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兵部奏报,镇远将军荆崇山殉国朔北,忠节可表。念其孤女荆知微茕独无依,特赐恩荣:

    晋尔为青州县主,岁给禄米二百石,赏内库纹银五百两,蜀锦二十匹,准于祖宅悬‘忠烈遗风’匾。着地方官拨官田三十顷为祭田,免十年赋税。”

    荆知微面上毕恭毕敬地接过这白面无须太监手上的圣旨,实际上却在内心翻白眼。

    这皇帝也太抠了吧!赏赐就给了个县主的虚名,银两和布匹都少得可怜!她现在连个住处都没有哪来地方挂牌匾!这三十顷祭田,给她这么大块田来祭祀,但她全族现在就剩她这一个!

    都是虚名!

    荆知微望着这太监捧着另一卷圣旨出了院落,就前往军营里去寻裴允南了。

    城内现在住宅太少,她和她名义上的义兄裴允南分到一块儿住,但这人整宿宿在军营里,她就没见他回来过,实在是个工作狂。

    唉,想来他的赏赐肯定比自己多多了,毕竟他是天子爱臣,而她老爹,几乎能说是被发配过来的。

    她刚刚可听说了,往后这青州城,荆府要变裴府了。

    荆知微念头一转,就换上衣服出了门,叫上府上的马夫,准备去看看她名义上的义兄。

    青州城内一片残破之状,城门口支起了放粥的摊子,医馆门前站满了人。

    不知不觉间,她就到了荆府旧宅,老宅里瓦片横飞,一地焦黑,屋子的房梁都少了半截。

    触景生情,站在这里,属于原主的情绪好像又在如潮水般涌来。

    “在这儿停一下。”

    荆知微站在被烧毁的荆府门前,指尖轻轻抚过焦黑的断壁残垣。

    “这破地方,烧得倒是干净。”她冷笑一声,踢开脚边的碎瓦,她转身欲走。

    没成想一个粗布麻衣,眼周额角满是细密的皱纹,看外貌应该而立之年的妇女冲到她面前,一把跪下,额头抵地,浑身发抖。

    “你是何人?”她挑眉,语气不耐。

    妇人抬起头,泪眼婆娑:“民妇林氏,是……是已故林百夫长的妻子。”

    荆知微歪头想了想,隐约记得父亲麾下是有个姓林的百夫长,这些下属基本都在前几日和父亲一起战死了。

    “哦,所以呢?”她抱臂而立,语气冷淡,“你跪在此处,所为何事?”

    原主除了她母亲和父亲,生前可没什么真正意义上喜爱她的人。死了倒有人求上门了。

    林氏哽咽道:“民妇的夫君的赙物此次只给了半石,要知道往日荆将军在时,但凡有士兵亡故,都会给一石。

    而且,而且……民妇一直在荆将军之前置办的布庄劳作,此处的管事,他说布庄已经被裴将军收下,将要转卖,还要辞退我们所有人。

    小姐,那布庄里头的所有人都是以前将军军手下的将士亲属啊!求小姐……求小姐开恩!" ”

    荆知微眸光一凛。

    “赙物是谁扣的”"她问。

    林氏低声道:“听说是……裴将军下的令。”

    裴允南。

    那个接管了青州兵权、又接手了荆家在青州财产的男人。

    荆知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得很。

    她父亲刚死,他就敢克扣旧部遗属的抚恤金?

    “行,我替你去问问。”她懒懒地甩了甩袖子,”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善人,若让我发现你骗我——”

    林氏连连磕头:“民妇不敢!民妇不敢!”

    荆知微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马车。

    “去军营。

    青州大营设在城西三里处。荆知微的马车在辕门外被拦下,守卫见她衣着华贵,只当是哪家的小姐走错了路。

    “这位姑娘,军营重地……”

    荆知微勾起了唇,“你就说,青州县主荆知微,要见裴将军。”

    守卫面面相觑,一人匆匆进去通报。荆知微在门外等候时,忽听旁边营帐传来阵阵咳嗽。循声望去,几个伤兵围着一口铁锅,锅里熬着稀薄的米汤,米粒屈指可数,全是豆子。

    “小姐,”荆知微走近,其中一个缺了手臂的老兵马上认出了她。

    老兵眯起浑浊的眼睛,突然激动起来,“大小姐?真是大小姐!”

    “你是?”荆知微皱了皱眉,疑惑问道。

    “小姐,我是将军的亲卫老周啊。”老周欣喜地看着她。

    荆知微这下认出来了,记忆中原主以前确实在父亲身边看过他。

    荆知微眉头紧锁。老周曾抱着年幼的她骑马射箭,如今却沦落到吃这种连猪食都不如的东西。

    “怎么回事?父亲在时,我听说伤兵营顿顿粟米,偶然还有粳米白面...”

    老周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小姐不知,自从裴将军接手,我们这些老沈将军的部属……唉……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成了废人,以前还能去将军手下的布庄讨生活,现在……”

    这时通报的守卫回来了,“县主,将军请您进去。”

    裴允南的大帐设在营地中央,帐外站着两个铁塔般的亲兵。荆知微刚要入内,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领横跨一步拦住去路。

    “县主请留步,将军正在商议军粮调配。”

    荆知微冷笑,“商议如何克扣伤兵口粮吗?就因为这些是我父亲的旧部?”

    年轻将领脸色一变,“县主慎言!伤兵无品无阶,有得吃就不错了。”

    “哦?”荆知微扬起下巴,“那本县主乃朝廷钦封的青州县主,裴将军既接管了青州,为何不按制供奉我绫罗绸缎、金银器皿?”

    年轻将领一时语塞,帐内传来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让她进来。”

    掀开帐帘,荆知微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沙盘前。那人转过身来,自那日被救以来,她再一次看清了这位传说中的“玉面阎罗”——裴允南。

    他面容硬朗,鼻梁挺拔,宽阔的背看起来十分有力,怪不得那日能够轻易扛起她。想必就算他在她故乡,也应该是只健壮的虫子。

    那双凤眼如寒潭般深不见底,此刻正不带感情地注视着她。

    “县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声音如金玉相击,冷而清越。

    荆知微直视他的眼睛,“我来为林百夫长的遗孀讨个公道。为何给她的赙物减半?”

    裴允南走到案前,取出一卷兵书,“军费紧张,现如今所有赙物都削减了。”

    “那为何只有我父亲旧部的军属被克扣?”荆知微上前一步,“还有伤兵营的伙食,从前都是粟米,如今连糙米都吃不饱!”

    “将军可知?”荆知微忽然逼近半步,檀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你靴底沾的不是朔北的雪,是我父亲的血。"

    她眼神凌厉,像带着团火。

    裴允南眸光微动,“县主倒是关心军中庶务。”

    他脸色漠然,佩剑撞在铁甲上叮咚作响,就算在自己帐内他也是穿戴整齐。“不在暖阁品茗,倒来这腌臜地界指点江山?

    我怎么记得,往日县主贤德名声不显”

    他看了她一眼,锐利得像鹰。

    “那些是为国流血的将士!”荆知微丝毫不慌,声音发颤,好像在气闷他的无动于衷“裴将军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裴允南沉默片刻,忽然道:“县主以为我愿意如此?青州连年战事,府库空虚。接手荆家财产时,账上已所剩无几。”

    荆知微一怔。父亲去世后,确实听说朝廷命裴允南接手荆家财产充作军费。她一直以为家中积蓄颇丰……

    “我不信。”她咬牙道,“荆家经营多年,怎会没有存余?”

    裴允南从桌案下取出一个账册推到她面前,“自己看。”

    账册上的数字让荆知微指尖发冷。父亲生前竟已变卖大部分家产,用于补贴军需和抚恤阵亡将士家属。

    她抬起头,眼里还是怒火中烧,一点也不为此动摇,“所以你就克扣伤兵口粮?”

    “军费不足,只能先保前线。裴允南声音依旧冷淡,“县主若有良策,本将洗耳恭听。”

    荆知微看着手臂,想到什么,眉毛微挑,“好。既然将军说军费不足,那我有个提议。”

    裴允南沉默地看她示意她继续。

    “我只要回家中最后的那间布庄——城南最大的那间。其余财产仍归将军调配。”荆知微声音坚定,“此外,我以县主身份,每月捐出一半俸禄用于改善伤兵伙食。”

    裴允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县主可知那布庄早已入不敷出?”

    “我知道。”荆知微迎上他的目光,“但那又如何?既然你裴将军供不起我绫罗绸缎,那我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裴允南哑然,他还以为荆知微会说用布庄来供应将士生活,没想到竟然最后是这个原因,看来是他想错了,荆知微还是那个荆知微,只是拿士兵做个筏子罢了。

    四目相对,裴允南忽然走近一步。他身量极高,荆知微不得不仰头才能与他对视。阳光透过帐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裴允南定定看了她许久,转身走向沙盘,“准了。明日会有人送地契到荆府。”

    荆知微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竟无言以对。正要告辞时,裴允南忽然又道:“县主。”

    “嗯?”

    “你有时很像荆将军。”裴允南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让人头疼。”

    这句话不知是褒是贬,荆知微笑了,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我更像我娘,合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

    谁都知道,荆知微的娘是名门望族的独女,曾经煊赫一时。

    留下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去。

    走出军营,春风拂面,荆知微却感到一阵疲惫。她回头望了一眼辕门,心中五味杂陈。裴允南这个人,远比传闻中复杂。

    夜风卷着碎雪灌进主帐,裴允南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账册摊开,朱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户部根本没有给伤亡士兵拨账。

    他摩挲着手里的佩剑,想起今日,凤凰折了翅膀,却依然昂着高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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