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科技,一家以给人换躯壳为主业的生物科技公司。

    就像整容一样,如果你不满意自己的身体,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更换。小到换一些受损的器官,大到整个身体全换,只要你提供你的基因组,奎因就可以为你制造克隆体。你也可以换“别人的”身体,奎因可以转移你的大脑数据,所以,奎因也干着往生人中介的业务。

    所谓往生人,是指一些没钱给自己买新躯壳的自然人死亡前,将自己的基因组、大脑数据和一些重要器官的“记忆”提交给奎因公司,并支付一定的存储维护费用,然后期待子孙后代或哪个看中自己才能的金主能给自己买新躯壳“重见天日”。

    在主机中沉睡的人们,大部分来自两百年到一百年前,那是人类转生技术的实验阶段,很多人看好这一技术前景,选择在死前把自己“存储”起来。随着技术的成熟,选择“往生”的人反而越来越少,尽管它的价格越来越低廉。

    像米切尔这样的世家大族,他们根本用不上这个技术,基因筛选和各种昂贵的保养使他们本来就长寿,而且很多人活不到寿终正寝的岁数就先意外身亡了。

    至于那些苦于与机器人竞争上岗的自然人,他们更愿意在死前将财产挥霍干净,然后顺应人类的凋亡,给机器人腾出生态位。只有某些需要“假死”的特殊人士和做白日梦梦到自己下辈子大富大贵的家伙会选择往生。

    奎因这次放出来的就有很多“特殊人士”,他们获得了择业的自由,重新加入人才招聘市场。这其中各种利害纠葛米切尔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这批往生人很厉害,也许聘请他们当保镖比机器人强得多。

    “当保镖?”屏幕里那个满脸胡茬的大叔抬起他下垂的眼皮,打量了米切尔一眼,“去去去,小鬼头别来坏我生意。”

    “抱歉,打扰您了。”米切尔收拾起桌面上的资料,微微欠身对屏幕里的人鞠躬,那边已经不耐烦地结束了通话。

    就这样,米切尔面试了一上午,颗粒无收,这些军队出身的人显然对当保镖这样的事不感兴趣。米切尔局促地坐在小会议室里,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误入了大人的棋局,弱小,无助,没有人正眼看她,没有人听她说话。她想起自己还在学校读书时的一次交际宴会,作为暖场的主持人,她以介绍一幅学校新收的名画开场,那时所有人都在听她说话,然后报以热烈的掌声。随着气氛活络,围着她的人群四散开去,没过一会儿,又有一处聚集起一大群人。

    米切尔走过去,原来是议员家的女儿就竞选党派发布的新政令发表见解。

    人群热烈地讨论着,时不时出现一些让人大为惊奇的言论,那是象牙塔里的孩子充满理想和幻想的臆造物,就像数学书里的模型,正确但空洞。米切尔也想发表自己的独到见解,她对一些观点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古怪地看着她,米切尔没有察觉到异样,她神采飞扬地陈述自己的观点。

    没有赞同,没有反驳,米切尔陈述完后,这一群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米切尔局促地捏紧香槟杯,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窘迫地扫过所有看向她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嘲笑的……只有赫塔担忧地望着她。过了一小会,那个议员小姐重新开了个新话题,这个小插曲就轻轻揭过了。

    那时米切尔还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对,她想了很久,为什么同学们能接受其他荒谬的说辞,唯独不接受她的。后来才知道,美第奇的姓氏谈政治会招来嘲笑,这是在司法系进修的萨洛告诉她的。如果你的父亲是政治家,那么你就算宣扬宇宙爆炸人们也会认真倾听,人就是这样一种喜欢先入为主,盲目崇拜的动物。

    米切尔不理解,同学们平时一起玩闹,她性格好,有很多朋友,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后来米切尔生病不得不退学的时候,只有赫塔陪她走出校园,她在操场上看到了那个议员小姐,对方本来是往自己这个方向走的——立马绕向另一个方向。

    那时米切尔知道了,人都是有利益算计的,无条件对你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几个,多数人只是短暂的同路人罢了,包括她的姐姐、她的父亲。

    就像现在,奎因对美第奇的小姐接待到位,礼数周全,也只是出于社交上的礼仪,以及她的家族自带的流量效应,实际根本没指望谈成几庄生意,难道艺术世家需要养军队和谋士?那真是天下第一奇谈!

    米切尔感觉自己不是来当雇主的,是来给奎因当展品的。那些什么什么议员、什么什么司长都争着跑来和她握手,称赞她的家族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做出的贡献。然后呢?没有一个往生人愿意当她的保镖,一个也没有!

    米切尔有些羞愤,她将桌上的资料胡乱叠在一起,交给奎因的接待员,正准备离开。那个接待员挽留她,下午有一场斗兽表演,希望米切尔能出席观赏。

    米切尔向来对这种人类原始的暴力欲望嗤之以鼻,她想推辞,又忽然想起自己是以姐姐的名义来的,恐怕不妥,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这场全息虚拟斗兽表演在一个不算大的下沉式舞台举行,不同于一般舞台的装潢华丽、灯火辉煌,这个不大的地方更像一个实验室,有着金属包裹的冷冰冰的内壳,风格简约。昏暗的指引灯下,米切尔眯着眼环顾四周,来到现场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主持人也是研究员打扮,几句开场白后便请米切尔致辞,米切尔也是娴熟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场电子转生人斗虚拟ai兽的表演就开始了。

    原来还有下注的玩法,米切尔了然而冷漠地看着身边沸腾的人群,好像在看一群眼冒精光啃食生肉的疯子,一脸横肉地贪婪盯着全息舞台里殊死搏斗的人和兽,米切尔仿佛听到了他们嘴角的口水和生肉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往下滴,啪嗒,啪嗒。

    舞台上的表演也非常暴力,米切尔出于礼貌看了几眼,便被吓得不敢直视,只在学习绘画时学过人体解剖学的她实在没想象过这么血腥的画面。

    又是一轮厮杀结束,舞台变幻,刚才的肢体碎片全然不见,新的一轮开始了。

    那个刷新在场上的往生人,看起来却有点异样——她好似非常疲惫,眼神里透露出空洞和茫然,不似之前的往生人,一上场就迫不及待地向异兽冲去,或是活络地与他们看不见的观众打招呼。

    她慢慢站起来,好像这个动作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那个巨兽也显露出智能的一面,没有立刻扑上来把参赛者撕成碎片,它压低身形,发出低吼,前肢在不停地刨地,全息技术实时将震感传递给观众。

    参赛者紧盯着眼前的巨兽,它前肢刨地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宣布耐心告窑。

    这时,她做出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她跑了!她敏捷地窜上舞台边缘的树梢,想往外跑。

    所有人,包括米切尔,都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她砰地一下撞上了舞台边缘无形的墙。

    “哈哈哈……”人群哄笑起来,有个男人站起身挥舞着手喊道:“主持人,你们从哪里找来的小丑!不如让她跳个舞吧!”

    陆陆续续有人发出应和的声音,舞台上那个女孩被撞后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摸了摸不存在的墙,巨兽冲过来,顶翻了树,她轻轻一跃,跳到巨兽身后。

    还挺敏捷的,米切尔拍了拍手,她那微弱的掌声被嘲笑声淹没了。

    然后这个参赛者又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她挽起裤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小腿。

    “哈哈哈……”人群又哄笑起来,“她以为自己的腿摔断了吗?”

    不对,米切尔察觉到异常,这个人的神态呈现出一种表情过于丰富的天真,即便她来自两百年前,也不该拥有这么多的表情流露,喜欢把情绪挂在脸上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可是致命的。

    就像现在,她的表情呈现出从惊愕到欣喜的转变,她放下裤腿,终于站直了身体,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巨兽,流露出如刀刃般冷峭的气质。

    巨兽似乎也被这转变吓到了,它低吼了几声,冲过来。

    她跳上巨兽的脊背,气得对方甩动脖颈,她在空中晃荡几圈,终于松手,迅速调整身形,一个翻滚卸力,从巨兽脚边滑过去。

    人群发出惊呼声,米切尔吓得出了身冷汗,丝质的内衣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弄得她好不舒服。

    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米切尔紧张得坐直了,脊背离开靠背,记忆棉无声回弹,她仰着头,睁大眼睛去看舞台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生怕稍一走神那个女孩就死了。米切尔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女孩产生不舍的情感,她的发挥明明堪称垫底。她在心中暗暗祈祷,一定要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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