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没有去醉仙楼。

    刘焕被捕之事早已传开,陆尘必然震怒,她深知若要是只身赴约,估计从醉仙楼出来的便是一具尸体了。

    午时,沈知意已向工部申请调出漕运记录,将未被收走的漕运账册全部找出,逐一核对。

    一阵清风拂过,掀起案几上宣纸,她俯身去捡时,藏青色衣摆映入眼帘,还未起身,温柔的声音入耳。

    “沈令史?”

    沈知意直起身捋平官服,眼前出现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头上简单用玉簪盘发,笑意从他低垂的眼角溢出。

    “您是?”

    “太子太傅宋博。”他端起左手,“太子有请。”

    “太子殿下为何寻我?”她攥住捡起的宣纸,故作镇定。

    “令史去了便知。”他侧身露出门口停下的青篷马车。

    车内熏香浓郁,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沈知意悄然屏息,按原主的记忆,这是鸩毒的气息。

    马车并未驶向太子府,而是绕道皇城偏门,直入东宫藏书阁。

    太子太傅在前引路,穿过蜿蜒走廊,日光下绿叶光影斑驳,晃的沈知意睁不开眼,抬眼间瞧见东宫藏书阁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檐角蹲着七只青铜獬豸,差点迈不动步。

    推门而入,屋内青烟袅袅,太子比她想象的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高冠束发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皆是矜贵之气。他坐在阁内上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

    “殿下,人到了。”宋博躬身行礼。

    太子唇角微勾,“沈知意,我等你很久了。”

    沈知意垂首行礼,余光扫过阁内陈设,案几上摊开几本奏折,墙上悬挂山水画,以及太子指间棋子上刻着朱雀纹。

    朱雀纹,太子的标志。

    她掀袍落座。

    “听闻沈大人最近在查陆尘?”太子落下一子,语气随意,“巧了,我也在查他。”

    宋博适时递上一本密册,沈知意翻开一看,瞳孔紧缩。里面详细记录了陆尘这些年的贪污罪证,以及他和各地官员往来。

    她最震惊的是其中一页赫然写着∶七皇子萧景昭,永和三年受陆尘贿赂,白银五万两。

    附着一张盖有私印的收据。

    “七弟表面清高,背地里……也不过如此。”太子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侍女上茶。

    茶盏中的热气氤氲上升,沈知意盯着那碧绿的茶汤,忽然发现杯底有一层极细的粉末。

    毒。

    她身体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太子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太子与宋博对视一眼,缓缓道:“萧景昭近日要南下查漕运案,我希望沈大人能同行,并随时向我汇报他的动向。”

    他俯身向前,声音压低,“当然,我不会亏待你。待陆尘伏诛,你父亲的冤案,我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沈知意沉默片刻,终于低头,“下官……遵命。”

    离开东宫后,沈知意浑身发冷。

    太子的话半真半假,萧景昭是否真的贪污尚不可知,但陆尘与太子的关系却已昭然若揭。而且郎中与太子或许也有联系。

    回到家后,她摊开纸张描画关系图。

    宣纸上墨迹蜿蜒如蛇,笔尖在“萧景昭”三字上反复描摹,墨色层层晕染,几乎要将宣纸戳破。

    “七皇子萧景昭……”她喃喃自语,笔锋一转,在名字旁画了个问号。

    烛火摇曳间,窗棂处传来轻响。

    沈知意浑身一颤,墨汁溅在袖口。她迅速将纸张翻面,快速抽出藏在被褥下新买的匕首。

    “沈令史好警觉。”

    低沉的男声裹着夜风涌入室内。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立在窗前,腰间螭纹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人抬手摘下蒙面黑巾。

    “殿下夜闯民宅,是要做实贪污罪名后杀人灭口么?”

    萧景昭轻笑一声,袖中飞出一枚铜钱,打落她手中匕首,“若要灭口,沈令史现在已是具尸体了。”他踱步到案前,目光扫过反扣的宣纸,“看来太子今日给你看了不少好东西。”

    “殿下消息灵通。”沈知意不动声色地挪步挡住案几,“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来告诉你,”萧景昭突然逼近,铁锈味扑面而来,“今日太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别信。”

    她强装镇定,“殿下说笑,下官岂敢质疑太子?”

    “不敢?”萧景昭抓起她翻面的宣纸,“那这是什么?”

    纸张哗啦展开,密密麻麻的关系图暴露在烛火下。陆尘、太子、刘焕、萧景昭……所有名字被墨线缠绕成网,中心写着“永和元年漕运案”六个大字。

    空气骤然凝固。萧景昭的目光在“萧景昭”旁那个墨色问号上停留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

    “看看这个。”

    纸页展开,是永和元年沈明远所呈奏折,详细记载了当年漕粮失踪案的疑点。末尾朱批“着即查办”四字。

    “当年陆尘截下这份奏折,你父亲喊冤赴死。”箫景昭声音低哑,“我追查此案三年,终于从陆尘书房密室找到原件。”

    “为何……帮我?”沈知意嗓音干涩。

    “不是帮你。”萧景昭转身望向窗外月色,“明日我要南下查漕运案,需要你同行。”他侧脸轮廓在月光下分明,“太子必定也邀你监视我,不如将计就计。”

    “我凭什么信你?”沈知意拽住他的衣袖。

    萧景昭甩开她的手,纵身跃上窗台,“就凭你父亲临终前将半块玉佩托付给你带信,而另半块……”他扯开衣领,露出颈间悬挂的残玉,“在我这里。”

    “明日卯时,西郊码头。”

    话音未落,人影已融入夜色。沈知意呆立原地,拿起藏在颈间的另半块玉佩。

    她不信太子,那杯底的毒粉、鸩毒的气息,无一不是警告,若她不听话,随时会死。太子手握权势,若她拒绝,恐怕明日便会暴毙于家中,而萧景昭……

    她低头看向玉佩,沈大人另一封中信写道:“若有人持另一半寻你,可信。”

    可信?可萧景昭的名字分明出现在太子的密册上,白纸黑字写着受贿五万两若他于陆尘同流合污,又为何夜闯,给她看沈大人的奏折?

    “为什么是我……”她喃喃自语,喉咙发紧,现在与高位之人谋权,生死一线,每一步都踩在尖刀上。

    “我本不该在这里……”她咬紧牙关,眼泪落在宣纸上,墨迹晕开成灰黑的泪斑。

    她死死捂住嘴,可呜咽声仍从指缝溢出。压抑多日的恐惧终于爆发。沈大人的冤案、太子的威胁、萧景昭的谜团……

    “沈大人……知意……”她蜷缩在案几旁,哽咽对着玉佩低语,“我该怎么办……”

    翌日西郊码头

    “沈令史,好气色。”萧景昭从船舱探身赞赏沈知意。

    “殿下也是。”沈知意侧身进入船舱。

    ……

    天色未明,萧景昭与沈知意便已带人直闯漕运司。守门的差役尚在打盹,忽见玄衣玉冠的七皇子冷面而来,身后跟着那位传闻中连太子都敢查的女令史,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殿、殿下!您这是——”

    “查账。”萧景昭连眼神都未偏一寸,径直踏入正堂,袖中甩出一卷明黄圣旨,“漕运司上下,即刻封存所有账册,违者以谋逆论处。”

    满堂死寂。

    沈知意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如刀扫过一众面如土色的官员,“三年前江南漕粮失踪案,账面亏空三十万石,可实际运抵京城的,连半数都不到。”她冷笑一声,“诸位大人,是觉得银子比脑袋重,还是觉得。”

    “觉得本王查不动这江南官场?”萧景昭突然踹翻一张太师椅。

    木椅碎裂声里,漕运使刘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下官冤枉啊!那、那都是前任刘焕经手……”

    “是吗?”沈知意倏地抽出一本崭新账册砸在他脸上,“可这本月才造的假账,墨迹都没干透呢。”

    萧景昭一把揪起刘康衣领:“带下去,本王亲自审。”转头对沈知意低声道,“你去仓库,真账必在暗阁。”

    刘康被铁链吊着,冷汗浸透官袍,却仍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殿下……下官真的不知情啊……那些账目都是底下人经手……”

    萧景昭指尖把玩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寒光在他冷峻的眉眼间流转。他忽然抬手,刀尖抵在刘康颤抖的喉结上,“本王再问最后一次,永和元年的三十万石漕粮,最后进了谁的私库?”

    刘康眼珠乱转,忽然瞥见窗外日影西斜,竟嘶声笑起来,“殿下何必着急?不如……不如先喝杯茶慢慢审……”

    “啪!”匕首猛地扎进他耳畔的木柱,震得铁链哗啦作响。

    “看来刘大人是想试试诏狱的梳洗之刑。”萧景昭慢条斯理地绞紧锁链,“先从脚趾开始,一根根拔了指甲如何?”

    “我说!我说!”刘康突然尖嚎,却在萧景昭松手的瞬间诡异地压低声音,“但下官得提醒殿下……您那位一直暗中跟着沈令史的户部侍郎卢大人,”他染血的牙齿咧开,“此刻去哪儿了呢?”

    萧景昭瞳孔骤缩。

    夜色如墨,沈知意手持一盏昏黄的灯笼,独自穿行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之间。潮湿的霉味混着纸页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指尖划过一卷卷泛黄的漕运记录,忽然在一册账本前停住。

    永和元年,七月十四,漕粮三十万石,经手人:刘焕。

    可七月十四那日,刘焕分明在京城述职,怎可能出现在江南?

    “果然有鬼……”她迅速抽出账册塞入袖中,正欲离开,却听“哐当”一声巨响,仓库大门被人从外锁死!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火油味弥漫开来。

    “谁?!”她猛地转身,灯笼的光影晃动间,瞥见门外闪过几道黑影。

    下一秒,烈焰轰地窜起,火舌顺着泼洒的火油疯狂蔓延,转眼吞噬了整排货架!

    “沈知意——!”

    萧景昭的声音穿透浓烟传来,她踉跄着冲向声源,却被倒塌的梁柱拦住去路。热浪灼得皮肤生疼,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

    “萧景昭!我在这边——!”她嘶声喊道,可回应她的,只有木材爆裂的噼啪声。

    突然,一道玄色身影破开火幕,萧景昭衣袖染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走!”

    然而就在他们冲向侧门的刹那,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砸下!

    “小心!”

    沈知意被猛地推开,踉跄跌出门外。她惊恐回头,只见萧景昭被压在梁木之下,烈焰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萧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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