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走远，追！”那几个军士并不重要杨尔信的死活，领头的转身就甩出抓索，一个接一个地滑出墙外，朝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追去，只留管家一人跪在杨尔信身边。
管家叹了口气，缓缓阖上了杨尔信的眼睛。
他不喜欢杨尔信，但毕竟曾是主仆，当奴仆当久了，多数人渐渐就习惯了，管家就是这多数中的一人。
他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有这么一档子晦气事，谁还会雇佣他呢？真是闹心。
齐暮朗与面坊老板分开后，循着对布防图的印象，于巷陌间穿梭。
若如之前计划，他与来接应他的人会在洋定楼见面，这是齐家的产业之一。
同时，如果十一点之前他还没到，会有人去找他。
眼见离洋定楼只差几个巷口，左边却忽地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由远及近，还伴有利物穿风的声音。
齐暮朗熟悉这种声音，是子弹，而且威力不小，应是军用子弹而非自制。
齐暮朗右手一掣，下一秒枪已上膛，直指巷口，自己迅速藏在一辆单轮推车后面，等待时机。
几秒后，脚步声与一个黑色身影同时出现在巷口，齐暮朗一跃而起，顺势把人按在了身后的墙上。
下一刻，齐暮朗的脖颈处横了一把匕首，而陆依依的额头正抵看一把枪。
看清来人后，两人都愣了一下，陆依依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庆幸自己没有一刀划过去。
齐暮朗没什么好庆幸的，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刚碰到陆依依时候，他的脖子就已经被匕首“亲吻”了。
能与这种人做朋友就决不与之为敌。齐暮朗心有余悸地想到。
他的枪法已经是同龄人中极快的了，但是如果对方是陆依依这个水平的，那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此刻某个很可怕的十五岁小姑娘收起了自己的匕首，正欲离开，却被齐暮朗一把拉住：“你去哪？你躲得掉他们吗？”
“你想干嘛？”陆依依冲他挑挑眉。
“我帮你，如何？”齐暮朗显得十分诚恳。
陆依依又不傻，知道他是想借自己之手解决他自己的麻烦，所以只是微微一笑。
两秒后，齐暮朗望着屋顶上一副“关爱智障”神情的陆依依，少有的感到打脸。
“好像不太需要呢。”陆依依对他眨了眨眼，随手将匕首顺入鞘中，朝他挥挥手，“少帅还是管好自己的安危吧。”
“有缘再见哦！”
听着即将出现的脚步声和咒骂声，齐暮朗叹了口气，举枪对少女踏月远去的身影开了两枪，却是故意打偏。
等袁世凯手下几人追来，只看见了一脸气愤的齐暮朗和远处屋顶上一个跳来跳去的小黑点。
“该死，让那陆依依给跑了。”齐暮朗愤愤骂了一句，又反问道，“杨尔信死绝了？”
几人面带猜忌之色，小声商量了几句，随后一个人开口问道：“齐少帅如何知道杨尔信死了，难道是小吴告诉你的？”
“小吴？小吴是谁？”齐暮朗知道对方是在下套，但他也不知真实情况，只能赌上一把，“是那管家告诉我的。”
齐暮朗正欲举枪，那人与同伴对视了几秒后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在安慰他：“少帅别担心，杨尔信是死了，但尹川还在。”
“而且成功地把妖女钓了出来。”另一人开口道，“不过袁先生想把她收入麾下的这个愿望着实有点困难，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杀完人竟嚣张到故意……”
他的声音在为首之人警告性的目光里渐渐弱了下去。
果然是信不过我。齐暮朗心说，看来必须要同他们走一趟了，即使洋定楼就在百米之外的地方，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他们还愿意虚情假意，那他也就先不撕破脸皮。
“这个人一看就是个难缠的，再说这种混三教九流的人做事最无章法，合作不了也未必是坏事。”齐暮朗继续表演到。
演呗，能拖延时间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刚才的动静不小，洋定楼那边应已有察觉，想必会马上行动。
况且自己与他们现在还没有明牌，还有机会在路上思考对策。
不出所料，几人连邀带胁地把齐暮朗带回了贵龙山庄，此时的山庄因主人横死已经人去楼空，满地狼藉。
齐暮朗刚入别墅就感觉旁边的人蠢蠢欲动，然而袁氏的人还没来得及对他有所动作就被几个长相颇为出众的陌生人架住了。
袁氏的人懵了，齐暮朗也懵了————难道除了他，袁氏，陆依依，还有第四方势力？
正在他疑惑之时，一个卓卓不凡的男子押着两个极显狼狈的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男子不过二十左右光景，与齐暮朗年纪相仿，却有肃杀之气，像是看惯生死，不喜风月，浩然决绝的活阎罗。
略长的黑发用一条淡红的发带束在颈后，更无半丝女儿意。
他的俊美是刚正的，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淡了过烈的英气，却与修长的身姿交融而成了霸道之气，实属是位琤琤公子。
一时间，齐暮朗竟觉得自己失了颜色。
事实也的确如此，齐暮朗是秀气那一类的，天生一副贵公子长相。他虽不及那青年貌美，倒也不至于望尘莫及。
两人站在一起，只能说清风皓月两官人，而那青年更胜一筹。
齐暮朗看了眼被男子押着的二人，颇感诧异，却转念就想明白了一切，不禁在心中称赞了一句。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尾随尹川而去的两名军士。
齐暮朗一抬眸发现男子在看他，便也淡然回视，带有一丝询问的意味在里头。
男子不知是回避还是答复，侧过了头，望向大厅另一头的尹川。
只见尹川倚在真皮沙发上，松散地跷着二郎腿，手中正在签署一份文件，表情看不出喜怒。
男子挥挥手，示意把其余几人带下去，在那几人一口一个“大爷我饶不了你们”，“龟孙们走着瞧”之类的，男子听了，只是微微蹩眉，什么也没说。
齐暮朗本还想问男子些什么，但男子已经闭上了眼，抱着刀靠在门上。
于是齐暮朗便干脆直接朝尹川走去。
尹川此时已做好手中工作，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双手搭在腿上，身体小幅度地前后摇摆，显得一派亲和。
“要不要坐下说？”尹川笑着问了一句，“看起来你有很多问题。”
“不必了，多谢好意。”齐暮朗嘴角噙笑，但那笑却含有几分凌厉，“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是站着为好。对吧？”
尹川耸耸肩，唇角微微上扬，道：“公子随意。”
齐暮朗便大大方方地立在那里，从容启唇：“尹先生先问吧，我倒觉得您的疑问更多。”
尹川并未立即发问，再一次打量了一遍齐暮朗后，他才开口道：“好，那我便问公子一句：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齐暮朗以为尹川是在问自己是否要参与帅位之争，笑容中多了几分自嘲：“我对帅位是真不感兴趣，只是为何人人都想看我们齐家的戏呢？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戏码莫非很受欢迎吗？”
“不，我问的不是帅位。”尹川轻轻摇摇头，镜片下的眼睛看向齐暮朗的目光炯炯有神。
“我问的是应用物理和临床医学领域都是佼佼者的中国天才留学生，回国后有何打算。”
齐暮朗的瞳孔瞬间一震，愣了愣，他实在没想到尹川居然会问起这个。
留学的这些年，与他相识的人们通常只在意他军阀子弟的身份，却无人在意他那曾令他骄傲的学识与成绩。
他也曾天真地以为，人们亲近他，看好的是他的学问，后来才知道，那些人看重的只是他父亲的权势，想通过他同他父亲交识，从而在中国的西南分一杯羹。
那年他十二岁。
自那以后，他仍然认真地做好每一个学问，只是与人只谈风月，再不谈学问。
再者他的性子又有些玩世不恭，而且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把当做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从而对他产生了轻视心理。
不用浪费时间去应付他们，齐暮朗也乐得清闲，不过有时看看人们不屑却又违心恭维的样子，倒是比歌剧还有趣几分。
“没什么打算。”齐暮朗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尹先生还不了解这个世道吗？唯权唯利，学历再高又有何用？”
尹川闻言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齐暮朗其实是在抱怨。
知识分子和有志青年的路有多难走，他心里清楚。
“先生若是问完了，劳烦您帮晚辈解解惑。”齐暮朗见尹川不语，决定给自己争一点主动权。
“公子问便是。”尹川嘴角噙笑，“在下知道的定如实相告。”
“我想问问尹先生，今晚之事您做何看法？”齐暮朗坐到了尹川对面，他想探一探尹川虚实，以防他才是真正的黄雀。
“公子不必疑我，我暂时还未看到与齐家作对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尹川扶了扶眼镜，眉眼中透露出几丝兴趣，“我倒想知道，云南与袁世凯作对有什么好处。”
齐暮朗听出了尹川话里的赞许之意，通过今夜他也知道了对方的实力，尹川明显是不怕袁世凯的。
他之前怀疑这是不是袁世凯做的戏中戏，跟尹川交谈几句后也这个猜忌也不证自明了。
对方既是想要云南一个态度，那他便给对方一个令其满意的态度。齐暮朗斟酌片刻后坚定开口————
“直系、桂系、奉系以至北洋各个派系，哪个不知袁世凯妄想称帝？明知清朝刚刚覆灭，民国来之不易，却仍联名劝进改换国体，哪一个不是各怀心思？
“我父亲劝进是明修栈道，阎锡山，张作霖他们未必就不会暗度陈仓，现在只是需要一只出头鸟。张勋复辟时闹得有多厉害，到袁世凯的时候只会更混乱。 ”
“若说与袁世凯作对有什么好处？倘若袁氏真做了皇帝，他定视各路军阀为眼中钉肉中刺，齐家为自己谋利自然是有，但更多的是尽到一个历史节点处有能之人应尽的责任，不负西南以至于天下百姓，从而做到无愧于心。”
齐暮朗一番话掷地有声，而且情真意切，这是他的诚意。
“不自量力的叫做出头鸟，可若是成功了，那便有了另一个称呼。”尹川听了齐暮朗这番话，眼中赞许更盛几分。
“领头羊。”他对齐暮朗微微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邀请他喝茶，“瑾祝齐公子不忘此间少年心性。”
既然尹川已抛出了橄榄枝，他又为何不为云南结交一个强有力的朋友呢？
“同祝先生。”齐暮朗很给面子地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尹川只是轻叹一口气，笑道：“我早已不是少年了，有少年心性的另有其人。”
“请先生指教。”
“齐公子认为，这陆依依可算是少年？”尹川刹那望向齐暮朗的眼眸，神情多了几玩味与好奇。
“先生如何得知，我与那陆姑娘见过？”齐暮朗本来稍作休息的神经在听到“陆依依”这个名字时又瞬间紧绷起来。
他能感觉到尹川绝对是一个极度聪明之人，若是那陆依依被尹川盯上，恐怕很难脱身。至少在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希望那个小姑娘出什么事情。
尹川勾了勾唇，端起了桌上的茶，淡淡答道：“我自有门道。”
短短五个字，简洁明了，却有一种压迫感，直接让来人知道闭嘴。齐暮朗是不怕的，但他也不想因陆依依得罪了尹川。
既然父亲让他接近陆依依，就说明她身后那个“七零一”很有本事，想来他无需操心，反而好心提醒了一句尹川：“尹先生小心些，那个“七零一”可不是好惹的。”
尹川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齐暮朗莫名觉得他像是在强忍笑意。
反正自己把话说了，听不听是人家的事了。
“时间也不早了，先生若无其它事，我便先行离开了。”齐暮朗也不多管闲事，站起身来，跟尹川告了别。
见尹川也站了起来准备送他，齐暮朗便补了一句“先生留步”，前者微微颔首，并没有再一步动作。
转身之前，齐暮朗的视线在那块叠得方正的手帕上稍作停留，尹川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把解药放在手帕上，是个提防敌人的好方法。
齐暮朗路过门边时，那位抱强刀青年已睁开了眼，一双本该艳丽的眼眸此刻却有些冷冽。
齐暮朗对他这种莫名的敌意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对青年点了下头以表友好，随后利落地跨出了大门。
待他走远，尹川悠悠地踱到了门边，抬头望向长天中一轮孤月，青年也顺着望去，今夜星光黯淡。
“诶，润清啊，你觉得这齐暮朗如何？”尹川的语气饶有兴趣，不知是因月还是因人。
青年略做思索，几秒后回复道：“他很聪明，也有城府，就是自大，又多事。”
尹川诧异地笑了笑，有些意外：“自大倒是有点，并非人人如你般沉稳，鸿音不也是个自信鬼吗？这无非年少轻狂，只是“多事”当作何解？”
“多管闲事，想得太多。”青年仍是不近人情的语调。
尹川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忍俊不禁道：“润清你呀，人家连关心一下都不可以吗？到底是谁“多事”啊？”
青年不言。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提到了陆依依。”尹川正了正神色，又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神情，“我想，我们也该去会会她了。”
…………
此时，西北郊树林中。
陆依依蹲在树下扒拉着草，无意识地拨来拨去。
今天这个任务由她、陈居葳和许青深三个人配合执行，两个男的搞定外围大小事宜，她负责杀人。
这个树林是他们约定的集合地点，虽然现在另外两个人还没来，但是在这个地方以这两个人的实力来看，实在是不需担心的。
她反倒有点担心那个齐暮朗，万一那个小男人被死老登的人给宰了，自己的计划出现问题不说，那群傻逼必然会把这锅扣在自己头上，如此一来便与西南结下梁子了，这可不好。
虽说也不算是什么很难解决的要紧事，但是一旦有冲突定会给司内招来麻烦，。
陆依依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回去看看，但一想到今天与他的两次见面，随即便很宽心地抠起了树皮玩。
那个小男人眼神那么好，又有心计，还会说话，再加上出手速度那么快，应该没什么事，总之死不了。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许多脚步声，条件反射地躲到了树后。
陆依依的听力非常好，这是从小训练的结果，她能听声辨位，而且十分准确。那日在茶楼中也正是因为听见了扣枪的声音才发现了齐暮朗。
果然，几秒后街角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正是尹川。
走到近前，尹川笑着看向眼前静谧的树林，明知故问地大声道：“这个树林里不会有个小孩吧？是不是一个很伶俐的小丫头呢？”
陆依依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陆依依很喜欢眨眼，眨眼能表达她的很多情绪，例如惊讶，尴尬，不知所措等等，还有最不常见的用途————装可爱。
此时她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陆依依悄悄探头，在确定来的正是自己想的那个人时立即“嗖”地窜了出去，猛地冲到了尹川面前。
尹川伸手，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广安叔！你怎么回来啦？”陆依依灿烂一笑，活像只摇尾巴的小狗狗。
管家叹了口气，缓缓阖上了杨尔信的眼睛。
他不喜欢杨尔信，但毕竟曾是主仆，当奴仆当久了，多数人渐渐就习惯了，管家就是这多数中的一人。
他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有这么一档子晦气事，谁还会雇佣他呢？真是闹心。
齐暮朗与面坊老板分开后，循着对布防图的印象，于巷陌间穿梭。
若如之前计划，他与来接应他的人会在洋定楼见面，这是齐家的产业之一。
同时，如果十一点之前他还没到，会有人去找他。
眼见离洋定楼只差几个巷口，左边却忽地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由远及近，还伴有利物穿风的声音。
齐暮朗熟悉这种声音，是子弹，而且威力不小，应是军用子弹而非自制。
齐暮朗右手一掣，下一秒枪已上膛，直指巷口，自己迅速藏在一辆单轮推车后面，等待时机。
几秒后，脚步声与一个黑色身影同时出现在巷口，齐暮朗一跃而起，顺势把人按在了身后的墙上。
下一刻，齐暮朗的脖颈处横了一把匕首，而陆依依的额头正抵看一把枪。
看清来人后，两人都愣了一下，陆依依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庆幸自己没有一刀划过去。
齐暮朗没什么好庆幸的，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刚碰到陆依依时候，他的脖子就已经被匕首“亲吻”了。
能与这种人做朋友就决不与之为敌。齐暮朗心有余悸地想到。
他的枪法已经是同龄人中极快的了，但是如果对方是陆依依这个水平的，那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此刻某个很可怕的十五岁小姑娘收起了自己的匕首，正欲离开，却被齐暮朗一把拉住：“你去哪？你躲得掉他们吗？”
“你想干嘛？”陆依依冲他挑挑眉。
“我帮你，如何？”齐暮朗显得十分诚恳。
陆依依又不傻，知道他是想借自己之手解决他自己的麻烦，所以只是微微一笑。
两秒后，齐暮朗望着屋顶上一副“关爱智障”神情的陆依依，少有的感到打脸。
“好像不太需要呢。”陆依依对他眨了眨眼，随手将匕首顺入鞘中，朝他挥挥手，“少帅还是管好自己的安危吧。”
“有缘再见哦！”
听着即将出现的脚步声和咒骂声，齐暮朗叹了口气，举枪对少女踏月远去的身影开了两枪，却是故意打偏。
等袁世凯手下几人追来，只看见了一脸气愤的齐暮朗和远处屋顶上一个跳来跳去的小黑点。
“该死，让那陆依依给跑了。”齐暮朗愤愤骂了一句，又反问道，“杨尔信死绝了？”
几人面带猜忌之色，小声商量了几句，随后一个人开口问道：“齐少帅如何知道杨尔信死了，难道是小吴告诉你的？”
“小吴？小吴是谁？”齐暮朗知道对方是在下套，但他也不知真实情况，只能赌上一把，“是那管家告诉我的。”
齐暮朗正欲举枪，那人与同伴对视了几秒后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在安慰他：“少帅别担心，杨尔信是死了，但尹川还在。”
“而且成功地把妖女钓了出来。”另一人开口道，“不过袁先生想把她收入麾下的这个愿望着实有点困难，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杀完人竟嚣张到故意……”
他的声音在为首之人警告性的目光里渐渐弱了下去。
果然是信不过我。齐暮朗心说，看来必须要同他们走一趟了，即使洋定楼就在百米之外的地方，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他们还愿意虚情假意，那他也就先不撕破脸皮。
“这个人一看就是个难缠的，再说这种混三教九流的人做事最无章法，合作不了也未必是坏事。”齐暮朗继续表演到。
演呗，能拖延时间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刚才的动静不小，洋定楼那边应已有察觉，想必会马上行动。
况且自己与他们现在还没有明牌，还有机会在路上思考对策。
不出所料，几人连邀带胁地把齐暮朗带回了贵龙山庄，此时的山庄因主人横死已经人去楼空，满地狼藉。
齐暮朗刚入别墅就感觉旁边的人蠢蠢欲动，然而袁氏的人还没来得及对他有所动作就被几个长相颇为出众的陌生人架住了。
袁氏的人懵了，齐暮朗也懵了————难道除了他，袁氏，陆依依，还有第四方势力？
正在他疑惑之时，一个卓卓不凡的男子押着两个极显狼狈的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男子不过二十左右光景，与齐暮朗年纪相仿，却有肃杀之气，像是看惯生死，不喜风月，浩然决绝的活阎罗。
略长的黑发用一条淡红的发带束在颈后，更无半丝女儿意。
他的俊美是刚正的，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淡了过烈的英气，却与修长的身姿交融而成了霸道之气，实属是位琤琤公子。
一时间，齐暮朗竟觉得自己失了颜色。
事实也的确如此，齐暮朗是秀气那一类的，天生一副贵公子长相。他虽不及那青年貌美，倒也不至于望尘莫及。
两人站在一起，只能说清风皓月两官人，而那青年更胜一筹。
齐暮朗看了眼被男子押着的二人，颇感诧异，却转念就想明白了一切，不禁在心中称赞了一句。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尾随尹川而去的两名军士。
齐暮朗一抬眸发现男子在看他，便也淡然回视，带有一丝询问的意味在里头。
男子不知是回避还是答复，侧过了头，望向大厅另一头的尹川。
只见尹川倚在真皮沙发上，松散地跷着二郎腿，手中正在签署一份文件，表情看不出喜怒。
男子挥挥手，示意把其余几人带下去，在那几人一口一个“大爷我饶不了你们”，“龟孙们走着瞧”之类的，男子听了，只是微微蹩眉，什么也没说。
齐暮朗本还想问男子些什么，但男子已经闭上了眼，抱着刀靠在门上。
于是齐暮朗便干脆直接朝尹川走去。
尹川此时已做好手中工作，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双手搭在腿上，身体小幅度地前后摇摆，显得一派亲和。
“要不要坐下说？”尹川笑着问了一句，“看起来你有很多问题。”
“不必了，多谢好意。”齐暮朗嘴角噙笑，但那笑却含有几分凌厉，“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是站着为好。对吧？”
尹川耸耸肩，唇角微微上扬，道：“公子随意。”
齐暮朗便大大方方地立在那里，从容启唇：“尹先生先问吧，我倒觉得您的疑问更多。”
尹川并未立即发问，再一次打量了一遍齐暮朗后，他才开口道：“好，那我便问公子一句：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齐暮朗以为尹川是在问自己是否要参与帅位之争，笑容中多了几分自嘲：“我对帅位是真不感兴趣，只是为何人人都想看我们齐家的戏呢？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戏码莫非很受欢迎吗？”
“不，我问的不是帅位。”尹川轻轻摇摇头，镜片下的眼睛看向齐暮朗的目光炯炯有神。
“我问的是应用物理和临床医学领域都是佼佼者的中国天才留学生，回国后有何打算。”
齐暮朗的瞳孔瞬间一震，愣了愣，他实在没想到尹川居然会问起这个。
留学的这些年，与他相识的人们通常只在意他军阀子弟的身份，却无人在意他那曾令他骄傲的学识与成绩。
他也曾天真地以为，人们亲近他，看好的是他的学问，后来才知道，那些人看重的只是他父亲的权势，想通过他同他父亲交识，从而在中国的西南分一杯羹。
那年他十二岁。
自那以后，他仍然认真地做好每一个学问，只是与人只谈风月，再不谈学问。
再者他的性子又有些玩世不恭，而且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把当做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从而对他产生了轻视心理。
不用浪费时间去应付他们，齐暮朗也乐得清闲，不过有时看看人们不屑却又违心恭维的样子，倒是比歌剧还有趣几分。
“没什么打算。”齐暮朗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尹先生还不了解这个世道吗？唯权唯利，学历再高又有何用？”
尹川闻言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齐暮朗其实是在抱怨。
知识分子和有志青年的路有多难走，他心里清楚。
“先生若是问完了，劳烦您帮晚辈解解惑。”齐暮朗见尹川不语，决定给自己争一点主动权。
“公子问便是。”尹川嘴角噙笑，“在下知道的定如实相告。”
“我想问问尹先生，今晚之事您做何看法？”齐暮朗坐到了尹川对面，他想探一探尹川虚实，以防他才是真正的黄雀。
“公子不必疑我，我暂时还未看到与齐家作对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尹川扶了扶眼镜，眉眼中透露出几丝兴趣，“我倒想知道，云南与袁世凯作对有什么好处。”
齐暮朗听出了尹川话里的赞许之意，通过今夜他也知道了对方的实力，尹川明显是不怕袁世凯的。
他之前怀疑这是不是袁世凯做的戏中戏，跟尹川交谈几句后也这个猜忌也不证自明了。
对方既是想要云南一个态度，那他便给对方一个令其满意的态度。齐暮朗斟酌片刻后坚定开口————
“直系、桂系、奉系以至北洋各个派系，哪个不知袁世凯妄想称帝？明知清朝刚刚覆灭，民国来之不易，却仍联名劝进改换国体，哪一个不是各怀心思？
“我父亲劝进是明修栈道，阎锡山，张作霖他们未必就不会暗度陈仓，现在只是需要一只出头鸟。张勋复辟时闹得有多厉害，到袁世凯的时候只会更混乱。 ”
“若说与袁世凯作对有什么好处？倘若袁氏真做了皇帝，他定视各路军阀为眼中钉肉中刺，齐家为自己谋利自然是有，但更多的是尽到一个历史节点处有能之人应尽的责任，不负西南以至于天下百姓，从而做到无愧于心。”
齐暮朗一番话掷地有声，而且情真意切，这是他的诚意。
“不自量力的叫做出头鸟，可若是成功了，那便有了另一个称呼。”尹川听了齐暮朗这番话，眼中赞许更盛几分。
“领头羊。”他对齐暮朗微微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邀请他喝茶，“瑾祝齐公子不忘此间少年心性。”
既然尹川已抛出了橄榄枝，他又为何不为云南结交一个强有力的朋友呢？
“同祝先生。”齐暮朗很给面子地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尹川只是轻叹一口气，笑道：“我早已不是少年了，有少年心性的另有其人。”
“请先生指教。”
“齐公子认为，这陆依依可算是少年？”尹川刹那望向齐暮朗的眼眸，神情多了几玩味与好奇。
“先生如何得知，我与那陆姑娘见过？”齐暮朗本来稍作休息的神经在听到“陆依依”这个名字时又瞬间紧绷起来。
他能感觉到尹川绝对是一个极度聪明之人，若是那陆依依被尹川盯上，恐怕很难脱身。至少在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希望那个小姑娘出什么事情。
尹川勾了勾唇，端起了桌上的茶，淡淡答道：“我自有门道。”
短短五个字，简洁明了，却有一种压迫感，直接让来人知道闭嘴。齐暮朗是不怕的，但他也不想因陆依依得罪了尹川。
既然父亲让他接近陆依依，就说明她身后那个“七零一”很有本事，想来他无需操心，反而好心提醒了一句尹川：“尹先生小心些，那个“七零一”可不是好惹的。”
尹川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齐暮朗莫名觉得他像是在强忍笑意。
反正自己把话说了，听不听是人家的事了。
“时间也不早了，先生若无其它事，我便先行离开了。”齐暮朗也不多管闲事，站起身来，跟尹川告了别。
见尹川也站了起来准备送他，齐暮朗便补了一句“先生留步”，前者微微颔首，并没有再一步动作。
转身之前，齐暮朗的视线在那块叠得方正的手帕上稍作停留，尹川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把解药放在手帕上，是个提防敌人的好方法。
齐暮朗路过门边时，那位抱强刀青年已睁开了眼，一双本该艳丽的眼眸此刻却有些冷冽。
齐暮朗对他这种莫名的敌意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对青年点了下头以表友好，随后利落地跨出了大门。
待他走远，尹川悠悠地踱到了门边，抬头望向长天中一轮孤月，青年也顺着望去，今夜星光黯淡。
“诶，润清啊，你觉得这齐暮朗如何？”尹川的语气饶有兴趣，不知是因月还是因人。
青年略做思索，几秒后回复道：“他很聪明，也有城府，就是自大，又多事。”
尹川诧异地笑了笑，有些意外：“自大倒是有点，并非人人如你般沉稳，鸿音不也是个自信鬼吗？这无非年少轻狂，只是“多事”当作何解？”
“多管闲事，想得太多。”青年仍是不近人情的语调。
尹川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忍俊不禁道：“润清你呀，人家连关心一下都不可以吗？到底是谁“多事”啊？”
青年不言。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提到了陆依依。”尹川正了正神色，又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神情，“我想，我们也该去会会她了。”
…………
此时，西北郊树林中。
陆依依蹲在树下扒拉着草，无意识地拨来拨去。
今天这个任务由她、陈居葳和许青深三个人配合执行，两个男的搞定外围大小事宜，她负责杀人。
这个树林是他们约定的集合地点，虽然现在另外两个人还没来，但是在这个地方以这两个人的实力来看，实在是不需担心的。
她反倒有点担心那个齐暮朗，万一那个小男人被死老登的人给宰了，自己的计划出现问题不说，那群傻逼必然会把这锅扣在自己头上，如此一来便与西南结下梁子了，这可不好。
虽说也不算是什么很难解决的要紧事，但是一旦有冲突定会给司内招来麻烦，。
陆依依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回去看看，但一想到今天与他的两次见面，随即便很宽心地抠起了树皮玩。
那个小男人眼神那么好，又有心计，还会说话，再加上出手速度那么快，应该没什么事，总之死不了。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许多脚步声，条件反射地躲到了树后。
陆依依的听力非常好，这是从小训练的结果，她能听声辨位，而且十分准确。那日在茶楼中也正是因为听见了扣枪的声音才发现了齐暮朗。
果然，几秒后街角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正是尹川。
走到近前，尹川笑着看向眼前静谧的树林，明知故问地大声道：“这个树林里不会有个小孩吧？是不是一个很伶俐的小丫头呢？”
陆依依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陆依依很喜欢眨眼，眨眼能表达她的很多情绪，例如惊讶，尴尬，不知所措等等，还有最不常见的用途————装可爱。
此时她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陆依依悄悄探头，在确定来的正是自己想的那个人时立即“嗖”地窜了出去，猛地冲到了尹川面前。
尹川伸手，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广安叔！你怎么回来啦？”陆依依灿烂一笑，活像只摇尾巴的小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