野正盯着她看。他的眼神很专注，眉梢微微挑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沈听澜别开脸，重新翻开素描本，铅笔尖在纸上重重地划了一道。
课堂练习时，王梅霜要求同桌两人一组，用英语对话。
周曜野转过身时带起一阵微风，柑橘味的沐浴露气息混着少年特有的热度扑面而来。他单手支着下巴，指节在沈听澜的素描本上轻轻一叩：“Such perfect pronunciation.”
沈听澜的铅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笔尖危险地指向他的指尖：“Move your hand.”
周曜野非但没收回手，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T恤领口因为前倾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沈听澜注意到他的喉结上有一颗很小的痣，随着说话时上下滚动：“What's hiding under that iceberg of yours?”
沈听澜突然用铅笔抵住他的胸口。笔尖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尖锐的触感，周曜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通过那一点木质笔杆传递到她的指尖。
“An entire ocean,”她的语速突然快得像一阵飓风，“that would drown anyone who dares to dive too deep.”
周曜野的瞳孔微微扩大。他看见沈听澜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波动，像是深海鱼突然摆动的尾鳍。
当王梅霜走过来巡视时，沈听澜已经恢复了那副冰山模样。只有周曜野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发红，像是被阳光灼伤的海月水母。周曜野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你是不是专门练过？”
“没有。”
“那怎么——”
“周曜野。”沈听澜打断他，“作业要求是对话，不是审讯。”沈听澜打断道，声音比平时更低了几度。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周曜野注意到她的肩膀微微绷紧，像是随时准备撤离的野生动物。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按照课本上的例句开始了机械的对话练习。
沈听澜的回应简短而准确，每个单词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后吐出的冰粒。当王梅霜走过来巡视时，她明显加快了语速，用一段复杂的复合句迅速结束了这场折磨。
午休时间，沈听澜拿着素描本去了天台。
天台的风裹挟着远处海港的咸腥味。沈听澜坐在水箱阴影里，素描本摊开在膝头。她画得很专注，连铅笔灰沾到袖口都没察觉。
周曜野推开门时，生锈的铰链发出痛苦的呻吟。沈听澜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锋利的轮廓。她的短发不断拂过颈侧那块苍白的皮肤，像黑色的浪花拍打着礁石。
他看了很久，久到忘记了自己上来的理由，直到沈听澜突然开口：“看够了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哑，像是被海风浸透的砂纸。周曜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铁门把手被他握得发烫。
“…教室太闷，出来透口气”他干巴巴地说，喉结滚动了一下。
沈听澜合上素描本的动作很慢，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当她站起来时，周曜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颜料味，像是被太阳晒干的水彩。
“你每天都来这里？”他脱口而出。
沈听澜的脚步顿了一下。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边缘微微颤抖，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海市蜃楼：“你透吧”
沈听澜拎起画具从他身边走过，两人衣角相触的瞬间，她闻到了他校服上残留的洗衣粉味道。廉价的人工香精，和那个总爱往他身上凑的女生用的是同款。她头也不回地推开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铁门关上的瞬间，周曜野发现地上躺着一片素描纸的残角。他弯腰捡起时，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纸的边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可能是她画画时不小心被纸割伤的。
纸上画着一只正在下沉的手，指尖向上伸展，像是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阳光。
周曜野站在原地，天台的铁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他耳膜发颤。
他走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指尖擦过水泥地面——那里有一小片铅笔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深海表面泛起的涟漪。
下午的数学课，周闻淳直接任命周曜野为课代表。全班都在鼓掌。
“周曜野同学的成绩，我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周闻淳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数学方面的问题，可以多向他请教。”
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好，多谢老师的认可”
周曜野笑了笑，脸上带着习以为常的从容。他从小就被称为“天才”，竞赛奖杯拿到手软，这种程度的夸奖早已激不起什么波澜。
可当他下意识看向沈听澜时，却发现她正低头翻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当周曜野说到“互相学习”时，她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指甲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月牙形的折痕。
放学后，数学作业被写在黑板上：《必修一》P35，习题1-5。
周闻淳补充道：“题量不多，但希望你们有质量地完成。”
同学们哀嚎着收拾书包，周曜野却注意到沈听澜早已利落地合上课本，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她今天没去篮球场，也没去天台，而是径直走向校门。
走到公交车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沈听澜看了看手表，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云层像浸了墨的棉絮，缓慢地吞噬着最后一缕阳光。她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素描本边角。
校门口的同学们结伴离开，嬉笑声像退潮般远去。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沈听澜看着雨水在地面砸出无数个微型火山。水花溅到她的白色帆布鞋上，像一群透明的蜘蛛迅速爬过鞋面。
公交站台空无一人。沈听澜站在边缘位置，雨滴不断落下。
周曜野在体育馆门口系鞋带时，听到了雨声。
“靠，我没带伞。"队友抓着篮球哀嚎，“周曜野你不是有把什么太空人伞吗？”
“宇航员。”他纠正道，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那把黑底白图案的折叠伞是小学时天文馆的纪念品，伞面上的卡通宇航员总是咧着嘴笑，现在看起来幼稚得要命。
篮球场很快积起水洼，雨水把红色的塑胶地面泡成暗褐色。周曜野望着雨幕发呆，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特别”的女生，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站在公交站处一动不动。
“喂！看什么呢？”队友用胳膊肘捅他。
周曜野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勾住了伞柄。“你们先走。”他说着把书包甩到肩上，“我走那边”
雨势渐大，即使公交车站有遮挡，但沈听澜的校服也有些被打湿了，布料黏在肩胛骨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她站在公交站台的边缘，盯着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素描。
她明明看了天气预报——今天不会下雨。但现在雨一直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雨滴砸在金属棚顶上的声音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讨厌雨天…
记忆里某个同样潮湿的傍晚，雨也是这样，下得毫无预兆。她攥紧了怀里的素描本，深海鱼的轮廓已经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就像她试图封存的某些画面。
周曜野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上的磨损痕迹——那是他上周打球时不小心蹭破的。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迈步走向她，雨滴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球鞋。
“喂。”
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不太真切。沈听澜没有回头，只是略微抬了抬头，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像是一道透明的分界线。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发抖。可周曜野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肩膀在轻微地颤，像是被雨打湿的鸟，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
他站到她身旁，刻意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从书包里抽出一把折叠伞，黑色的伞面上印着小小的宇航员图案，看起来有些幼稚。
“拿着。”他递过去，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沈听澜侧过脸，“深蓝色”的眼睛像两片冻住的湖。她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坠落。
“不用。”她的拒绝像雨点击打金属棚顶的声音一样干脆。
可她的指尖在发抖。周曜野以为她冷，其实并不是。
周曜野没有收回手：“会感冒。”
“不用你管。”她将素描本往制服内侧挪了挪，封面上晕开的水渍已经让深海鱼的鳍变成了模糊的灰影。
“我不是可怜你。”他突然说，声音被雨压得扁扁的，“就是……”
“同情我？”沈听澜终于正眼看他，雨水在她脸上织出透明的蛛网。
“不是”周曜野的喉结动了动。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就是觉得淋雨很蠢。”他别开视线，目光落在她素描本边角被泡皱的页码上，那里有行小字正在消失——“深海没有光”。
沈听澜突然开口道：“用不着你同情我…”
“你应该像他们一样离我越远越好。”
说完沈听澜将素描本放进书包里，转身走进雨幕，校服裤子的下摆立刻洇出更深的蓝色。她的脚步声被雨水吞没，像铅笔痕迹被橡皮擦去。
她走得很快，像是想要逃离什么。
周曜野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淡，最终与灰色的雨雾融为一体。他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手，黑色伞面上的宇航员正咧着嘴笑，显得格外突兀。
雨更大了…
周曜野坐在公交车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背带，脑海里反复回想沈听澜的那段自我介绍。
周曜野突然很想知道，当阳光真正照进深海时，那些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会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光线而惊慌失措。
“她怎么了…”
就像他现在，因为发现了一座从未在地图上标注的深海而心跳加速。
雨总算下的小了点，雨水在空气中织成细密的网，运动鞋踩过积水的水洼，惊散一地支离破碎的霓虹倒影。路过便利店时，她习惯性瞥向玻璃橱窗——货架第三层总放着临期的切片面包，今天却换成了一排粉红包装的巧克力，甜蜜的色泽刺得她瞳孔微缩。
巷口的流浪猫从垃圾桶后探出头，湿漉漉的皮毛紧贴着骨架。她蹲下身，从书包侧袋摸出半根火腿肠。
“小猫，你饿了吗？”
塑料袋窸窣的声响中，橘猫警惕地后退半步，她却已经将食物放在积水未及的台阶上，转身离开时，校裤膝盖处晕开两团深色的水渍。
拐过第二个路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听澜的脊背瞬间绷紧，指尖摸向书包夹层的折叠刀。直到那脚步声越过她，她才松开汗湿的掌心——是个穿外卖服的少年，保温箱在雨中泛着冷光。
雨丝斜斜掠过睫毛，她在24小时自助银行前驻足。玻璃房内暖黄的光溢出门缝，在地面投出菱形的光斑。她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微分碎盖的短发湿成一缕缕，像是海底纠缠的水草，眼底的暗蓝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浓郁。
掏出纸巾擦拭素描本时，封面的深海鱼已经晕染成混沌的灰蓝。她忽然想起周曜野递伞时说的话，唇角扯出嘲讽的弧度。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人的雨季从来不需要伞——就像深海鱼不需要阳光。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坏了三个月，沈听澜踩着斑驳的月光上楼。钥匙刚碰到锁芯，屋内的争吵声便刺破门板——
“这个家我做的还不够吗！”母亲的声音劈了岔。
“老子不出去挣钱，早饿死了！”父亲把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她侧身从战火边缘滑过，发梢扫过窗台时顺手摊开素描本。潮湿的水彩在月光下泛着青，像块未愈的淤伤。
“要离赶紧离。”钥匙放在桌上的声响，比她的话先撞进客厅。
床头抽屉第三格，生锈的铁盒里躺着张起皱的奖状。透明胶带横七竖八地绷在塑封膜上，像急诊室里潦草的缝合线。去年今天的评委席曾夸她“台风沉稳”，没人看见她背在身后的左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月牙印。
铁盒扣上的声响与野猫惨叫重叠成刺耳的和弦。她突然想起那只橘猫——下午它叼走火腿肠时，也是这样发出呜咽般的叫声，仿佛预知到所有善意最终都会变质。沈听澜望着抽屉缝里漏出的半截胶带，忽然觉得喘不过气——那些绷直的透明胶带，此刻正一条条缠在她喉咙上。
英语课的上课铃打响，王梅霜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教案“啪”地一声搁在讲台上。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刚开学，我也不太了解你们，咱们班还没有英语课代表，今天随机选一个。”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生悄悄挺直了背。
王梅霜的指尖在花名册上滑动，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沈听澜。”
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沈听澜缓缓抬头，看见阳光在王梅霜的镜片上反射出两个刺眼的光点。她下意识眯起眼，深褐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泛出深海般的暗蓝。
“我拒绝。”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刀切开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
王梅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被拒绝。她皱了皱眉：“为什么?”
“不擅长。”沈听澜的声音很淡，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窃私语。
“装什么啊……”
“她英语肯定不怎么样……”
“就是，一看就不像学习好的……”
她的唇角掀起一个介于微笑与嘲讽之间的弧度，像是被网住的鱼突然停止挣扎——那种认命的冷漠比任何表情都让人心惊，指腹摩挲着铅笔上的凹痕。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王梅霜的反应。
王梅霜叹了口气：“先试试吧。”沈听澜垂下眼，算是默认。
“那好，课代表先做个英语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一下。”王梅霜示意她站起来。
沈听澜合上素描本，起身时校服袖口擦过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站得笔直，目光落在教室前方的黑板上，声音清晰而流畅：
“My name is Shen Tinlan.”她的声音像一块浮冰撞进沸腾的教室，“I am a person who enjoys tranquility and solitude. I find great pleasure in spending time alone, immersed in the world of art, where I can freely express myself through painting…”
标准的RP口音让王梅霜的眉毛挑到了发际线。沈听澜的舌尖轻抵上齿龈，爆破音干净利落，长元音饱满得像是浸泡过泰晤士河的水汽。
教室里鸦雀无声…
周曜野的钢笔突然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他抬头时，看见沈听澜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像是一层薄霜覆盖在深海表面。
“这叫不擅长？”
王梅霜的眼睛亮了起来：“Excellent! Have you studied abroad?”
沈听澜摇头：“No.”
她坐下时，余光瞥见周曜野正盯着她看。他的眼神很专注，眉梢微微挑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沈听澜别开脸，重新翻开素描本，铅笔尖在纸上重重地划了一道。
课堂练习时，王梅霜要求同桌两人一组，用英语对话。
周曜野转过身时带起一阵微风，柑橘味的沐浴露气息混着少年特有的热度扑面而来。他单手支着下巴，指节在沈听澜的素描本上轻轻一叩：“Such perfect pronunciation.”
沈听澜的铅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笔尖危险地指向他的指尖：“Move your hand.”
周曜野非但没收回手，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T恤领口因为前倾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沈听澜注意到他的喉结上有一颗很小的痣，随着说话时上下滚动：“What's hiding under that iceberg of yours?”
沈听澜突然用铅笔抵住他的胸口。笔尖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尖锐的触感，周曜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通过那一点木质笔杆传递到她的指尖。
“An entire ocean,”她的语速突然快得像一阵飓风，“that would drown anyone who dares to dive too deep.”
周曜野的瞳孔微微扩大。他看见沈听澜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波动，像是深海鱼突然摆动的尾鳍。
当王梅霜走过来巡视时，沈听澜已经恢复了那副冰山模样。只有周曜野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发红，像是被阳光灼伤的海月水母。周曜野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你是不是专门练过？”
“没有。”
“那怎么——”
“周曜野。”沈听澜打断他，“作业要求是对话，不是审讯。”沈听澜打断道，声音比平时更低了几度。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周曜野注意到她的肩膀微微绷紧，像是随时准备撤离的野生动物。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按照课本上的例句开始了机械的对话练习。
沈听澜的回应简短而准确，每个单词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后吐出的冰粒。当王梅霜走过来巡视时，她明显加快了语速，用一段复杂的复合句迅速结束了这场折磨。
午休时间，沈听澜拿着素描本去了天台。
天台的风裹挟着远处海港的咸腥味。沈听澜坐在水箱阴影里，素描本摊开在膝头。她画得很专注，连铅笔灰沾到袖口都没察觉。
周曜野推开门时，生锈的铰链发出痛苦的呻吟。沈听澜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锋利的轮廓。她的短发不断拂过颈侧那块苍白的皮肤，像黑色的浪花拍打着礁石。
他看了很久，久到忘记了自己上来的理由，直到沈听澜突然开口：“看够了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哑，像是被海风浸透的砂纸。周曜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铁门把手被他握得发烫。
“…教室太闷，出来透口气”他干巴巴地说，喉结滚动了一下。
沈听澜合上素描本的动作很慢，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当她站起来时，周曜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颜料味，像是被太阳晒干的水彩。
“你每天都来这里？”他脱口而出。
沈听澜的脚步顿了一下。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边缘微微颤抖，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海市蜃楼：“你透吧”
沈听澜拎起画具从他身边走过，两人衣角相触的瞬间，她闻到了他校服上残留的洗衣粉味道。廉价的人工香精，和那个总爱往他身上凑的女生用的是同款。她头也不回地推开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铁门关上的瞬间，周曜野发现地上躺着一片素描纸的残角。他弯腰捡起时，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纸的边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可能是她画画时不小心被纸割伤的。
纸上画着一只正在下沉的手，指尖向上伸展，像是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阳光。
周曜野站在原地，天台的铁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他耳膜发颤。
他走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指尖擦过水泥地面——那里有一小片铅笔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深海表面泛起的涟漪。
下午的数学课，周闻淳直接任命周曜野为课代表。全班都在鼓掌。
“周曜野同学的成绩，我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周闻淳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数学方面的问题，可以多向他请教。”
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好，多谢老师的认可”
周曜野笑了笑，脸上带着习以为常的从容。他从小就被称为“天才”，竞赛奖杯拿到手软，这种程度的夸奖早已激不起什么波澜。
可当他下意识看向沈听澜时，却发现她正低头翻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当周曜野说到“互相学习”时，她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指甲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月牙形的折痕。
放学后，数学作业被写在黑板上：《必修一》P35，习题1-5。
周闻淳补充道：“题量不多，但希望你们有质量地完成。”
同学们哀嚎着收拾书包，周曜野却注意到沈听澜早已利落地合上课本，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她今天没去篮球场，也没去天台，而是径直走向校门。
走到公交车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沈听澜看了看手表，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云层像浸了墨的棉絮，缓慢地吞噬着最后一缕阳光。她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素描本边角。
校门口的同学们结伴离开，嬉笑声像退潮般远去。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沈听澜看着雨水在地面砸出无数个微型火山。水花溅到她的白色帆布鞋上，像一群透明的蜘蛛迅速爬过鞋面。
公交站台空无一人。沈听澜站在边缘位置，雨滴不断落下。
周曜野在体育馆门口系鞋带时，听到了雨声。
“靠，我没带伞。"队友抓着篮球哀嚎，“周曜野你不是有把什么太空人伞吗？”
“宇航员。”他纠正道，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那把黑底白图案的折叠伞是小学时天文馆的纪念品，伞面上的卡通宇航员总是咧着嘴笑，现在看起来幼稚得要命。
篮球场很快积起水洼，雨水把红色的塑胶地面泡成暗褐色。周曜野望着雨幕发呆，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特别”的女生，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站在公交站处一动不动。
“喂！看什么呢？”队友用胳膊肘捅他。
周曜野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勾住了伞柄。“你们先走。”他说着把书包甩到肩上，“我走那边”
雨势渐大，即使公交车站有遮挡，但沈听澜的校服也有些被打湿了，布料黏在肩胛骨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她站在公交站台的边缘，盯着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素描。
她明明看了天气预报——今天不会下雨。但现在雨一直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雨滴砸在金属棚顶上的声音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讨厌雨天…
记忆里某个同样潮湿的傍晚，雨也是这样，下得毫无预兆。她攥紧了怀里的素描本，深海鱼的轮廓已经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就像她试图封存的某些画面。
周曜野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上的磨损痕迹——那是他上周打球时不小心蹭破的。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迈步走向她，雨滴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球鞋。
“喂。”
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不太真切。沈听澜没有回头，只是略微抬了抬头，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像是一道透明的分界线。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发抖。可周曜野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肩膀在轻微地颤，像是被雨打湿的鸟，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
他站到她身旁，刻意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从书包里抽出一把折叠伞，黑色的伞面上印着小小的宇航员图案，看起来有些幼稚。
“拿着。”他递过去，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沈听澜侧过脸，“深蓝色”的眼睛像两片冻住的湖。她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坠落。
“不用。”她的拒绝像雨点击打金属棚顶的声音一样干脆。
可她的指尖在发抖。周曜野以为她冷，其实并不是。
周曜野没有收回手：“会感冒。”
“不用你管。”她将素描本往制服内侧挪了挪，封面上晕开的水渍已经让深海鱼的鳍变成了模糊的灰影。
“我不是可怜你。”他突然说，声音被雨压得扁扁的，“就是……”
“同情我？”沈听澜终于正眼看他，雨水在她脸上织出透明的蛛网。
“不是”周曜野的喉结动了动。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就是觉得淋雨很蠢。”他别开视线，目光落在她素描本边角被泡皱的页码上，那里有行小字正在消失——“深海没有光”。
沈听澜突然开口道：“用不着你同情我…”
“你应该像他们一样离我越远越好。”
说完沈听澜将素描本放进书包里，转身走进雨幕，校服裤子的下摆立刻洇出更深的蓝色。她的脚步声被雨水吞没，像铅笔痕迹被橡皮擦去。
她走得很快，像是想要逃离什么。
周曜野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淡，最终与灰色的雨雾融为一体。他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手，黑色伞面上的宇航员正咧着嘴笑，显得格外突兀。
雨更大了…
周曜野坐在公交车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背带，脑海里反复回想沈听澜的那段自我介绍。
周曜野突然很想知道，当阳光真正照进深海时，那些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会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光线而惊慌失措。
“她怎么了…”
就像他现在，因为发现了一座从未在地图上标注的深海而心跳加速。
雨总算下的小了点，雨水在空气中织成细密的网，运动鞋踩过积水的水洼，惊散一地支离破碎的霓虹倒影。路过便利店时，她习惯性瞥向玻璃橱窗——货架第三层总放着临期的切片面包，今天却换成了一排粉红包装的巧克力，甜蜜的色泽刺得她瞳孔微缩。
巷口的流浪猫从垃圾桶后探出头，湿漉漉的皮毛紧贴着骨架。她蹲下身，从书包侧袋摸出半根火腿肠。
“小猫，你饿了吗？”
塑料袋窸窣的声响中，橘猫警惕地后退半步，她却已经将食物放在积水未及的台阶上，转身离开时，校裤膝盖处晕开两团深色的水渍。
拐过第二个路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听澜的脊背瞬间绷紧，指尖摸向书包夹层的折叠刀。直到那脚步声越过她，她才松开汗湿的掌心——是个穿外卖服的少年，保温箱在雨中泛着冷光。
雨丝斜斜掠过睫毛，她在24小时自助银行前驻足。玻璃房内暖黄的光溢出门缝，在地面投出菱形的光斑。她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微分碎盖的短发湿成一缕缕，像是海底纠缠的水草，眼底的暗蓝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浓郁。
掏出纸巾擦拭素描本时，封面的深海鱼已经晕染成混沌的灰蓝。她忽然想起周曜野递伞时说的话，唇角扯出嘲讽的弧度。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人的雨季从来不需要伞——就像深海鱼不需要阳光。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坏了三个月，沈听澜踩着斑驳的月光上楼。钥匙刚碰到锁芯，屋内的争吵声便刺破门板——
“这个家我做的还不够吗！”母亲的声音劈了岔。
“老子不出去挣钱，早饿死了！”父亲把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她侧身从战火边缘滑过，发梢扫过窗台时顺手摊开素描本。潮湿的水彩在月光下泛着青，像块未愈的淤伤。
“要离赶紧离。”钥匙放在桌上的声响，比她的话先撞进客厅。
床头抽屉第三格，生锈的铁盒里躺着张起皱的奖状。透明胶带横七竖八地绷在塑封膜上，像急诊室里潦草的缝合线。去年今天的评委席曾夸她“台风沉稳”，没人看见她背在身后的左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月牙印。
铁盒扣上的声响与野猫惨叫重叠成刺耳的和弦。她突然想起那只橘猫——下午它叼走火腿肠时，也是这样发出呜咽般的叫声，仿佛预知到所有善意最终都会变质。沈听澜望着抽屉缝里漏出的半截胶带，忽然觉得喘不过气——那些绷直的透明胶带，此刻正一条条缠在她喉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