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泉安县，暮春三月。
本是麦浪翻金、桑绿如织的时节，然天道不公，竟是黄沙蔽日，赤地千里。风卷残枝，尘土遮天，一眼望去，尽是焦土与绝望。
一处破败小院中，残叶零落，瘦鸦几只，正啄食蝗虫枯壳。忽闻人声乍起，鸦鸟惊飞，扑扇着翅膀冲天而起，搅碎了原本死寂的院落。
“虞家丫头值几两银？老子酒壶都干了，还不快捆了卖去！”
“她可是你亲骨血！”
“呸！白养十几年，如今该是连本带利讨回来！”
厢房内，虞晚栀猛然惊醒，头一跳一跳地痛，神识一阵恍惚。耳边喧嚣扰人，眼前光影朦胧。
“做妾？买卖？古代？”
脑中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实验室里，为了那场关于“智能农田”的关键测试，她已连熬数夜。导师兴奋的嘱托犹在耳畔，同事期盼的目光尚未褪色。那一刻的成功在望尚未来得及欢喜，便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电流吞噬，意识沉坠如坠无底之渊。
虞晚栀不可置信地睁眼，斑驳的土墙，裂缝遍布的屋顶蛛丝摇曳于屋梁之间，阳光从破窗间斜斜洒落，在尘埃中映出细微光痕。而自己正跪在一个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粗糙的触感磨得膝盖生疼。
这是哪里？实验室的模拟环境？未免也太真实了。
忽地，一道尖利女声刺破耳膜：“我说你这死丫头，哭丧着脸给谁看？今日能进张老爷府里，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虞晚栀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脂粉浓重的中年妇人，穿着艳俗的绸缎衣裳，正一脸凶相地望着她。妇人手持红绳，眉眼刻薄，语气中满是不耐。
旁边还站着一个佝偻着背、满脸谄媚笑容的中年男人，正搓着手，点头哈腰地对着妇人说着什么。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一些不属于她的片段在她脑海中浮现：一个唯唯诺诺、总是低着头的少女，因为母亲早逝而备受欺凌，在家中如同一个透明人。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一个嗜赌如命、早已败光家产的无赖。
周围还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他们对着虞晚栀指指点点，脸上带着看热闹的表情，偶尔传来几声带着轻蔑的低笑。
几个看起来像是原主亲戚的人，更是毫不掩饰地投来冷漠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虞晚栀的理智在这一刻如同冰封的湖面般平静。她迅速分析着眼前的状况：陌生的环境、古怪的装扮、周围人充满恶意的眼神，以及媒婆口中的“卖”。
结合脑海中涌现的记忆，一个荒谬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可能……穿越了。
而眼前的困境，是原主留给她的一场烂摊子。
媒婆见虞晚栀愣在那里，以为她是吓傻了，语气更加不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老娘走！”说着，便伸手来拽虞晚栀的手臂。
虞晚栀本能一挣，手腕却被死死钳住。多年研习机械之学，早养成了冷静思辨、迅捷应变之能。她眸光一转，掠过破庙四隅，只见门扉虽斑驳剥落，然那门闩粗重，嵌入极深，若能设法分散众人注意，或有一线生机可循。
“等等！”虞晚栀突然提高声音，语气虽然带着一丝颤抖，但却出乎意料地清晰。
她的目光直视着媒婆，带着一丝倔强：“我要去后面拜拜菩萨，求菩萨保佑我……保佑我嫁个好人家。”
媒婆狐疑，侧头望了虞国明一眼。虞国明满面不耐，挥手道：“让她去，省得哭哭啼啼坏了买卖！”
虞晚栀心中一喜，立刻起身，装作虔诚地走向破庙后方。她的脚步看似缓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回忆着刚才观察到的细节：庙门的门框似乎有些松动，如果能找到什么东西撬动门闩，自己倒是能趁机逃脱。
绕到破庙后面，虞晚栀迅速环顾四周。这里杂草丛生，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瓦片和碎石。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块边缘尖锐的瓦片上。顾不得弄脏双手，她捡起瓦片，小心翼翼地靠近庙门。
回到庙门边，媒婆和所谓的那个爹正不耐烦地等着。
虞晚栀俯身作拜佛状，低声呢喃，实则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手，将瓦片尖端塞入门闩缝隙，屏息凝神，缓缓撬动。
粗木与旧门板之间，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摩擦声，仿佛秋蚕咀叶，微弱至极。
虞晚栀咬紧牙关，心跳如擂，只待那一刻——
就在媒婆再次催促的时候，虞晚栀猛地站起身，装作重心不稳，身体向庙门的方向倒去。
“哎哟！”她惊呼一声，身体的重量撞击在摇摇欲坠的庙门上。
“你这死丫头！”媒婆怒骂一声，刚想上前拉她，却发现庙门竟然“吱呀”一声，向外敞开了一条缝隙。虞晚栀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推开庙门，拔腿就跑。
“抓住她！她逃了！”虞国明这才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
虞晚栀顾不上身后传来的叫骂声，拼命地向前跑去。但这幅身子本就受了伤，此番已是虚弱不堪，她微微喘息间，手腕突然被反手钳制住。
虞国明阴沉着一张脸，森森然看着她：“你个赔钱货，跑也跑不得，认命吧！”
媒婆匆匆赶来，拿了绳子就要绑了虞晚栀，把她塞进牛车。
虞晚栀猛地挣动身体。
虞国明大怒，一脚踢在她肩头，怒喝：“还敢挣扎？信不信我让张府那老狗在路上先收拾你一顿？！”
虞晚栀咬牙，强迫自己冷静。
逃，必须逃。
但不是现在。她目光微闪，忽然“呜呜”哭出声，语气软弱：“爹……你别气，我不逃了……你说得对，咱家确实穷，我也不想再连累你……”
虞国明愣了一下，怀疑地瞪她：“你又想耍花招？”
虞晚栀低头，声音哽咽：“我、我是真的认命了……我知道张府有钱，做妾也比饿死好。爹你喝点水吧，歇歇，我不跑了……”
媒婆咂舌：“瞧见没，这丫头通透，懂事多了。”
虞国明冷哼一声，满脸得意，拍了拍她肩膀：“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张老爷可喜欢你这副模样，到时候你要是争点气，说不准还能给你爹我讨份差使……”
虞晚栀低头，掌心已经悄悄摸到了麻袋边缘一段破裂的布线，顺着瓦片锋边慢慢磨着绳结。
“等进了张府，好好伺候。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告诉你，张老爷府里后院墙高三丈，出了门连根针都飞不出去。”虞国明在耳边喋喋不休，话语渐渐变得阴冷又轻蔑。
“你啊，就该生得早些，若你娘在，也该教你点做妾的规矩……你现在这样乖，我高兴得很。记住，别再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虞晚栀冷汗涔涔，手腕处的绳索终于被她扯开一丝缝隙。
她忽然抬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牛车一侧撞去！
车板应声断裂，她翻滚而下，顾不得跌得鼻青脸肿，转身就跑！
“臭丫头！”虞国明怒吼，举棍狂追，“你敢跑？！老子弄死你——”
她奔入黄沙弥漫的荒地，烈阳灼身，脚底鲜血淋漓。
身后是愤怒的追喊，杂草扯裂裙摆，前方是一道乱石沟壑。她咬牙跃下，滚入沟底，躲进荆棘之中。
虞国明跃下坡，木棍几乎擦着她的发梢：“你跑啊？！你再跑一个试试！”
她赤着脚狂奔，脚掌划破，腿上生风，脑子飞速运转。前面就是管道了，若有人出现，自己就能得救了！她咬牙冲进灌木，直奔那条大道！
“你别逼我——你再跑一步，我把你剁成猪饲料！”
“你做梦去吧！”她回头一声怒吼。
*
泉安县，一辆马车缓缓驶进玉门官道。
车内，一位清隽疏朗的男子负手端坐，广袖之间，露出如玉的手指，轻执一册书卷。眉眼清绝润雅，鬓若刀裁，整个人如初雪落竹，寒山映月。车帘轻摆，清风拂入，吹得纸章翻飞如翼。
裴京述不甚在意，指腹缓缓抚卷，复又放下书册，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香氤氲，映着他眉间几分散淡从容，宛若晴岚入画，温润如玉。
马车辘辘而行，随行的老仆许伯却愁云满面，忍不住低声怨道：“公子，您如何就不曾有一句怨言呢？堂堂正三品户部侍郎，如今却贬为泉安县令，这泉安穷乡僻壤，鸟不落脚，哪配得起您这身功名？那桩赈灾案明明另有其人，如何能扯到您头上？”
许伯随侍裴家多年，早将裴京述视若己出，看他遭贬，心如刀绞。
“许伯。”裴京述微抬眼，唇角微勾，语气温然：“您喝口茶罢。侍郎也好，县令也罢，不过皆是为苍生谋政。位置高低，于我无甚分别。”
他淡声又道：“世事沉浮，谁能尽解？或许他日，您又得同我一道折返帝京。裴某一生行得正，坐得直，自问无愧天地，也自信，终有一日，能还我清白。”
马车轻晃，腰间白玉在车中轻轻碰撞，发出“叮珰”之声，清脆如泉鸣。
正此时，车外驭手一声惊呼：“大人——前方有人！”马车骤然停下，车身一晃，茶水微溢。
“怎地？”裴京述抬眉，语气不疾不徐。
许伯忙掀帘望去，只见前方尘烟未散，一名女子横倒于道，青布衣衫满是尘土，面容隐于凌乱发丝中，瘦弱身影仿若干枝枯柳，被风一吹便要碎散。
虞晚栀踉跄着回头，没注意到前方，正撞进一位身着墨青公服、面如玉刻的男子怀中。
他长眉微蹙：“你是谁家的女子？”
她大口喘息，抬头道：“我是……我是你们泉安县，刚被我亲爹卖的……人。”
身后虞父追来，却在看到那男子胸口的纹绣时，脸色瞬间惨白：“县……县令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头问。
“虞晚栀。”她咬牙回答，腿上还在渗血，却挺直了背。
男子眸色微动，忽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你——”她一怔。
“伤成这样，你还能走到哪儿去？”他声音不冷不热，却莫名让人心安。
那一刻，虞晚栀闻到他衣袖里淡淡的竹香，像是风雨过后的一线光。
她忽然觉得，也许这一次，她不必一个人逃了。
本是麦浪翻金、桑绿如织的时节，然天道不公，竟是黄沙蔽日，赤地千里。风卷残枝，尘土遮天，一眼望去，尽是焦土与绝望。
一处破败小院中，残叶零落，瘦鸦几只，正啄食蝗虫枯壳。忽闻人声乍起，鸦鸟惊飞，扑扇着翅膀冲天而起，搅碎了原本死寂的院落。
“虞家丫头值几两银？老子酒壶都干了，还不快捆了卖去！”
“她可是你亲骨血！”
“呸！白养十几年，如今该是连本带利讨回来！”
厢房内，虞晚栀猛然惊醒，头一跳一跳地痛，神识一阵恍惚。耳边喧嚣扰人，眼前光影朦胧。
“做妾？买卖？古代？”
脑中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实验室里，为了那场关于“智能农田”的关键测试，她已连熬数夜。导师兴奋的嘱托犹在耳畔，同事期盼的目光尚未褪色。那一刻的成功在望尚未来得及欢喜，便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电流吞噬，意识沉坠如坠无底之渊。
虞晚栀不可置信地睁眼，斑驳的土墙，裂缝遍布的屋顶蛛丝摇曳于屋梁之间，阳光从破窗间斜斜洒落，在尘埃中映出细微光痕。而自己正跪在一个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粗糙的触感磨得膝盖生疼。
这是哪里？实验室的模拟环境？未免也太真实了。
忽地，一道尖利女声刺破耳膜：“我说你这死丫头，哭丧着脸给谁看？今日能进张老爷府里，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虞晚栀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脂粉浓重的中年妇人，穿着艳俗的绸缎衣裳，正一脸凶相地望着她。妇人手持红绳，眉眼刻薄，语气中满是不耐。
旁边还站着一个佝偻着背、满脸谄媚笑容的中年男人，正搓着手，点头哈腰地对着妇人说着什么。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一些不属于她的片段在她脑海中浮现：一个唯唯诺诺、总是低着头的少女，因为母亲早逝而备受欺凌，在家中如同一个透明人。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一个嗜赌如命、早已败光家产的无赖。
周围还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他们对着虞晚栀指指点点，脸上带着看热闹的表情，偶尔传来几声带着轻蔑的低笑。
几个看起来像是原主亲戚的人，更是毫不掩饰地投来冷漠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虞晚栀的理智在这一刻如同冰封的湖面般平静。她迅速分析着眼前的状况：陌生的环境、古怪的装扮、周围人充满恶意的眼神，以及媒婆口中的“卖”。
结合脑海中涌现的记忆，一个荒谬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可能……穿越了。
而眼前的困境，是原主留给她的一场烂摊子。
媒婆见虞晚栀愣在那里，以为她是吓傻了，语气更加不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老娘走！”说着，便伸手来拽虞晚栀的手臂。
虞晚栀本能一挣，手腕却被死死钳住。多年研习机械之学，早养成了冷静思辨、迅捷应变之能。她眸光一转，掠过破庙四隅，只见门扉虽斑驳剥落，然那门闩粗重，嵌入极深，若能设法分散众人注意，或有一线生机可循。
“等等！”虞晚栀突然提高声音，语气虽然带着一丝颤抖，但却出乎意料地清晰。
她的目光直视着媒婆，带着一丝倔强：“我要去后面拜拜菩萨，求菩萨保佑我……保佑我嫁个好人家。”
媒婆狐疑，侧头望了虞国明一眼。虞国明满面不耐，挥手道：“让她去，省得哭哭啼啼坏了买卖！”
虞晚栀心中一喜，立刻起身，装作虔诚地走向破庙后方。她的脚步看似缓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回忆着刚才观察到的细节：庙门的门框似乎有些松动，如果能找到什么东西撬动门闩，自己倒是能趁机逃脱。
绕到破庙后面，虞晚栀迅速环顾四周。这里杂草丛生，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瓦片和碎石。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块边缘尖锐的瓦片上。顾不得弄脏双手，她捡起瓦片，小心翼翼地靠近庙门。
回到庙门边，媒婆和所谓的那个爹正不耐烦地等着。
虞晚栀俯身作拜佛状，低声呢喃，实则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手，将瓦片尖端塞入门闩缝隙，屏息凝神，缓缓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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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晚栀咬紧牙关，心跳如擂，只待那一刻——
就在媒婆再次催促的时候，虞晚栀猛地站起身，装作重心不稳，身体向庙门的方向倒去。
“哎哟！”她惊呼一声，身体的重量撞击在摇摇欲坠的庙门上。
“你这死丫头！”媒婆怒骂一声，刚想上前拉她，却发现庙门竟然“吱呀”一声，向外敞开了一条缝隙。虞晚栀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推开庙门，拔腿就跑。
“抓住她！她逃了！”虞国明这才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
虞晚栀顾不上身后传来的叫骂声，拼命地向前跑去。但这幅身子本就受了伤，此番已是虚弱不堪，她微微喘息间，手腕突然被反手钳制住。
虞国明阴沉着一张脸，森森然看着她：“你个赔钱货，跑也跑不得，认命吧！”
媒婆匆匆赶来，拿了绳子就要绑了虞晚栀，把她塞进牛车。
虞晚栀猛地挣动身体。
虞国明大怒，一脚踢在她肩头，怒喝：“还敢挣扎？信不信我让张府那老狗在路上先收拾你一顿？！”
虞晚栀咬牙，强迫自己冷静。
逃，必须逃。
但不是现在。她目光微闪，忽然“呜呜”哭出声，语气软弱：“爹……你别气，我不逃了……你说得对，咱家确实穷，我也不想再连累你……”
虞国明愣了一下，怀疑地瞪她：“你又想耍花招？”
虞晚栀低头，声音哽咽：“我、我是真的认命了……我知道张府有钱，做妾也比饿死好。爹你喝点水吧，歇歇，我不跑了……”
媒婆咂舌：“瞧见没，这丫头通透，懂事多了。”
虞国明冷哼一声，满脸得意，拍了拍她肩膀：“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张老爷可喜欢你这副模样，到时候你要是争点气，说不准还能给你爹我讨份差使……”
虞晚栀低头，掌心已经悄悄摸到了麻袋边缘一段破裂的布线，顺着瓦片锋边慢慢磨着绳结。
“等进了张府，好好伺候。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告诉你，张老爷府里后院墙高三丈，出了门连根针都飞不出去。”虞国明在耳边喋喋不休，话语渐渐变得阴冷又轻蔑。
“你啊，就该生得早些，若你娘在，也该教你点做妾的规矩……你现在这样乖，我高兴得很。记住，别再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虞晚栀冷汗涔涔，手腕处的绳索终于被她扯开一丝缝隙。
她忽然抬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牛车一侧撞去！
车板应声断裂，她翻滚而下，顾不得跌得鼻青脸肿，转身就跑！
“臭丫头！”虞国明怒吼，举棍狂追，“你敢跑？！老子弄死你——”
她奔入黄沙弥漫的荒地，烈阳灼身，脚底鲜血淋漓。
身后是愤怒的追喊，杂草扯裂裙摆，前方是一道乱石沟壑。她咬牙跃下，滚入沟底，躲进荆棘之中。
虞国明跃下坡，木棍几乎擦着她的发梢：“你跑啊？！你再跑一个试试！”
她赤着脚狂奔，脚掌划破，腿上生风，脑子飞速运转。前面就是管道了，若有人出现，自己就能得救了！她咬牙冲进灌木，直奔那条大道！
“你别逼我——你再跑一步，我把你剁成猪饲料！”
“你做梦去吧！”她回头一声怒吼。
*
泉安县，一辆马车缓缓驶进玉门官道。
车内，一位清隽疏朗的男子负手端坐，广袖之间，露出如玉的手指，轻执一册书卷。眉眼清绝润雅，鬓若刀裁，整个人如初雪落竹，寒山映月。车帘轻摆，清风拂入，吹得纸章翻飞如翼。
裴京述不甚在意，指腹缓缓抚卷，复又放下书册，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香氤氲，映着他眉间几分散淡从容，宛若晴岚入画，温润如玉。
马车辘辘而行，随行的老仆许伯却愁云满面，忍不住低声怨道：“公子，您如何就不曾有一句怨言呢？堂堂正三品户部侍郎，如今却贬为泉安县令，这泉安穷乡僻壤，鸟不落脚，哪配得起您这身功名？那桩赈灾案明明另有其人，如何能扯到您头上？”
许伯随侍裴家多年，早将裴京述视若己出，看他遭贬，心如刀绞。
“许伯。”裴京述微抬眼，唇角微勾，语气温然：“您喝口茶罢。侍郎也好，县令也罢，不过皆是为苍生谋政。位置高低，于我无甚分别。”
他淡声又道：“世事沉浮，谁能尽解？或许他日，您又得同我一道折返帝京。裴某一生行得正，坐得直，自问无愧天地，也自信，终有一日，能还我清白。”
马车轻晃，腰间白玉在车中轻轻碰撞，发出“叮珰”之声，清脆如泉鸣。
正此时，车外驭手一声惊呼：“大人——前方有人！”马车骤然停下，车身一晃，茶水微溢。
“怎地？”裴京述抬眉，语气不疾不徐。
许伯忙掀帘望去，只见前方尘烟未散，一名女子横倒于道，青布衣衫满是尘土，面容隐于凌乱发丝中，瘦弱身影仿若干枝枯柳，被风一吹便要碎散。
虞晚栀踉跄着回头，没注意到前方，正撞进一位身着墨青公服、面如玉刻的男子怀中。
他长眉微蹙：“你是谁家的女子？”
她大口喘息，抬头道：“我是……我是你们泉安县，刚被我亲爹卖的……人。”
身后虞父追来，却在看到那男子胸口的纹绣时，脸色瞬间惨白：“县……县令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头问。
“虞晚栀。”她咬牙回答，腿上还在渗血，却挺直了背。
男子眸色微动，忽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你——”她一怔。
“伤成这样，你还能走到哪儿去？”他声音不冷不热，却莫名让人心安。
那一刻，虞晚栀闻到他衣袖里淡淡的竹香，像是风雨过后的一线光。
她忽然觉得，也许这一次，她不必一个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