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头朝她看来,幽深狭长的眼睛里是还未褪去的戾气:“不用。只是手骨脱臼,去医务室就好了。”

    他们一路沉默地来到医务室,推开门时,只听见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唖声响。头顶白炽灯惨白的光线下,空荡荡的医务室显得格外冷清。

    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空气里,但校医已经下班,桌上只贴了张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病床上的被单铺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药柜的玻璃门映出一前一后两道模糊的身影,妍希打开手机,想根据电话号码打过去,耳畔严禹低哑的声音响起:“可以帮我找一下绷带吗。”

    她有些疑惑,点了点头,踮起脚在药柜的一列列陈列架上寻找。

    身后,严禹垂着头,咬住衣领一角,涔涔的冷汗顺着脸侧,滑到线条优越的下颌。他左手攥住了右边错位的腕骨,突然发力!

    “咔嚓”一声闷响。

    妍希惊讶地扭头,看见严禹垂下眼,他修长的脖颈处喉结上下滚动着,咬牙咽下呻吟,被强行复原的右手轻轻压在膝盖,指尖还在不受控地痉挛。

    她眉梢微动,在他身旁坐下来:“你不痛吗,这么能忍。”

    他神色平静淡然:“现在做不到,以后就更做不到,先学会忍受痛苦,以后才会嬴。”

    青年低磁悦耳的嗓音里满含偏执和冷酷的情绪。

    她很难理解他在想什么,但想到他是在孤儿院和贫民窟里长大的,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便沉默地看向他受伤的右手。

    白皙结实的皮肉微微泛红,带着一些划痕。

    “我还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呢。”妍希出于纯粹的好奇,轻轻触碰了他的手臂。

    她小时候被母亲强迫着去学过画画,钢琴,被强迫关在狭小的琴房里,但最终每一项都学得平庸糟糕,连母亲的最低要求都没有达到。

    或许是因为她不是母亲的孩子,所以没有继承她的天分。

    严禹坐在那里没动,她白软细长的手指擦过肌肤,他呼吸一窒。

    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他苍白的后颈上,她柔软亮泽的长发倾泻而下,淡淡的香气贴近,令他心烦意乱,克制着喘息。

    晦暗的、掠夺般的视线落下来,但无人可见。

    等到校医被电话找过来,帮严禹把右手臂用绷带紧紧包裹好,妍希已经接到司机的电话回家了。

    门前,佣人在用粗盐泡的酒洒向绿意盎然的庭院,用于驱邪和保佑。郑理事长一旦生意不顺,就会天天让他们做这件事。

    餐厅的鎏金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银质餐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新鲜采摘的玫瑰与郁金香插在意大利进口的玻璃艺术瓶里,这些花卉都是从庄园空运而来,每一株都由园丁在天亮前亲手剪下,经过数小时的车程与专人护送,才得以出现在今晚的餐桌上。

    母亲不回来吃饭,事实上,她和郑理事长在很久之前就是分居状态。

    妍希拿起刀叉,听见父亲那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抬眼望去,郑理事眉头紧锁,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腕表随手解下,金属表带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的古典阅读成绩怎么样,还是那么差?”郑在容问道。

    他鬓角皆白,两颊有着岁月留下的深深凹痕,镜片后的丹凤眼看上去很严厉。

    “补课班似乎没什么用,还是请个家教吧。我记得你学校里有些成绩优异的同学在勤工俭学?”

    她冷下脸,神情不悦:“我不想请同学当家教。”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座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地走着。

    郑社长似乎并不在意她在想什么,淡声说道:“姜会长的大儿子都去了美国的斯坦福留学。你将来是要继承SUI通讯社当理事长的人,现在这么没耐心,以后的生意和合作怎么办?”

    “至于那些同学,以后无论当检察官还是医生,他们都是你的下属,你要学会用利益驱使他们。”

    “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郑理事抬头看了她一眼,他抬起手,用叉子插住一块冷牛肉放入口中品尝。

    他找来的家教在隔天下午就摁响了门铃。

    穿着黑色佣人裙的保姆阿姨端来一杯咖啡,轻声细语地招待他:“老师,您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去叫小姐下来。”

    严禹将课本和题目放在茶几上,他并未碰那杯咖啡,而是刻意弯下腰,低声说道:“谢谢。您能告诉我,我的学生是个怎样的人吗?我有些担心......”

    佣人阿姨动作一顿,她灰色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发髻,按在桌面的手指微微用力,笔直盯着他的脸,说道:“我们家小姐是个很好的孩子,您不用担心和她相处的问题。”

    “抱歉。”他低头回道。

    妍希走下楼梯的瞬间愣在原地,后背寒毛微微竖起。

    严禹坐在客厅沙发,他半阖着眼皮,左手翻了页书,五官如玉石瓷器般精心雕琢,优雅宽和的姿态像极了经常在那里处理公务的郑理事。

    她噔噔噔地走到严禹面前,心下一阵阵发虚,脸色也不太好看。

    居然有这么不凑巧,和她父亲长相很像的严禹找上了门,而她经常出国采风的母亲刚好今天在家!

    妍希扯住他左手的袖口,心口冒出的火气使她漂亮的双颊染上艳红,说:“今天来面试的家教怎么是你?”

    严禹抬头看她,动了动唇,凤眸中浮起的涟漪显示他不像表面的平静。

    “我也没想到。”

    虽然他确实很需要这份工作,但如果提前知道雇主家是郑理事,他不一定会来——他不想把自身的脆弱暴露在她眼前。

    她会怎么想他呢?一个一无所有的贫民,妄想亲近攀附她?

    他不过是污泥里打滚的狗,却企图攀折云上的白铃兰花。

    “先和我回房间。”妍希压低嗓音说。

    笃笃,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敲打在打磨光洁的地板上,是她的母亲拉开厅堂的侧门,从花园进来,她的打扮和年纪毫不相干,裙子颜色鲜亮,眼尾还画着妩媚的玫粉色眼线。

    “妈妈......”妍希抿住唇,她使劲将严禹拉到楼梯边,急匆匆说道,“我们先上去了。”

    落地窗外是妍媸繁茂的花园,迎春花开的灿烂,明黄色的一簇簇点缀在树梢。

    门一打开,她立刻攥住他白衬衫的领口,将他逼近到墙边,她仰起头,神色不虞,猫一样的迤逦眼瞳上扬,里面燃着冰冷的怒火。

    “等会父亲回来,你就告诉他,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然后离开这里。懂了吗?”

    严禹沉默了片刻:“我不明白。”

    她贴得很近,湿热的温度隔着衣料黏在一起。他低头无意瞥了眼,很快移开视线,身体僵硬,耳廓烫红,几乎想要用手指卷起她一缕黑发,缠在手指间,然后亲吻上去。

    “为什么见到我就不高兴,还要赶走我?”他舌尖抵在后齿说。

    妍希回过神,她手里捏着黑卡,银行卡坚硬的边角硌着掌心,渗出的汗水蹭得指腹有些湿滑,她没想过严禹会轻易同意这个条件,想靠钱来收买他。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拿着钱离开我家。”她唇角微扬地假笑道。

    他声音冷淡而低柔,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抱歉,我不能同意。除非你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看见他自然而然地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她错愕地上前一步,殷红的下唇咬得色泽更深:“你不想要钱了吗。”

    “钱不是能收买所有人的。”严禹垂下眼说道。

    他翻开一页书,侧头望向她,清凌悦耳的嗓音响起来:“我看过你试卷里错误的地方。每张卷子考到壬辰倭乱你都选了错误的B,不如现在复习一下壬辰倭乱的影响和文学界的动荡吧。”

    她难以置信地瞪他:“可我现在没心情上课。”

    “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有心情的时候。”

    他声音平静,衣服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最上方,露出的脖颈白皙修长,温文矜贵如同白天鹅。

    妍希无可奈何地在他身旁坐下,她握笔的力道加大,呼吸急促地想道:要是严禹一直不答应她的条件,岂不是她天天都得在家里看到他?那可太糟糕了。

    该怎么把他赶出去,让他辞去这份工作呢?

    晚上十点,夜晚无星无光。

    江南区纸醉金迷的club里,衣着清凉的男女在泳池边嬉笑打闹,头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垒砌成金字塔的香槟杯闪闪发光,杯中橙色酒液波光粼粼。

    姜时勋笑着将酒杯里的酒往泳池里一个美女身上倾倒,他裤子口袋的手机嗡嗡作响,抬眼朝自己的小弟示意接电话。

    “谁啊。”

    三七分的短发男生小心翼翼地接通,吴载河听了几句便脸色煞白,他傻乎乎地抓住姜时勋的肩膀:“是.....会长!”

    头发灰白的姜会长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他面色铁青,将烟灰朝烟灰缸里点了点,在电话里发火道:“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霸凌同学!在高速公路和人比赛飙车!我每天都接到你们教授的投诉!”

    虽然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不过他经常打高尔夫,身材保养得还不错,没有中年发福的痕迹。

    最后挂断电话前,姜会长冷冷地抛下一句:“马上给我滚回家!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说。”

    姜时勋坐在跑车的副驾驶上,他拉下镜子整理了一番头发,高挺的鼻端耸动,似乎嗅了嗅车内的气味,笑眯眯地问驾驶位的吴载河:“喂,你刚刚喝酒了?”

    吴载河仓皇看着他,缩着脖子像条可怜虫:“是、是喝了一点。”

    姜时勋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抬手扇他一巴掌,力道大到直接把他扇得撞上车窗玻璃,“谁允许你喝酒的,啊?”

    “你喝得很开心啊,那是给你喝的吗,说话。现在变成哑巴了?”

    一边抽他的脸,一边死死卡住他脖颈砰砰地往车窗砸,姜时勋冷戾的眉骨微挑,眼睛在夜色下如同野兽竖立的瞳仁,很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你开车前喝酒,要是害得我没命,你就死定了。”

    他打电话换了司机,油门几乎踩进油箱。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攀升,窗外街灯连成模糊的光带。

    轮胎擦过减速带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视镜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车灯扫过家门前的树影,电子表跳转到21:58。他扯松领带,指尖在车门把手上悬停两秒,等表情调整成平静模式,才推门跨进玄关的暖光里。

    “爸爸。”姜时勋微笑着看向沙发的姜会长,他面前还摆着几份文件和资料。

    “过来坐,你大哥在美国交到了女朋友,联姻的责任就必须交给你了。”姜会长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他嗓音嘶哑沉稳,手指点了点桌面,将上面的照片和调查的身份资料往他的方向推去。

    最上方的照片赫然是联姻的女主角,她穿着仁熙的学生制服,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和父母在酒会的合影。

    郑.妍.希啊——

    姜时勋笑了笑,他伸手将照片拿起来,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满是恶意,颈侧青筋在皮肤下蜿蜒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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