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饶是再温柔的月光也照不见寒意刺骨的阴暗角落,滋生出了过街老鼠们在这儿扎堆生活。

    砰砰作响的棍棒在不断运作,砸向地面显然晕死过去的女人。

    “伢二哥,真打死了你不会心疼吧?”扛着大棍的刀疤脸男人停手嘿嘿笑道,分出戏谑的眼神去瞧那边坐得云淡风轻的男人。

    伢二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无所谓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有利用价值是她的荣幸。”

    刀疤脸啧啧两声:“伢二哥对美人真狠,她对您那个死心塌地哟,怕是上天也感动得落泪了。”

    利剑般的眼神刺去,伢二不耐烦开口:“废话再多,下次去当诱饵的就是你。”

    言语间,地上的女人痛苦呜咽几句,似幼兽哀嚎,凄凉婉转。

    “醒得如此快?”伢二惊讶地挑了挑眉。

    醒了吗?

    醒了,不过醒来已非昨日人。

    空白的神境中,兰朝朝只来得及抓住原主的一丝记忆,随后潮水般的剧烈疼痛来袭,将她惊醒。

    完全来不及思考她是谁,为何在别人的身体里,为何自己的记忆一片空无。

    下肢每一根骨骼都仿佛被巨石碾压过,膝盖更像被撕裂成片,化作齑粉。疼痛神经在疯狂的叫嚣,到了最后身体已然麻木不堪。

    伢二故作深情地挑起她的下巴,眼里的嫌恶却是无论如何都挥散不了的:“朝朝,是你说的要帮我,对吧。”

    脑海里模糊的女子一阵幽怨哀叹,潮水似的记忆碎片不断放大。

    烈焰张开了倾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村庄,所谓亲人抛下她卷走金银细软逃命。慌乱中一只手伸来,伢二紧握住她的手,带她穿过重重火焰,逃出生天。

    原主认为,伢二会是她一生的救赎。

    。

    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进了虎狼窝,遭伢二哄着骗着威胁着诱拐了不少百姓远离他乡,终生为奴,一辈子踏入泥泞无法脱身。

    到了最后官兵剿灭寨子时,伢二故技重施一把火将寨子烧得精光。彼时,她拖着两条断腿奋力去够他,血迹拖成了一条长长的红线,也换不来他再次回头,任原主烈火焚身。

    兰朝朝没有自己的记忆,故而原主悲壮荒唐的一生让她格外痛彻心扉,如切身体会过般,五脏六腑都蔓延着懊悔。

    “我的朝朝害怕了啊,”虚假的笑容浮在伢二脸上,他手上暗暗用劲:“你只需要用这副身体在巷口等着,就会吸引大把的人呢,让他们都来给你作伴,可好?”

    呸!人渣。

    兰朝朝在心中暗骂唾弃,却无力反抗。以卵击石只会自取灭亡,她如今仅有残缺的身体,受制于人。

    但绝境亦能逢生,官兵清剿就在今夜,兰朝朝的生机在地牢,在那个布局清剿的幕后之人手中。

    伢二每次生气时都会将原主关入地牢,或许可以利用这点,接近那个男人。

    兰朝朝噤声许久未回应,让伢二彻底失了耐心,笑意全无:“能耐了?”

    电闪雷鸣在天幕上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也将邪笑的伢二映衬得如从地狱里爬上得修罗,向兰朝朝索命。

    她犹如一滩烂泥般,被甩在地上,细碎坚硬的石子刺进她娇嫩的肌肤中,留下点点红痕。

    伢二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他用力踩在那双断腿上,脚尖左右旋转:“不回答是吧,那我就将你的舌头割了,永远都不用回答了。”

    “我错了,求您放过我。”泣唳的惨叫掩盖在震天惊雷当中,却让伢二心情大悦,放下手中尖刀。

    伢二又恢复了那副虚假的笑容,道:“朝朝啊,看来还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去地牢瞧瞧那些人的下场,你会感恩我的。”

    铁锁落扣,清脆的鸣声混杂起呼啸风声,吹得草垫沙沙作响,也吹得兰朝朝心慌不已。

    地牢四周漆黑一片,连一丁点儿的微光也毫不存在,身处于此根本无法知晓时间流逝,唯有盼着那群拐子前来,就这样慢慢地磨灭着求生希望,调教出一个个听话的木偶人,卖向各方。

    幽幽的幼儿啼哭总是一段接着一段,带着恐惧无助。他不知道身处何方,只晓得离了母亲,没了安全感。

    谢徵生疏地抱着幼儿手足无措,有下没下地轻拍着他的背,但显然无济于事。

    “月儿明,风儿静……”

    兰朝朝柔声哼唱着童谣,似温暖的环抱抚慰过心灵,幼儿微弱的啼哭渐渐归于平静,呼呼睡去。

    谢徵蹑手蹑脚地将幼儿放在草垫上,感恩道:“多谢。”

    兰朝朝摇了摇头,扫过谢徵拙劣地哄睡动作,心下了然。

    “我们待宰的羔羊,能帮些就多帮些吧,反正是彼此最后的慰藉了。”

    谢徵朝她望去,被那双血肉模糊的腿吸引住目光,忧心发问:“你的腿?”

    兰朝朝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觉受到强烈冲击。内里粉红的嫩肉翻出,严重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怎一个惨字了得。

    奇怪的是进了地牢后,兰朝朝感受不到一丝痛意,像是被屏蔽了感官般。

    可不能在谢徵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

    兰朝朝虽然不是原主,却借了原主的身子,本质上就是一个万恶的拐卖贩子。

    见着了谢徵可不如老鼠见了猫吗。

    不行不行,要想活命,得撕掉这个身份。

    她眼睛一眨,立马悲从中来:“我原是孤女,因大火与族亲走散,没想到被他们抓住,威逼利诱我为他们做事,我不从,就……打断了我的腿。”

    说到后头,也不知是否原主的情绪作祟,兰朝朝竟真留下两行泪来,听得人为之动容。

    谢徵攥了攥拳,又很快放开:“抱歉,我无意揭你伤疤。”

    “无碍,我活不长了,死前能与人说说话,我已满足。”

    秋水似的眸子泛起阵阵涟漪,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想要为之擦拭。

    谢徵回道:“不会的,你们都会活着出去。”

    兰朝朝眼中忽然闪过狡黠,又立马暗淡下来:“怎么会有人来救呢?”

    她又似想到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公子你逃吧,我知道怎么躲开那些人视线,这锁我也会开。”

    谢徵不自在地躲开抓向他的手,沉思了会儿。比起在地牢等待,谢徵更擅长在外抓捕,或许可以借这女子出去,不过她真的可信吗?

    目光瞥向那双惨不忍睹的腿,谢徵下定了决心,“好,若你助我出去,我定会回来救你。”

    兰朝朝不得不夸赞原主的学习能力,被伢二关得次数多了,竟自己学会开锁。也不得不佩服原主的思考能力,早在脑海里模拟千遍万遍,找到了成功的逃跑路线。更不得不唏嘘,若是真有一次勇于破茧而生,何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距谢徵逃出去后,不知过了多久。封闭的环境让兰朝朝已经忘却了时间流逝,耳边滴答作响的水滴声一遍又一遍重复,像是进入了无限循环。

    “不会记忆有误吧,还是我找错人了。”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兰朝朝,她的心慌乱得高速跳动。

    就在这时,脚步落在了台阶上,越来越近。兰朝朝欣喜望去,迎来了一张鬼魅似的脸庞,吓得兰朝朝不断后退。

    是那个刀疤男!

    他桀桀一笑,逼近牢笼:“还想着伢二那小子来呢,他正在上头快活,没时间顾你。”

    他伸出肥腻腻的大手,邪笑爬满脸:“长得如花似玉,伢二那小子忍得住,老子可忍不住,反正是利用完就扔的玩意,倒不如便宜了老子。”

    他开了门,就要扑过来扯兰朝朝的衣服,兰朝朝宁死不从,随手抓起东西砸向他。

    但兰朝朝哪里是刀疤脸的对手,她被死死压住双手,根本动弹不了。

    “呸,装什么贞洁烈女。你要是乖乖从了老子,老子还能放你条生路,要是再反抗,可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还不来!”兰朝朝呜咽。

    话音刚落,又快又急的羽箭破空而来,直中刀疤脸心脏。

    刀疤脸闷哼一声,没了动静。

    “抱歉,我来晚了……”谢徵蹲下身,欲扶起兰朝朝,却在看到她那刻,停了声息。

    按照记忆算来,兰朝朝只是个未出茅庐的小女孩,再怎么冷静多智,也被这一举动吓得失了神,受了天大的委屈,泪花止不住地往外淌,整个身体蜷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

    “抱歉。”谢徵也不敢再碰她,怕再加深她的恐惧。他瞧见衣衫上的裂口,露出雪白的肌肤,眼疾手快地脱下外袍,盖在兰朝朝身上。

    “回禀少卿,全部拐子都已抓住,听候发落。”

    兰朝朝哭得厉害,牵绕在谢徵脑海里的却是那双断腿,他蹙了蹙眉,冷声道:“将为首的带来,其余人就地处死。”

    伢二跪在地上的时候,兰朝朝已然平复了心情,仅有些止不住的抽泣。

    伢二的脸因愤怒变得扭曲:“我就说你这贱人这么不听话,原来是找好了靠山,等着给我下套呢。”

    谢徵一记眼刀,押解伢二的随从了然。

    清脆的巴掌声响过,伢二的半边脸眼见着红肿变大。

    谢徵无视这边惨样,对着兰朝朝道:“你想自己报仇吗?”

    兰朝朝抽泣着:“报仇?”

    谢徵若有所指道:“原本是就地处死的,我觉着你应该有怨气。”

    兰朝朝想着无法动弹的下肢,一把接过长剑,仅仅是接过了。

    她没杀过人。

    伢二害怕了,他放缓了语气,面色煞白:“朝朝,你还记得吧,是我……”

    “去死!”兰朝朝一声怒吼,盖过伢二未说出口的话。

    她可是为了活命才走到现在的,怎么可能让伢二暴露身份。

    伢二口吐鲜血,死前叫嚣着:“杀了我,大哥不会放过你们的!”然后睁着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兰朝朝也因此卸了力,天旋地转的感觉直冲脑门,眼瞧着脑袋要磕在地上,谢徵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晕倒前,兰朝朝瞧见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再然后是一片空白。

    不过这次的空白稍许有点添了点颜色,兰朝朝用尽全力一看,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那是一段短得不能再短的,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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