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承咬咬牙,拎着仅剩的这么个幸存者,在外面的人发现他们之前,离开了这里。

    跑出来的时候,身后的炸点越来越多,一层的厂房全部被热浪掀翻,堆成赤红色的废墟。

    一辆轿车正巧在栏杆外划了个半圈,席承脚下不停,拎着少年的细瘦的胳膊,加速几步助跑后一跃而起,轻轻松松窜上车顶。

    非常默契。

    车里后排座上的人愣愣的,推也推不动,然后是一双灰毛的爪子伸到一边,把车窗摇下来一面,席承立即将手里的瘦猴儿从脚到头地塞了进去。

    许久,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哭得看不清面前的人,嘶喊着抽噎着,不知道到底在哭什么。

    萧月生疏地抱着少年,安抚着。

    那通红的眼睛和鼻子,五官和萧月有几分相似。

    席沐寒猛打方向盘,掉头往爆炸点相反的大陆上飙到最快。

    风呼啸得太厉害,席承帮着合上车窗之后,半蹲在车顶上,挪到前面,垂手轻轻敲了敲驾驶位上方两下。

    告知席沐寒,自己没事。

    住户集聚区那边往这儿看,一片火光,有些人沉在睡梦里,以为是过年放的鞭炮声,有些人永远沉睡在了里面。

    席沐寒的车技很好,对海市的重要地形熟悉,很快他们就离开了这一个工厂码头。

    工厂最外面的值班老大爷被这巨大的动静给吓得早没了踪影,应急的设备全部沦陷在火海。

    岸上赶来的没有人发现他们。

    除了海线,一艘游艇上的人。

    这里毕竟不是个小港口,大大的码头外,即使在夜间,也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游艇。

    有些是踩着灰白线做不法勾当,趁着夜色交易;有些富豪白天人五人六,夜晚出来开着游艇找刺激。真正规规矩矩加班卸货的普通工人很少很少,所以看见就看见了,席沐寒无所谓。

    席沐寒知道,这些行为和身份都特殊的人,不会赶来凑热闹。

    “我们现在去哪儿?”席承蹲坐在车顶,喝了一嘴的寒风。

    席沐寒在副驾驶位开了一条缝,刚开口想说话呢,席承一个脑袋倒过来,透着车窗玻璃,敲了敲,“已经十几分钟了,让我进去,好冷。”

    一个怪物,怎么会冷?

    席沐寒侧过头,撇了席承一眼,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按开了窗。

    席承双手扒着车框,换作双脚双腿先进了车窗,身形敏捷地在副驾驶位置坐定,顺手合了窗户。

    揉揉鼻尖,看了看后排座的人。

    灰狼屁股底下坐着件羊绒大衣,歪着头看着前面。

    少年一路上哭得太厉害,现在昏迷了过去,身上裹着萧月的毛绒斗篷,露出来的胳膊上还有几处针孔红点和未处理干净的医用胶圈。

    萧月失魂落魄的搂着少年。

    看看他们两个人的模样,席承大概猜想到少年是谁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

    席沐寒握着方向盘,认真地望着前方的路,开到最后冲出大路,当席沐寒意识到不对劲,不想经过这儿的时候,车已经因着刹车惯性,滑行到一处破旧的院落大门前。

    时隔没几年,又回到这里。

    “姐姐?你发什么呆啊?”席承伸手在席沐寒眼前晃了又晃。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人已经下车,到了席沐寒的车窗外,也不知道他喊了多少声,席沐寒才缓慢地转过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萧月扶着少年,艰难地走出去,迈上破院落的台阶。

    台阶的侧面还有黑色的碳粉状物质,再往上,横梁结满了蜘蛛网,破烂的看不出样式的大门上残留着十几处弹孔,咿咿呀呀的在寒冷的夜风中哀嚎摇晃。

    断断续续的记忆撕扯着席沐寒的心脏,大有一副将席沐寒吞吃在梦魇里的打算。

    “夫人,将军让您有多远走多远。”

    “林平,你想借刀杀我?”

    “姓林的,你以为你现在还护得住她!”

    “给我搜!杀了!一个不留!”

    “那一车猫畜生而已,全算姓林的头上,立刻烧了!”

    “你要害我,那就去死。”

    “不……不是,你快走。”

    “走,走啊!”

    ……

    该死……怎么到这儿来了。

    见了鬼的幻觉见了鬼的噩梦!

    席沐寒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很想离开这里,脚下却死死地踩着刹车。

    席承的声音唤醒了席沐寒,猛地松开手,竟发现双手都在冷得发颤。

    席沐寒茫然地抬头,像是受惊的猫科动物,细长的双眼瞪得老大,本来颜色就浅淡的嘴唇变得发白,瞳孔飘忽不定。

    明明没有睡着,却很像是梦魇的症状。

    “姐……姐姐,你怎么了?”

    席沐寒脚下松了刹车,打算变了方向踩下油门。

    席承不知道席沐寒想干什么,担心她再次带着灰狼走,丢下自己,席承立刻上去想拉开车门,问个清楚,或者让席沐寒带他一起离开。

    反正萧月的弟弟找到了,仁至义尽。

    谁知发动的车突然‘咔咔’两声,车灯灭了,熄火了。

    席承问:“是不是没油了?”

    席沐寒看了看指示盘。

    果然,是开过了头,油箱空了。

    她不想说话,倚靠在车座上,狠狠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谁能给她一支烟解解乏该多好。

    “姐姐?姐,主人?主”席承半弯着腰,敲着车窗,席沐寒回过神,无力地打断它,“你闭嘴吧。”

    席沐寒不得不丢下车,也不得不被席承强行带入这座破院落里。

    “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腿没废。”席沐寒垂着手,仰头看他的下巴。

    这怪物长大之后,总想当人的交通工具还是怎么的,成天把她颠来抱去。

    席承抱得更紧了,往怀里又收了收,“油箱的事交给我,再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你该休息会儿。”

    听了听萧月的动静,在隔壁的一间房门面前停下,一脚踹开。

    几乎是同时,门被踹开的声音和一声刺耳的猫叫声混同,从这间房间里涌出十几条不同颜色的猫,吓得窜进黑夜下的回廊,转眼间不见踪影。

    席承定定的看着那些半大的瘦弱的猫在眼前一闪而过,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记忆里撬动了几下,好像要想起什么,又被什么压制了下去。

    这里,有点熟悉……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心脏闷闷的。

    席承找了个还未烧烬的长椅,挥过一道长长的火焰热风,灰尘除去大部分,再将灰狼背上驮着的羊毛外套垫上,才把席沐寒给放下。

    “我去找汽油,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席沐寒的意识仿佛还在破乱八遭的记忆里悬浮着,上上下下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前面几句不知道她听清楚没有,只是后面听得非常清楚——面前的人要走。

    忽然,席沐寒抬手抓住席承的衬衫领子。

    虽然力道不轻不重,但还是听到崩开了一颗扣子,她声音压得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得清楚。

    “你要丢下我?”

    是救她,还是丢弃她?席沐寒分不清楚了。

    席承不明白席沐寒的意思,也不知道她忽然不正常的原因,席承耐心地蹲下身,告诉席沐寒,“不,不是。我只是要去找汽油,车子不是没有油了吗?我去去就回,很快。”

    席沐寒没有说话,没有月色泼洒到的破屋里,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黑暗中,记忆和梦境嫁接在一起,席沐寒分不清真假。

    慢慢地,席沐寒松开了手,放下席承的衣领。

    席承以为她听清楚了,刚要站起身,席沐寒突然伸手掐住他的咽喉,力道越来越紧,语气变得又冷又淡:“是你们烧了那车畜生,是你们设的局,要杀我,是你们杀了林平。”

    席沐寒很少会失去理智,这太不正常。

    “你怎么了?”席承抓着她的肩膀,想要引导席沐寒结束这个幻象,“是谁要杀你?我帮你处理干净!”

    席承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很快,他抓住到一点,那就是车子停在这处院落大门口的时候。

    “这里……这儿是不是有问题?我们走,我们不在这儿了!咳,咳咳……”

    席承想要抱席沐寒起来,可是席沐寒的手越收越紧,虽说现在不至于致命,可是席承的喉咙被箍,慢慢说不出话来,席承不敢抓她手腕太重,只由着她来。

    忙乱中,席承掌心托出一团火光。

    火光将两个人照亮了些,席沐寒失焦的双眼在光源点慢慢凝聚。

    席沐寒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席承的一张大脸近在眼前,被她掐到憋气得满脸泛红。

    她把席承推到一边,第一次觉得心里有怯,说:“是你上赶着找不痛快,我没力气,弄不疼你。”既然弄不疼,那就怪不着她。

    席承眨眨眼,见席沐寒恢复了些,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

    他向来是个喜怒哀乐全在一张脸上的人,心事藏不住,默默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担忧,问席沐寒:“你噩梦的毛病越来越重了,夜里都没睡觉还是会梦魇吗?你……吓得我……你听听,现在还跳的厉害。”

    他抓着席沐寒的手,放在自己胸膛。

    隔着衬衫和一层血肉,里面跳动的频率很快。

    似乎被灼伤一般,席沐寒猛地收回手,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到他膝盖上,斥责他,“是谁教你这副模样。”

    一个男人从来不该这么说话,教他的都教到狗肚子去了。

    席承习惯了席沐寒这样,动不动就挨打挨骂,这次也不例外。

    他沉默着,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半晌,抿了抿唇,指着那团火焰,说:“火球留在这儿,我马上就回来。”

    在席沐寒看不到的地方,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直到席承离开,低矮暗处的许多眼睛一起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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