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庄子里都是往日的荆将军手下的人马家属……”

    “你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怎的如此废话?”

    荆知微柳眉倒竖,看着眼前林氏,不,应该是徐青,她说话磕磕绊绊,好似有未尽之言。

    当日既然是徐青提出了布庄的事,接手布庄以后,荆知微第一个找到她,让她当一回自己的向导。

    这些熟人经营已久的底盘,弯弯绕绕可多着呢!

    徐青今日倒是着装干净整齐,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个会被敷衍的,牙一咬,直说了。

    “这布庄都是些熟人,这几年下来,大家都略有些惫懒,还须小姐打理一番。”

    她这话说得委婉,荆知微微微一笑。

    “好,让我来看看有多懒散。”

    ————

    到那庄子门前,看着破落灰败的大门,门上挂着“荆氏布庄”匾额早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庄子门前,另一伙人早已在等待,他们身体都各有残缺或疾病,仔细一看领头的就是之前的周叔。

    “小姐!”

    一见荆知微来,周全喜出望外,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真的来了。

    之前荆知微跟他说她已经接手了家里面的布庄,叫他带上和自己差不多的兄弟来这儿劳作领工钱时,他还惊疑不定。

    毕竟荆知微出了名的娇纵懒散,这要她来开庄子,岂不两天就倒闭了。但他们这些兵早已无处可去,想了想也只能来了。

    看见这二十几个虽然有所残缺但仍然能看出健壮有力的汉子,徐青心里一惊,看来荆小姐是早有准备,暗暗多了此后卖力投诚的小心思。

    荆知微步履轻松,迈步跨过布庄的门槛。在她身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夹杂着陈年丝线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味道——那是病蚕的气味。

    布庄内光线昏暗,几个妇人和几个长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见有人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又继续他们的话题。织机半数闲置,仅有的几台运转的也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显然缺乏保养。

    荆知微见状皱了皱眉头,徐青立马心领神会走到那群人面前。

    “各位,”徐青清了清嗓子,“这是荆将军的女儿,荆小姐,从今日起由小姐接手荆氏布庄。”

    工人们见状,一个中年长工顿然笑了。“嘿,林家的,我们就说你这几日怎么不见了,原来啊,是给我们找主子去了,看来你真是奴仆当惯了,一日都闲不得。”

    有几个人看他这副挤眉弄眼的样子,也忍俊不禁一齐哄笑。

    荆知微才懒得看这群人搞怪调笑,直接在主位上坐着,徐青很有眼色地不知从哪儿弄来茶叶泡上端给她,终于懒洋洋地开口。

    “见了小姐也不知道要先行礼吗?别忘了荆氏布庄是谁名下的,谁允许你插嘴了,自己去领罚,这次扣工钱十文,下次就是直接走人了。”

    工人们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敷衍地行了个礼。一个约莫四十出头、面容精明的男人走上前来:"小姐可算来了,老朽李德全,是这里的管事。老爷在世时,咱们这些人都是跟着老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亲人或家眷啊..."

    荆知微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已有计较。父亲将旧部家属安置在布庄谋生,却不想竟成了养闲人的地方。

    “李管事”荆知微打断他的絮叨,“召集所有人到前厅,我有话要说。”

    李管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转身去了。荆知微趁机在布庄内巡视起来。后院的蚕室情况更糟——竹匾摆放凌乱,桑叶有的已经发黄,蚕虫蔫蔫地趴在匾中,毫无生气。

    她轻轻捧起一条蚕,指尖传来微弱的颤动。“饿……难受……”蚕虫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荆知微心头一紧,她与虫子们联系异常紧密,作为万虫之母,只要她想,她可以听到任何虫子的声音。

    她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指尖轻轻一划,挤出一滴血珠滴在桑叶上。蚕虫嗅到血气,立刻蠕动过来,贪婪地吮吸起来。

    不过片刻,那原本萎靡的蚕虫竟变得精神抖擞,体色也由苍白转为健康的青白。荆知微满意地点点头,将虫子放回竹匾。

    果然,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失效,她的血,就是对虫族最好的治愈剂,即使是这种普通虫子也不例外。

    前厅里,二十多名工人稀稀拉拉地站成几排。荆知微站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

    “从今日起,布庄将实行新的规矩。”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是排班表,每人每日工作四个时辰,轮休一日。迟到早退者扣工钱,无故缺勤三次以上者辞退。”

    人群中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李管事马上上前一步:“小姐,咱们这些人都是……”

    “我知道,”荆知微平静地打断他,“你们都是我父亲旧部的亲属,我父亲仁厚,所以开了布庄给你们提供生计,但我,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要拿下这个布庄?”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荆知微嫣然一笑,“当然是为了我的衣服,整个布庄以后都要产好布,为我提供绫罗绸缎,我可不是来做善事的,可别想着我会想我父亲那样养着你们。”

    众人愤愤,只觉得这女子可恶又娇蛮,竟然只为自己全然不似她父亲那么可亲仁善。

    徐青马上狐假虎威,她想起来今年子布庄是有不少积货的。

    “李管事,还不快把布庄的绸缎抬上来,供小姐挑选裁衣?”

    李管事见这昔日手下女工这般耀武扬威,瞟了荆知微一眼,看她没反应还是恨恨地去了。

    待李管事拿着布匹过来,呈给荆知微,荆知微扫了一眼。

    “啪!”

    她将一匹素色绸缎重重拍在案几上,突然发怒,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就这种货色也敢拿来给我裁衣?”她纤纤玉指挑起绸缎一角,眼中满是嫌恶,“我荆知微穿这种粗布烂衫出门,怕是要让整个青城的闺秀笑掉大牙!”

    布庄前厅里,其它工人皆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唯有李管事弓着腰上前,脸上堆满谄笑:“小姐息怒,实在是...布庄近来入不敷出,拿不出更好的料子了...”

    荆知微连连冷笑,“荆氏布庄就是再落魄,也不至于连件像样的衣裳都裁不出罢?”

    李管事苦着脸,皱纹挤作一团。“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布庄一直入不敷出。那些积压的旧布,都是老奴舍下这张老脸,去集市上求着相熟的商贾买下的……”他说着竟抹起眼泪来,“人家是看在老奴素来仁厚的份上,才勉强收些...”

    厅中几个老工人见状,纷纷帮腔。

    “是啊小姐,李管事不容易……”

    “要不是李管事周旋,咱们布庄早撑不下去了……”

    “小姐您锦衣玉食的,哪知道咱们下人的难处……”

    荆知微冷眼瞧着这群人唱作俱佳,忽而轻笑一声。这一笑如三月春风,却让李管事后背陡然一凉。

    “既然李管事这般能干...”她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那就把账本拿来我瞧瞧。我倒要看看,这天蚕庄是怎么个'入不敷出'法。”

    李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他以前从来听闻大小姐骄纵任性,平日里只知穿衣打扮,哪懂什么账目?他匆匆取来账本,恭敬奉上:“小姐请看。”

    荆知微接过账本,却不急着翻看,而是转向身边的徐青:“你,过来。”

    徐青闻言惶恐,她知道她小姐要拿李管事开刀,这……“小姐,唤我何事?”

    荆知微喝了口茶,“茶泡得不错,我记得你会看账。”

    徐青惊讶抬头,没想到大小姐居然知道这件事,她没嫁人以前,在亲戚处当过一段时间的账房。

    “来,你看看这账目可有问题。”荆知微将账本递过去,眼角余光瞥见李管事脸色骤变。

    不管是她还是原身,自然都不会看这劳什子账本,但没关系,有的是人会。

    徐青想好好表现,一接过账本,就认真翻阅起来。不过片刻,她眉头越皱越紧:“小姐,这……这账目不对……”

    “哦?”荆知微挑眉,“哪里不对?”

    “五月卖出的五十匹素纱,市价至少二百两,账上却只记了一百两……”徐青越说越快,“还有这些桑叶采购,数量虚高得离谱……”

    李管事额头渗出冷汗,急声打断:“林氏!你一个织工懂什么账目!休要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

    “她现在是我的下属徐青,李管事这么急,徐青还没说完呢?”

    荆知微眉目里带着看好戏的笑。

    厅中嗡地一声炸开锅,工人们面面相觑,看向李管事的眼神已带上了怀疑。

    荆知微唇角微勾,突然伸手一把扯开李管事的衣襟!

    “小姐!您这是——”李管事慌忙后退,却已来不及遮掩。只见他外衣虽朴素,里衣却是上好的松江细布,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好一个‘入不敷出’的李管事!”荆知微冷笑,“这松江细布一匹值二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半年嚼用。你穿得起这等衣裳,却跟我说布庄没钱?”

    工人们顿时哗然。一个膀大腰圆的织娘突然拍案而起:“我想起来了!李管事的小孙子去年进了州府最好的学堂,束脩就要一百两!他哪来这么多钱?”

    “还有他家的新宅子……”

    “上个月我还见他去醉仙楼吃席……”

    质疑声此起彼伏,李管事面如土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小姐明鉴!老奴、老奴是一时糊涂……”

    “来人!荆知微一声令下,一直跟在她旁边的周叔等人马上有所动作,“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送官查办!按《大雍律》,贪墨主家财物超百两者,杖八十,流三千里!”

    李管事瘫软如泥,被家丁拖出去时还在哀嚎求饶。厅中众人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平日里素闻的娇纵任性的大小姐,竟有这般雷霆手段。

    荆知微环视众人,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如冰雪消融,方才的凌厉气势荡然无存:“徐青。”

    徐青慌忙上前:“小姐……”

    “从今日起,你便是荆氏布庄的新管事。”荆知微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只是决定今日戴哪支珠钗,“月钱翻倍,再拨两个丫头给你使唤。”

    徐青呆立当场,扑通跪下:“小姐大恩,奴婢定当肝脑涂地...”

    “我要你肝脑做什么?”荆知微嫌弃地摆摆手,“好好理账便是。”

    她转向其他工人,声音陡然转冷:“今日之事,诸位都看清楚了。我荆知微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也不会亏待真心做事之人。从今往后,各司其职,有功者赏,有过者罚——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比往日整齐了不知多少倍。

    荆知微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月后我要办赏花宴,需要一匹‘雨过天青’色的云锦裁新衣——徐管事,可有问题?”

    徐青此刻已镇定下来,略一思索便答道:“回小姐,库房里还有去年留下的上等蚕丝,奴婢立刻安排最好的织工日夜赶制,半月内必能完工。”

    “很好。”荆知微转身欲走,又驻足补充道:“参与织造的,每人赏一两银子。”

    待她袅袅婷婷地离开,布庄里顿时炸开了锅。工人们围着徐青七嘴八舌:

    “林氏,哦不对,徐青,没想到大小姐这般厉害……”

    “早该整治李德全那老货了!”

    “一两银子啊!我三个月都攒不下这么多……”

章节目录

我在古代玩虫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衔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衔枝并收藏我在古代玩虫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