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微的晃动将虞晚栀从昏迷中唤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线条冷峻的侧脸。那人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衣,却难掩其挺拔的身姿。他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虞晚栀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酸痛无力。她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醒了?”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如同山涧的泉水般清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个水囊。虞晚栀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甘冽的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让她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多谢县令大人出手相救,”她沙哑着声音道。

    男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温润如玉:“举手之劳而已。”

    “大人,已经出了村子的范围了。”一个恭敬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虞晚栀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辆简朴的马车上。车厢内除了眼前的男人,再无他人。

    “送她回县中,暂且安置在义仓。”男人吩咐道,语气平静,不容置疑。

    “是,大人。”车厢外的人应了一声。

    义仓?这是什么地方?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虞晚栀靠在车厢壁上,努力平复着自己混乱的思绪,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不安。

    *

    虞晚栀再次醒来时,天光微亮,炊烟未起。身旁是蜷缩沉睡的妇孺老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药草残香。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和脱水。

    白天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虞晚栀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里是泉安县的义仓,是官府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

    虞晚栀转过头,看到一个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老妇人正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麻木和绝望:“小姑娘,看你身上这钗裙不像是无家可归之人,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呢?”

    “是……是一位大人送我来的。”虞晚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的光芒:“你说的是那位年轻的官员吧?他是新来的县令,姓裴,叫裴京述。听说……是京城里犯了事,被贬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的。”

    “贬官……”虞晚栀喃喃自语,心中了然。一个自身难保的贬官。

    这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从角落里传来,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虞晚栀的心头一沉,她能感受到那哭声中蕴含的无助和悲伤。

    “老人家,大家……这是怎么了?”虞晚栀轻声问道。

    老妇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还能怎么?天不下雨,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官府的粮仓也空了,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只能在这里等死啊。有些年轻人,早就逃荒去了,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老妇人的话如同重锤般敲击在虞晚栀的心上。

    她艰难地走到义仓边上的一口水井旁。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井口干涸,井底布满了裂纹的泥土,一丝水迹也看不到。

    虞晚栀的目光凝视着那干裂的井口,前世无数次在实验室里研究流体力学、设计水利灌溉系统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各种水泵的结构、水轮机的原理在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这泉安啊,天不下雨,官仓空虚,百姓快熬不下去了……”老妇人絮絮叨叨,虞晚栀却越听越清醒。

    干旱。

    缺粮。

    缺水。

    每一项,都与她的专业息息相关。

    她沉默良久,终于起身:“老人家,我想见县令大人。”

    老妇愣住:“你疯啦?你一个小女子,哪能随意求见父母官。”

    虞晚栀一笑:“不试试,怎知不行?”

    她低下头,看着那毫无生气的井口,低声喃喃道,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坚定的光芒:“水车改改……也许……能救命。”

    *

    日上三竿,县衙。

    “你要见本官?”裴京述翻过一页卷宗,目光落在眼前站姿笔直、眼神澄亮的少女身上。

    “民女虞晚栀,昨日承蒙救命之恩,特来致谢。”她福身一礼,语气不卑不亢。

    裴京述放下笔,语气平和:“不必谢我。我既为泉安之令,自当救民于危。”

    虞晚栀抬头,认真地道:“但我不想只是被救的那一个。”

    裴京述放下手中的卷宗,目光审视地看着她:“听闻你在义仓中说,懂得农田灌溉,还能改造水轮动力?”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

    虞晚栀心中快速思索着,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摆脱困境,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裴京述的注视:“民女虽是乡野女子,但幼年曾跟随一位奇人学过一些……奇巧之术,对水力运用略知一二。如今旱情严重,百姓苦不堪言,民女愿尽绵薄之力,希望能为大人分忧,为百姓解困。”

    裴京述的眼神依旧锐利,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本县听闻你身世坎坷,无依无靠。念你孤苦,本欲安排你前往县中的女工坊,习得一门手艺,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为何要主动提及农田灌溉之事?”

    虞晚栀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看来裴京述对她的底细有所了解。

    她定了定神,语气诚恳地说道:“大人好意,民女感激不尽。只是,眼下旱情乃是燃眉之急,若是能解决水源问题,便能救活无数百姓的性命。民女所学虽是旁门左道,但或许能在此危难之际派上用场。若是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民女心中也能安稳一些。”

    裴京述审视她良久,道:“你想如何?”

    “请容我试造一台提水之具,名曰‘水车’。”她从袖中取出炭笔,在纸上勾勒水轮草图,动作利落。

    她画得专注,神情自若,裴京述不自觉俯身观其笔划,二人头颅贴近。

    片刻后她回头,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虞晚栀轻咳一声后退一步,耳根微红。

    裴京述轻咳一声,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落在虞晚栀身上,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最终,他微微颔首:“既然你如此说,本县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空口无凭,只会扰乱民心。”

    “民女愿立下承诺,若不能见效,任凭大人处置。”虞晚栀语气坚定地说道。

    裴京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干裂的土地,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如今县中水源枯竭,河流断流,水井也大多干涸。你打算如何解决灌溉问题?”

    “大人可否带民女去看看县中干涸的水井?”虞晚栀请求道。

    裴京述示意衙役带路,一行人来到了县衙后方的一口废弃的水井旁。这口井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井口周围杂草丛生,井内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虞晚栀走到井边,仔细观察着井口的构造和周围的地形。她蹲下身子,用手抓起一把干燥的泥土,感受着其中的温度和湿度。

    “大人,这口井虽然干涸,但地势相对较低,或许地下还有水源。”虞晚栀站起身,指着井口说道,“若是能借助机械的力量,将深处的水引上来,或许能缓解一部分旱情。”

    裴京述微微皱眉,显然对她所说的“机械力量”感到疑惑:“机械?如何借助?”

    虞晚栀走到井边,用一根树枝在干硬的地面上画了起来。

    她一边画,一边解释道:“大人请看,这是一种利用水力转动轮轴,带动连桨提水的装置。我们可以利用河流或者地势较高的水源,引水冲击轮桨,轮桨转动带动轴承,轴承再带动连接的提水装置,将低处的水源源不断地提上来。”

    裴京述看着地上那个奇特的图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取水方式。

    “你所说的……需要什么?”裴京述问道。

    “民女需要一些废弃的木架、铁环,以及一些愿意帮忙的义工。”虞晚栀说道,“这只是一个简陋的尝试,希望能验证水力提水的可行性。”

    裴京述略作思索,便吩咐身边的衙役:“去县中寻找一些废弃的木料和铁器,再召集一些愿意帮忙的百姓,让他们听从虞娘子的安排。”

    很快,一些衙役带着七零八落的木料和铁器来到了废弃的水井旁,同时也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他们显然对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虞晚栀没有理会周围怀疑的目光,她开始指挥着义工们搭建一个简易的木架,并利用找到的废旧齿轮和铁环制作水轴的雏形。她耐心地向义工们解释每一个步骤的目的和原理,但这些对于从未接触过机械的古代人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我说这位娘子,你这弄的都是些什么啊?木头疙瘩和铁圈圈,能从这干井里弄出水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工匠忍不住嘲讽道。

    周围的衙役也窃窃私语,脸上带着看笑话的表情。他们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在胡闹。

    虞晚栀没有生气,她知道要让这些人相信机械的力量,需要用事实说话。然而,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附近根本没有水源可以用来进行水力驱动的试验。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片沙地上。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各位,现在没有水,我们就先用沙土来模拟一下水流的路径。”虞晚栀走到沙地旁,开始用木棍在沙地上画出水渠和轮桨的形状,“大家想象一下,如果这里有水流过来,冲击这个轮桨,轮桨就会转动,带动这边的轴承……”

    她一边讲解,一边用手比划着水流的方向和轮桨的转动,试图用这种最直观的方式向大家展示水力提水的原理。虽然沙土无法真正模拟水的力量,但至少能让他们理解整个装置的运作方式。

    然而,没有真实的水流冲击,沙土的演示显得苍白无力。轮桨在干涩的沙土中纹丝不动,所谓的“模拟灌溉流转”也毫无效果。周围的讥笑声更大了。

    “我就说嘛,这女人根本就是在弄些没用的花架子!”

    “还以为真有什么本事呢,折腾了半天,连滴水都没见着。”

    衙役们更是毫不掩饰地嘲笑着虞晚栀的异想天开。

    裴京述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内心的想法。

    试验结束后,虞晚栀有些疲惫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知道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她并没有气馁。缺乏水源是最大的问题,她需要找到一个能够进行实际水力驱动试验的地方。

    裴京述走到虞晚栀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三日之内,若你能让这口井出水,或者找到其他可行的方法引水灌溉,本县便许你设立作坊,专研此道。”

    三日!这是一个不短的时间,但也充满了挑战。

    虞晚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裴京述:“大人放心,民女定当竭尽全力。”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她望着干裂的井口,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泉安既旱,我便引水。”她道,“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一个被贩卖的女子,而是一个能造水车、能改农具、能救民生的——虞晚栀。”

    裴京述望着她,眼中波澜初起。

    风吹动旌旗,日影西斜。他心中忽有微光跃动,悄然无声,却照亮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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