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狄云湖畔起云楼。

    作为狄云湖边唯一的酒楼,起云楼向来是“满座烟火气,夜半驻长灯”,今天却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楼林林总总几个常客和三楼包厢的几位特殊的客人。

    陆依依坐在陆清右侧的太师椅上,揉了揉几度欲阖的睡眼,抱怨道:“为什么我们要来那么早?太困了脑子都转不动。”

    “我猜是鎏云那个老抠怕下午和晚上我们影响他做生意,毕竟上午就这么几个人,全赶走也亏不了多少。”归辞笑道,“这个小奸商,让他清场,他非舍不得这几个茶钱。”

    “这方是上策。既不耽误安全性,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王落柯将短刃拢至袖中,瞥了归辞一眼。

    归辞与王落柯都是司主亲卫,负责保护司主。亲卫共七人,皆以鸟类命名。归辞是青鸟卫,整理和保护文书;落柯是夜枭卫,挡暗刃,帮司主解决潜在的生命危险。

    亲卫通常是四明殊、一锦璇、一扶摇、一暗尘。落柯是明殊,归辞是暗尘。

    “我知道啊,就是想找个由头骂他两句,开心。”归辞眉眼弯弯,两个小酒窝吊在翘嘴两边。作为建司以来第二个耍短矛的暗尘,归辞向来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孩。

    “你真是闲的。”落柯无语,转眼见到陆依依趁着陆清闭目养神的功夫偷吃点心,又补了一句,“估计是跟你们令主学的。”

    陆依依噎住了——呃,她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你平时就是这么跟同伴相处的?”陆清幽幽地射来一道目光,陆依依顿时一颤,随后奋力咽下刚才那口点心,狼狈地“嘿嘿”一声:“我去迎宾。”

    “慢着。”

    她刚起身就被陆清叫住了,于是只能讪讪应答:“有何指示,司主先生?”

    “好好聊天,我不希望我跟齐继达成合作后,看见他儿子挂在船边。”陆清优雅地抿了一口茶。

    陆依依:“好的司主。”然后她就在两个“鸟人(戏称)”促狭的目光下飞速离开包厢。

    “挂船边”是她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之一。

    陆依依从后门出去的,门头挂了灯笼,她就用手拨弄灯笼上的穗子打发时间。

    于是齐氏父子在百米开外就能从车窗里看见一个浅黄上衣白裤子的小女孩跳来跳去扇灯穗巴掌。

    “那个就是陆依依。”齐暮朗对上他爹好奇的目光,一时竟觉得有些语塞————他在齐继面前提起过陆依依的身手,虽不带个人主观色彩,但也足以让人生畏。但当一个“第一杀手”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时,人们通常都会觉得————啊?

    齐继看了那小孩几眼,那小孩就因注意到有车来就停止了蹦跳,他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对齐暮朗说道:“果真还是个孩子。”

    齐暮朗并不这么想,他记得陆依依耳力极好,断不会车开到跟前才注意到,这么看来,这“小孩心性”是故意装出的样子了。

    “莫掉以轻心,今日虽是合作,但若有不利于西南之事,你也提防着点。”

    “怎么,几年留学,都教训起你老子来了?”齐继绷着脸,语气却像是在开玩笑,但这种方式让齐暮朗觉得无所适从。

    “齐帅爱听不听,我还不想说呢。”齐暮朗不喜欢父亲把对二弟的态度用在自己身上,他已经习惯那个严肃冷漠的父帅了,不想再多去了解他什么。

    “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读几年洋书就忘了本了?”齐继的眉头压了下来,刚才轻松的氛围也一扫而空,“沂鹏从来不会这么跟我……”

    “那你让他来,他有母亲疼他,定不会让他出国读什么洋书。”齐暮朗想到海上的艰熬,说话多少带了些怒气,“你让人把我绑到了轮船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自幼就晕船的毛病?我母亲若还在…………”

    “别在我面前故意提你母亲!”齐继的火气也上来了,沉声道,“别逼我当着别人的面把你赶下车!”

    “你会吗?”齐暮朗冷笑一声,“在外人面前跟儿子撕破脸,你敢吗?”

    “你非要气死我你才满意吗!”

    “气死?那还真是....”齐暮朗还欲讥讽两句,却被司机打断了,“少爷,少说两句吧。已经到门口了,总不能叫外人看笑话。”

    刘浩停下车,他实在不想让老爷和大少爷刻意去伤害彼此。

    “笑话?”齐暮朗的眼睫往下压了压,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从我娘离开的那天起,我一直都是一个笑话。”

    他关上车门,但却一直等到刘浩给齐继拉开车门,才和父亲一起走过去,一路无话。样子嘛,谁不会装装呢?毕竟是在外人面前,父慈子孝的戏码总要演演。

    陆依依见齐暮朗走到近前,脸上浮出一个自嘲的微笑,不禁有些疑惑,却仍是一脸友善地迎上前,话说得格外正式:“想必这位就是齐大帅了,久仰大名。我代先生迎接贵客。”

    齐继快速打量了一下陆依依,笑道:“陆姑娘的名声我也是耳熟能详,只是没料到会是陆姑娘来迎接我,真是受宠若惊。”

    这小姑娘周遭显不出一丝戾气,一张小圆脸还带点婴儿肥,黝黑的眼睛里干干净净,配上浅黄色比甲和乳白色长裤更显稚气。

    看起来毫无威胁性。但也正因此说明她很难对付。

    “齐帅客气。先生他在楼上等着您,上楼后左手边第一间.为免事端,我便不陪您去了,望您见谅."陆依依的态度十分官方化,一颗小心里非常尴尬,见齐暮朗眼中揶揄很想揍他。

    “不妨事,多事之秋,谨慎总是好事。”齐继应了她一句,朝她点头致意,抬脚进了门。

    齐暮朗刚随他父亲迈了一步,就被陆依依伸手拦下。

    齐暮朗歪了歪头,露出询问的目光,齐继也转身望了过来。

    “先生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你同我待在外面,等他们把事情处理完。”陆依依开口解释道。

    “你放心,我不会揍你的,你也并非人质,我们并不是非齐家不可。”陆依依赶在齐继开口前补了一句,对齐暮朗露出一个标致的笑容。

    齐继本想让齐暮朗一同前去,听到陆依依语意中的决绝,又见到儿子面上的从容,不得不放下心来:“来者是客,听主人安排,你莫惹事端。”

    齐暮朗微微颔首,目送齐继上了楼,消失在拐角处。

    “我们莫不是就这样干等着?”齐暮朗转向了陆依依。

    陆依依斜眼瞅瞅他,反问道:“那你想干嘛?”

    齐暮朗环顾四周,随后一双明艳的圆眼弯了弯:“既是在湖边,去划个船吧。”

    陆依依没立即答应或拒绝,也没瞧不远处那湖秋水一眼。

    她抬头望向齐暮朗,从来人眼中窥见了几分春色,几分意气。

    “姑娘不愿意吗?”齐暮朗见她久不言语,出声打破沉默,心里却不由地思索:按理说陆依依不会拒绝的,因为泛舟这种事对她并无害处,正如她所说,自己根本对她构不成威胁,除非……

    “没有不愿意。”陆依依回答得很干脆,她用这种爽利压下了齐暮朗眼中审度之意,“齐少帅今天想干什么,我都奉陪。”

    齐暮朗眨眨眼,面上仍是一种清浅的笑意:“那就有劳姑娘了。”

    陆依依顺着他邀请的手势,往湖边走去,齐暮朗跟在她身边,时不时间些有的没的,但很巧妙地避开了有关七零一和两方的目的,陆依依便也乐得一一回答。

    二人到小湖湾租了只小舟,心有灵犀地拒绝了舟子的帮助,一人一只木桨,齐暮朗又兼顾了船橹。

    船在水上原地转了两圈后,陆依依才终于找到窍门,调整自己的力量使之与齐暮朗的力量相衡。

    她尴尬地干笑两声:“齐少帅划得挺不错的嘛,没想到还有这项技能。”

    “在法国的时候经常练,熟能生巧罢了。陆姑娘若多划几次,定然要比我历害。”齐暮朗见陆依依吃瘪的小模样,不由地心生愉悦,边花小心思故意设了个话套,“学校常在塞纳河上开展划艇比赛,我也是常驻选手之一。”

    “那你一般拿什么名次?”陆依依好奇道。

    “说来惭愧,只拿过一次第三。”

    “第三已经很好了呀!”

    “还好其余都是第一。”齐暮朗飘飘然收套。

    “我C……(What's)up?”陆依依无比感谢七零一的外语启蒙课,可以让她在这个时候换“你妈”为“up”。

    齐暮朗见陆依依脸上的表情含妈量极高但却蹦出来一句英语,强忍着笑意回答了她的英文问题:“无他,唯手熟尔。”

    装,就装吧!陆依依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体面,心里早就翻了八百个白眼,但是手上划船的动作却在悄咪咪地模仿齐暮朗,不一会儿就学得有模有样,成功把自己哄高兴了。

    她瞅瞅齐暮朗,嘚瑟地左右扭了扭,背后的发梢也跟着跳。

    齐暮朗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明明陆依依的一切行为都很贴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概是自己疑神疑鬼多了,多虑了吧。齐暮朗定定神,忽而发现小舟已至湖心,周围一切都静静然,弄得人心也更明澈几分。

    晚秋荷影早逝,湖面失了喧嚣,冷冷清清。好在西南峰峦如簇,澄江似练 ,泛舟于湖心正若浮空。

    漾开的水波似风的纹路般悠闲的往外漂着,懒散地托起小船,无问西东。

    这里原是一个偏浅的天坑,后有水注入,这便有了狄云湖。

    大概是心情不错的缘故,陆依依将船桨放到一边,手指颇有规律地轻扣船舷,半晌后忽然悠悠地望向齐暮朗:“想听宋教仁的事吗?”

    齐暮朗在她看自己的时候便有预感今天或许能听到遯初叔的事,因为他能感觉到陆依依是在透过他看她自己,这是人在回忆时的一种表现。

    想听吗?其实听不听都不必要了。他哪能想不明白,历史趋势在那里,宋教仁这种与之斗之过激的人大概率是会为之殉道的。

    不是陆依依也会有袁世凯,不是袁世凯也会有守旧派……不论是谁,宋教仁的死已是事实,辛亥革命的成果危在旦夕已是现状,这股逆流的水势不可小觑。

    作为一个思想先进的知识分子,他不应执着于谏往事,当尽全力追来者;但作为一个与宋教仁有故的军阀之子,他想他应该好好听听。

    “你能说多少?”齐暮朗直起上半身,眸光颇为犀利。

    “我经历的和你能知道的。”

    “能知道的?这听起来可不那么有诚意。”齐暮朗一侧的眉毛挑了挑,右侧身体微靠船舷,颇有几分商人气息。

    这招对某些人用,会多知道一些信息,因为对方要展现自已充分的合作意愿。但对七零一的人无效,他们根本不在意合作对方信不信自己,也不关心对方愿出几分力。

    以他们的能力,可以用计影响对方用几分力。不过他们通常还是礼貌的,不像陆依依一样“没有素质”————

    “有的听就不错了噢。”陆依依不动声色地住另一侧船舷边悄悄挪了挪,“要诚意是吧?要不然我说书给你听?”

    齐暮朗早该想到这姑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他还没作出任何反应,对方已经开始滔滔不绝——

    “话说1913年三月十三日的晚上,一列火车从南京驶向北京,您可知道,这车上坐的谁?嗬,竟是位大人物————前民国大总理宋教仁!再看上海青衣巷里,此时也有一个人物。您仔细瞧,竟是位面若桃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满腹经纶的俊俏少年郎!此人是谁?不是什么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而是西南最盛军阀齐继嫡子————海归才子齐暮朗!”

    “其实这诚意也可以不要……”齐暮朗默默打断陆依依的口技表演,无奈扶额。

    陆依依“嘿嘿”一笑,立刻换上一张臭脸:“那我要说些‘没那么有诚意’的了,我猜齐公子不喜欢听。”

    “我们组织每个人到一定年纪都会去亲身经历一件比较重要的历史事件,司里收到刺杀宋教仁的信息是我正巧在皖北,离上海不远,就被分配到了那里。”陆依依客观陈述到。

    “我明白了,但还有一点疑惑——你既没有伤他,匕首又为何带血呢?”齐暮朗插问到,敏锐地捕捉到陆依依眼神中的片刻闪烁。

    “我只是去经历,什么也不做。组织是想让我们明白,我们是站在历史外旁观的人,不可以去改变历史,这个任务我完成了。你见到的血是我自己的,告诉我自己记住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陆依依语气平常,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那你为何会自嘲?”齐暮朗忽然直白地问了她一句

    陆依依看向齐暮朗的眸光陡然加深————这个小男人比她想得要更聪明得多,从这片刻接触中竟然读出她的这种情绪,这是连陈居葳也做不到的。

    “你为何会觉得我在自嘲?”陆依依的神色依然,内里却已开始盘算。

    “准确的说,你是想让别人如此认为。无力和自嘲这两种情绪所代表的心境可是天差地别。”齐暮朗见陆依依没有否认,便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了,眼前这个姑娘绝对没有她表面上的那么直率。

    15岁的年龄有如此心境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起码对他来说是件麻烦事————看来往后要更谨慎一些。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陆依依对上齐暮朗审视的目光,不敛眼中锋芒。

    齐暮朗把目光移向远山,不与她对视:“想知道自己的破绽,至少陆姑娘该拿出点‘诚意’,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依依觉得此刻这“诚意”二字格外刺耳,却也不纠结,开门见山道:“曾经我以为,在与我同批的孩子里,我是最善良那一个————”

    齐暮朗一瞬挑起的嘴角被他肉眼可见地压了下去。

    “笑毛!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我没有杀过人,甚至会放走每一只困在我面前的虫子,除了蚊子……”

    “有原则。”

    “你闭嘴。”陆依依象征性地踢了他一下,继续道,“可是那次在务,我很顺利地完成了,而同批次接受试炼的几十人除我之外只有两人完成任务。”

    “可我宁愿他们不完成。”陆依依忽地笑了,撩了一下湖水,清圆的水珠溅起,却又在接触湖面的那一刻瞬间破碎————“他们俩个,一个是见谁都咬的疯子,一个是靠死人肉活下来的厉鬼,冷血并不令人意外。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不一样了,对某些人来说,这才是令他们恐惧的事。

    “当然,我也害怕这样的自己,我不想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不过这也有好处。我认请了真实的自己,便能最好地利用我自己。”

    她讲完这段话,看上去似乎轻松了一些。

    “齐公子,这次的诚意够吗?”陆依依歪歪头。

    “诚意自是有了,只是陆姑娘好像还是没有说实话吧。”齐暮朗的神情似笑非笑,“恐怕陆姑娘不是笑自己无力,而是笑自己明明有力,却由于某些个人的缘故违背本心。”

    此言一出,陆依依的黑亮亮的眼睛一瞬压了下来,遮住了眸子里一直很自然的光。齐暮朗不是没感受过杀气,但从未想到一个小姑娘身上会有这么强烈的杀势。

    他知道自己试探的限度超了很多,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赌她现在不敢杀他。

    陆依依也知道齐暮朗在赌这一点,他赌对了,但也的确只是此刻不敢而已。

    她知道齐暮朗对自己的计划根本一无所知,但他太聪明了,他对她的侧写已经足够威胁到事情的走向了。

    虽然那天让自己狠心旁观,但那时手上还没沾过好人的血,人倒下去的那一刻到底还是给了她不小的触动的,反应在回程的神色里也并不意外。

    她相信以齐暮朗的智力,若是有心,看出来那些情绪的确是有可能的。就算只有1%的概率,也足以让所有点谋划功亏一篑变成100%了。

    她此时不能动他,那就只能先稳住他,让他保密了。”

    “这话怎么说?”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之前只觉得你刻意流露出的合作意向是你们组织的意思。但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你在茶楼还没认出我时,你的眼神很正常。但当你知道我是谁后,你的眼里才开始有了算计的迹象。这就说明,你那时并非有备而来,因为你那时似乎还有一分略显怪异的新奇,就像我在计划好的事情里遇到一个有趣的变数一样。”

    “不过这些只是我在已有的猜想只上做出的推测了。最根本的是,我忘不了你我第一次相见时你的那种眼神。带着一股劲——那不是无力,而是蓄力。”

    “你对那一天,早有谋划。”齐暮朗眼中多了几分不怕死的好奇,“而你那时,不过十三岁,嗯?”

    “你知道这些,很容易让我的谋划付诸一炬的。”陆依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若我的谋划做不成,跟让我去死没区别。所以组织、规矩、良心什么的到那时就都不重要了。你认识多少人,我就请多少人陪我一起下去。”

    齐暮朗勾唇,直接点明了破局的重点:“我做了保密的承诺,姑娘就不杀我吗?”

    “可以。”陆依依面上答应,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能为一人之命毁去全局的胆量。她的计划不能有任何差池,所以现在看来,杀了齐暮朗是最为保险的。

    “姑娘自己相信?”齐暮朗眉梢微挑。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齐少帅。”陆依依不带温度地笑了笑。

    齐暮朗与她对视几秒,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的我好像确实只能相信你了,陆姑娘。”

    “一样的齐少帅。”陆依依见他妥协,这才提起了横卧的眉毛,“我也只能相信你。”

    “真是奇怪的合作关系。”齐暮朗笑了一下,真心觉得有意思。

    湖水又不起褶皱了,静静地充当天,地与人的镜子。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陆依依先吱了声:“好吧。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齐暮朗点点头,莞尔:“你问吧,我怕我不回答真的会没命。”

    “茶楼就算了,怎么就能记住三年前一个只有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的眼神的呢?”陆依依瞧上去是既好奇又无奈。

    “心理阴影,陆姑娘。”齐暮朗说这话时正气浩然,“我一直以为你必然与宋叔之死有关,所以有机会阻止你的我什么都没做会让我觉得很痛苦。”

    他顿了顿,又很自然地补充道:“在国外的三年,我可是经常做那一天的噩梦,又怎么可能记不住你的神情。”

    “你天天梦我?”陆依依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这个原因真是令人难以接受,此刻她想骂人的心情远超过想杀人灭口的欲望。

    “纯属仇恨。”齐暮朗贴心解释。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陆依依送了他一计白眼。

    “所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个人原因——”齐暮朗继续道,“我对你有很大的抵触情绪,同时我也不了解你。我是一个阴谋论者,所以你做的一切,我都会往最坏的方向想。”

    陆依依挑眉,觉得好笑,又有点莫名其妙。于是下一秒她就把莫名其妙转移给了一条鱼,一条刚跃出水面还没看清楚水外世界就被一个女人毫无征兆地弹飞的鱼。

    齐暮朗眼睁睁看着那鱼在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漂痕迹,不知道鱼兄有没有翻肚皮。

    他知道自己虽然现在不会死,但还是可以拥有被甩水里的资格的,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说一句:“没想到陆姑娘不仅喜欢放飞虫子,还善良到‘放飞’鱼。”

    "齐公子不必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来调侃我,我们先生特意交代我不要让齐大帅出来看见他湿透的儿."陆依依见水漂打了那么多个,自己都震惊到了,心情非常愉悦,决是以后都用鱼打水漂.

    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该喜欢她,所以陆依依根本不会生气,反而有很好的心情继续陪这个公子哥消磨时光。

    “齐公子既都说自己是阴谋论者了,那想必你对‘宋案’肯定早就有了自己的推测。我只能告诉齐公子,就我个人来看,嫌疑最大的死老头反而是那个时刻最不想让宋先生死的人。”

    齐暮朗注意到了陆依依对自己称呼的转变,知道是时候忘掉刚才的事情,暂时翻篇了。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回道:“听上去陆姑娘很讨厌我们的袁大总统,不过以你们的立场而言,对这世上的人与事不应过于主观才是。”

    “不是大总统了,齐先生。”陆依依再一次看似无意地更换了对齐暮朗的称谓,眉眼中多了三分赞赏之色,“恭喜你,你猜对了。我们的新皇帝很有手段,称帝一事,全票通过。”

    “不过,我劝你一句,别总是好奇那些你无须过问的事。”陆依依话锋一转,欣赏之意渐渐冷冽,“我讨厌他自有我的道理。我与齐少帅,还是陌生一点好。”

    语毕,她露出一个带有反问之意的笑容。

    “你们的消息格外灵通啊,比电报还快。”齐暮朗故意到。

    他其实没想套陆依依的话,刚才人姑娘有意帮他排除了一个嫌疑人,他可没那么白眼狼。

    肯定是平时套话习惯了,惯性思维一时没改过来,齐暮朗在心里暗自肯定到。

    “还问?”陆依依送对面的乐子男一记眼刀,后者立即举手呈投降状,笑意盈盈:“诶,我只是夸夸你们,真没试探的意思。”

    “不过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陆姑娘好像答应过我一件事......?”齐暮朗冲对面的不爽女歪歪头。

    “愿赌服输。”陆依依哼哼一句,但并没有不高兴————起码自己输给了一个好看的聪明男人,不丢脸。

    “那就麻烦陆姑娘把舟摇到岸边吧。我累了,偷会儿懒。”齐暮朗一脸天真无邪。

    “就这?”陆依依颇为诧异。

    “这可没听上去那般简单,姑娘辛苦。”齐暮朗点点头,随后立即闭上眼睛作小憩状,不给陆依依拒绝或询问的机会。

    陆依依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这是一个好看的傻逼男人。

    然而等她在船上捣鼓了十分钟也只使船往岸边靠近了一米的时候,她又改变了对齐暮朗的看法 ————一个丑陋、狡诈、小心眼的狗男人。

    睡你马睡!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每操作失误一次你就自动上扬的嘴角,你就偷乐吧!乐死你!

    陆依依要不是为了维护自己仅存的一捏捏尊严,她真想把齐暮朗一脚踹起来让他给自己当船夫忙前忙后。

    在极度想死的近半个时辰后,陆依依终于划到离岸只有不到五米的地方了,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划了。

    她把缆绳往前一甩,牢牢地缠住近岸的栓子,然后三步并两步顺着绳子跳到岸上。落地那一瞬间,陆依依顿时感觉自己姓“陆”是真tm有道理。

    她反手握住绳子,用力一拽船就撞到了码头桥上,同时磕醒了某个“睡”了一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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