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缓过神来，便发现那些黑气已然消散，只留下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雨也停了下来，林子里只剩下紫黑的瘴气，四周仍是黑黢黢的。
在这一片暗色之中，一抹浅色的衣角匿于林间，尤为醒目，令她心神一颤。
萧微云走了过去。
他仍在自己的结界罩下，瘴气包围着他，但并未再去伤他。萧微云挥挥手，他周围的瘴气瞬间消散。
望着他冷汗涔涔的额鬓，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心中沉沉浮浮，有些不安。
半晌，她抬起手查探他的伤势。脑子再次闪过方才的景象，虽然当时她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但落入她掌中的东西，她直觉是羽毛。
那也是那个幻境里的东西吗？
不容她多想，眼下人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除却新伤，他似乎还有许多沉疴旧伤。
萧微云细细检查着，隔着他的衣袍，连妖骨也寸寸摸了个遍。
他怎么连妖骨也是残缺的？
萧微云面沉如水，他哪来的那么多伤？
想到此，她便要伸手去探查他的神魂。
须臾之间，青年呻吟一声，睫毛簌簌颤动，挣扎着似要醒来。
他神色痛苦，蜷缩身体，想要捱过骨缝里的疼痛。失血过多的身体本应发冷，他却觉得伤口处犹如在岩浆里滚过般，烧得他浑身滚烫，让他迫切地想要降一降身上的温度。
萧微语将他扶起来，下一刻他便钻进她的怀里，自觉寻起怀中的凉意。
见他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萧微云心知他应是起烧了，于是顺势将他揽抱起来。怀里的人仍沉溺于梦魇之中，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唇角溢出的血迹蜿蜒淌过他瘦白的脖颈，诡丽刺眼。
正纠结应该如何把他弄回去，衣领猝然被紧紧拽住，他苍白的脸靠在怀里，正急促的喘着气。
萧微云处变不惊的脸终于有了丝裂纹，吃惊望去，“喂！”
她俯下身子尝试掰他的手，触上的一瞬才发觉他的手凉的瘆人。
眼见他怎么也不肯放，紧紧攥着那寸布料，萧微云最终妥协，一路匆匆将他抱回小屋。
还未走近小屋，银狼闻着味就来了。
他没用狼身，半大的少年蹲在地上嗅了嗅她怀里的人，然后皱眉，“好浓的血味……师父，他怎么了？”
远远的，贺九思也站在一边，发现她怀里竟还抱着个人，很是吃惊。
与此同时，银狼还在纳罕道：“师父，另一只妖呢，怎么只带回来一个啊？”
萧微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回应道：“另外那只不是妖。”
“那是什么？”
面对好奇小狼，萧微云只能摇摇头，“还未查明。”
贺九思在一边沉默听完，突然开口问道：“那神山会不会有危险。”
萧微云思忖一下，“神山早已设下结界，断绝了与世的联系，近年来也只有妖族能够进来，眼下被旁的东西闯入，的确不寻常。”
斜睨到贺九思对怀里人探究的眼神，萧微云扬眉笑了声，“想问什么？他吗？他也是从外面闯进来的，自然也得查，你俩记得看好他。”
银狼听完后，立刻做出一副保证不辱使命的样子，贺九思却皱起了眉，直觉没那么简单。
十六年前她跟着师父来到的神山，彼时山中已有许多妖怪。
她看着山里飞的、爬的、跑着的妖兽，然后问她师父是什么妖。
而师父好像也很苦恼，半晌才说，“可能是蛇妖吧。”
她觉得师父不像妖，毕竟她从未见过师父进入过发情期。而妖族一旦成年，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成熟，原始的本能促使他们寻找伴侣，繁衍后代。
回想起与师父一同生活的十六年，别说找伴侣，师父连发情期都不曾有过。
剩下的两人并不知道贺九思此刻在天人交战些什么。
萧微云将那人放在床上后，朝银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会包扎伤口吗？”
银狼想了想，来到神山跟着师父也没受过什么大伤，于是诚实道：“我会舔。”
……
“师父？可是我们狼族受伤都是舔呀，会好的很快。”
萧微云扶额。于是大手一挥，一页药方便飘到了贺九思手中，她朝两人道：“熬药总会吧？快去快去。”
床上的人湿淋淋的，苍白如玉的肌肤浮上一层病态的红，昭然显示着他来势汹汹的病情。他的唇被过高的体温烧得殷红干涸。似乎已经痛到极致，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却咬紧牙关，不愿泄出一丝呻吟。
萧微云没法，暗道一句得罪了，替他更衣上药。
她握住他清瘦的手腕，恍惚间，耳畔如惊雷炸出了那句话：
“微云，你不是答应师兄了吗？”
她有些茫然地想，她答应什么了。
再一回神，发现青年瓷白的肌肤上已被她攥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萧微云触电般松了手，仿佛被他炙热的体温烫到。她撇开目光，不再看他，为他包扎的动作更急了些。
而她没注意到，自己袖口拂过他瘦削的指尖那一瞬，他的指节动了动，冰凉的袖口匆匆划过，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
青年紧闭的双眼，不知为何，倏地流出一行清泪。
一天后。
凤清于终于从高烧昏迷中醒来。望着陌生的帐顶，他缓慢的眨了眨眼，随后便要起身。
有双手立刻虚虚扶住了他。
一抬眼便见萧微云俯下身子，那双淡漠的眼正凝视着他的动作，乌亮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丝丝凉意，有些发痒。
她替他盖好被子，简短道：“你伤口刚愈合，别做太大的动作。”
凤清于微敛眼帘，很是听话的点头，不再动作。
于是萧微云将帐纱放下，转身出去看药。
屋里又只剩下了自己，凤清于望着纱帐，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在这方寸之地，充斥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药香。他下意识摸了摸腰腹上的伤口，发现那里已被妥帖包扎好了。
凤清于不由得怔住，混沌的意识停留在他情急之下，召出神体闯入幻境去寻她。
可惜他的力量不够，不足以将那些魔彻底驱逐，他只能用身体遮住她，用凤凰火去驱逐那群魔。
而在他紧紧抱着她时，她却在怀中哭着喃喃师兄。
凤清于听到那个名字，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蓦地，有些凄楚的笑了笑。
她连他都忘了，却还记得师兄。
凤清于圈住怀里的人，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
她尚且处在痛苦中，被那些魔纠缠得浑身发凉，他怎能忍心怪她。
他想，他会处理好一切，而她不会再被这些东西纠缠。
再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直到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凛冽的寒香将他包裹着，是她的味道。
她救下了他。
“他不是妖吗？”
思绪回笼间，有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好像是的。”
银狼二人正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
“那他到底是什么妖？”那个少女继续追问。
窗外一对狼耳噌的弹了出来，随后折成飞机耳的样子，有些愧疚道：“我看师父抱着他，只能凑近去闻……”
“然后呢？”
“只闻到了好重的血腥味。”
贺九思：……
见她柳眉倒竖，银狼一哆嗦，心知又要说他是笨狗，立刻委屈道：“我是狼，不是笨狗。”
他抱头的样子熟练得让人有些心疼，贺九思放软了声音，“好了好了，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凤清于喘咳了几下，撑起身子正打算叫住这两人，却听窗外有人道：
“在这嘀咕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女音，一人一狗瞬间僵住，梗着脖子往上瞧，发现他们师父正笑眯眯地瞅着他俩。
银狼根本不用劝降，他一秒全招了，“师父，我们是想看看昨天那个人怎么样……没，没说什么。”
此刻寡不敌众，贺九思也跟着讪讪笑道：“啊哈对对对，就，就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额……是您抱着他回来的……就……”就好奇他是什么妖，长什么样。
还未等她说完，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里面的动静，萧微云顿了顿。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她直觉是吓到人了。
于是拎起二人，微笑道；“这么关心，不拿出点行动怎么行呢？正好炉子上还煨着药，去端来吧。”
银狼对师父一向言听计从，折着飞机耳溜得飞快，贺九思站起来还想扭头往里看，结果下一秒就被萧微云挡个结实。
贺九思不死心，最后决定赌一把，“师父，就一眼，让我看看嘛。”
却见师父笑得更加如沐春风，并不开口应答她，于是两眼一转，立即指天，“刚才谁在说话呢，看，小鸟！”迅速往后撤了几步，跑得倒比银狼还快了些。
目送两人远去的背影，萧微云进了屋，仍是他在瘴气林里初见她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她朝他颔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凤清于未冠的墨发散落于肩，他紧紧攥着被角，白皙的指节不知是因用力还是什么，泛起一层薄红。
他垂着眸，长睫如蝶振翼，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本失去血色的唇被他抿了又抿，晕出了一抹红润的血色，瞧着苍白又艳丽。他顿了顿，开口出声。声线还有些不稳，但声音清凌凌的，倒也好听，“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
“无妨，只是帮你止住了血。”垂眸又见他撑着里衣单薄削瘦的肩胛，继而道：“你身体破损得太严重，我能做的已经做了……需不需要替你找个医师再瞧瞧？”
凤清于只是抚上包扎过的伤口，低声道：“没关系，不碍事。”
萧微云一噎，没想到他什么都不肯说，默了默，“你的同族或者伴侣呢？你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会来寻你吧，要递个消息吗？”
凤清于听后，眼神黯淡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双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看他有话要说，萧微云靠得更近了些。
闻声，凤清于更加落寞地垂眸，闭紧双唇，不肯再说什么。
察觉到他有些失落的情绪，萧微云摆摆手道：“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吧，去留介时等你伤好了随意便是。”
正和凤清于说着，远处又冒出两个头来，她瞧见银狼端着药，而贺九思跟在银狼身后，正捅着他的腰催促他走快些。
于是萧微云侧首又道：“你若喜静，这院子往后都不会有人进来。”
话音未落，端药的两人已经站到了门口，正踌躇着，只听屋里那个男人温声道了句，“无妨。”
贺九思听完眼睛瞬间亮起来，眼疾手快抢过银狼手中的药，屁颠颠去开门，“那师父我进来了。”
孰料下一秒碗就出现在萧微云手上，她朝两人微微一笑，“今天的功课你们温习了吗？”
……
开什么玩笑，他俩在这盯一天了，哪有时间去练功！
贺九思心知这是师父有心为难，只得耷拉脑袋拽着银狼悻悻离开。
见二人远去，萧微云将药放在了他手上，“他们久居山中，鲜少见人，若有唐突还望海涵。”
凤清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仰首便将药一饮而尽，将碗放好后，清亮的眼凝视着她，让萧微云总有种被幼兽依恋的错觉。
他身上没了血污，萧微云这才发现他长得的确漂亮，深邃潋滟的眼眸里映出一汪春水，又亮又润。若说他的侧颜还带着丝青涩的少年气，而这样与他对视，才发觉他的脸还有种雌雄莫辨的清冷矜贵。
被他这样目光灼灼地瞧着竟还觉得有些无措，萧微云撇开眼。又想起了正事，于是看着他严肃道：“那些黑气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原本望着她的人瞳仁一颤，飞快眨了眨眼，似乎想躲避她审视的目光。
半晌，他才低声道：“是魔。”
萧微云沉默片刻，轻轻笑了，“这倒是有趣。神山结界千年来无人能破，如今倒是什么东西都进得来了。”
凤清于低下头，有些看不清神色，“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魔气？”萧微云想起自己似乎看过一本古书，上面说魔逢乱世则倾巢出。
可如今三界太平，魔便不可能大张旗鼓出来作祟。
萧微云幽幽望着这个青年。
莫非他不是妖？亦或暗中与魔勾结？
可当时他急着去剿灭那些魔气的神情不似作假。
“你见过？”萧微云紧紧盯着他，揣度他的反应。
殊不知正触及他的心事，又不愿敷衍眼前人，闷闷道：“以前曾见人剿杀它们。”
“那应该如何杀死它们？”
凤清于沉吟片刻，不知是不是不愿说出，只吐出两个字，“不知。”
他当然知道如何除魔，也知道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见她被拉入魔渊之中，他其实有些担心她的身体。而后趁萧微云思索着，没注意自己，才偷偷抬眼将她仔细打量一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见他躲闪的眼神，萧微云眯了眯眼，愈发觉得此事有疑。
看来还是把他放在眼前时刻盯着比较安全。
雨也停了下来，林子里只剩下紫黑的瘴气，四周仍是黑黢黢的。
在这一片暗色之中，一抹浅色的衣角匿于林间，尤为醒目，令她心神一颤。
萧微云走了过去。
他仍在自己的结界罩下，瘴气包围着他，但并未再去伤他。萧微云挥挥手，他周围的瘴气瞬间消散。
望着他冷汗涔涔的额鬓，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心中沉沉浮浮，有些不安。
半晌，她抬起手查探他的伤势。脑子再次闪过方才的景象，虽然当时她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但落入她掌中的东西，她直觉是羽毛。
那也是那个幻境里的东西吗？
不容她多想，眼下人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除却新伤，他似乎还有许多沉疴旧伤。
萧微云细细检查着，隔着他的衣袍，连妖骨也寸寸摸了个遍。
他怎么连妖骨也是残缺的？
萧微云面沉如水，他哪来的那么多伤？
想到此，她便要伸手去探查他的神魂。
须臾之间，青年呻吟一声，睫毛簌簌颤动，挣扎着似要醒来。
他神色痛苦，蜷缩身体，想要捱过骨缝里的疼痛。失血过多的身体本应发冷，他却觉得伤口处犹如在岩浆里滚过般，烧得他浑身滚烫，让他迫切地想要降一降身上的温度。
萧微语将他扶起来，下一刻他便钻进她的怀里，自觉寻起怀中的凉意。
见他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萧微云心知他应是起烧了，于是顺势将他揽抱起来。怀里的人仍沉溺于梦魇之中，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唇角溢出的血迹蜿蜒淌过他瘦白的脖颈，诡丽刺眼。
正纠结应该如何把他弄回去，衣领猝然被紧紧拽住，他苍白的脸靠在怀里，正急促的喘着气。
萧微云处变不惊的脸终于有了丝裂纹，吃惊望去，“喂！”
她俯下身子尝试掰他的手，触上的一瞬才发觉他的手凉的瘆人。
眼见他怎么也不肯放，紧紧攥着那寸布料，萧微云最终妥协，一路匆匆将他抱回小屋。
还未走近小屋，银狼闻着味就来了。
他没用狼身，半大的少年蹲在地上嗅了嗅她怀里的人，然后皱眉，“好浓的血味……师父，他怎么了？”
远远的，贺九思也站在一边，发现她怀里竟还抱着个人，很是吃惊。
与此同时，银狼还在纳罕道：“师父，另一只妖呢，怎么只带回来一个啊？”
萧微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回应道：“另外那只不是妖。”
“那是什么？”
面对好奇小狼，萧微云只能摇摇头，“还未查明。”
贺九思在一边沉默听完，突然开口问道：“那神山会不会有危险。”
萧微云思忖一下，“神山早已设下结界，断绝了与世的联系，近年来也只有妖族能够进来，眼下被旁的东西闯入，的确不寻常。”
斜睨到贺九思对怀里人探究的眼神，萧微云扬眉笑了声，“想问什么？他吗？他也是从外面闯进来的，自然也得查，你俩记得看好他。”
银狼听完后，立刻做出一副保证不辱使命的样子，贺九思却皱起了眉，直觉没那么简单。
十六年前她跟着师父来到的神山，彼时山中已有许多妖怪。
她看着山里飞的、爬的、跑着的妖兽，然后问她师父是什么妖。
而师父好像也很苦恼，半晌才说，“可能是蛇妖吧。”
她觉得师父不像妖，毕竟她从未见过师父进入过发情期。而妖族一旦成年，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成熟，原始的本能促使他们寻找伴侣，繁衍后代。
回想起与师父一同生活的十六年，别说找伴侣，师父连发情期都不曾有过。
剩下的两人并不知道贺九思此刻在天人交战些什么。
萧微云将那人放在床上后，朝银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会包扎伤口吗？”
银狼想了想，来到神山跟着师父也没受过什么大伤，于是诚实道：“我会舔。”
……
“师父？可是我们狼族受伤都是舔呀，会好的很快。”
萧微云扶额。于是大手一挥，一页药方便飘到了贺九思手中，她朝两人道：“熬药总会吧？快去快去。”
床上的人湿淋淋的，苍白如玉的肌肤浮上一层病态的红，昭然显示着他来势汹汹的病情。他的唇被过高的体温烧得殷红干涸。似乎已经痛到极致，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却咬紧牙关，不愿泄出一丝呻吟。
萧微云没法，暗道一句得罪了，替他更衣上药。
她握住他清瘦的手腕，恍惚间，耳畔如惊雷炸出了那句话：
“微云，你不是答应师兄了吗？”
她有些茫然地想，她答应什么了。
再一回神，发现青年瓷白的肌肤上已被她攥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萧微云触电般松了手，仿佛被他炙热的体温烫到。她撇开目光，不再看他，为他包扎的动作更急了些。
而她没注意到，自己袖口拂过他瘦削的指尖那一瞬，他的指节动了动，冰凉的袖口匆匆划过，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
青年紧闭的双眼，不知为何，倏地流出一行清泪。
一天后。
凤清于终于从高烧昏迷中醒来。望着陌生的帐顶，他缓慢的眨了眨眼，随后便要起身。
有双手立刻虚虚扶住了他。
一抬眼便见萧微云俯下身子，那双淡漠的眼正凝视着他的动作，乌亮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丝丝凉意，有些发痒。
她替他盖好被子，简短道：“你伤口刚愈合，别做太大的动作。”
凤清于微敛眼帘，很是听话的点头，不再动作。
于是萧微云将帐纱放下，转身出去看药。
屋里又只剩下了自己，凤清于望着纱帐，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在这方寸之地，充斥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药香。他下意识摸了摸腰腹上的伤口，发现那里已被妥帖包扎好了。
凤清于不由得怔住，混沌的意识停留在他情急之下，召出神体闯入幻境去寻她。
可惜他的力量不够，不足以将那些魔彻底驱逐，他只能用身体遮住她，用凤凰火去驱逐那群魔。
而在他紧紧抱着她时，她却在怀中哭着喃喃师兄。
凤清于听到那个名字，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蓦地，有些凄楚的笑了笑。
她连他都忘了，却还记得师兄。
凤清于圈住怀里的人，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
她尚且处在痛苦中，被那些魔纠缠得浑身发凉，他怎能忍心怪她。
他想，他会处理好一切，而她不会再被这些东西纠缠。
再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直到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凛冽的寒香将他包裹着，是她的味道。
她救下了他。
“他不是妖吗？”
思绪回笼间，有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好像是的。”
银狼二人正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
“那他到底是什么妖？”那个少女继续追问。
窗外一对狼耳噌的弹了出来，随后折成飞机耳的样子，有些愧疚道：“我看师父抱着他，只能凑近去闻……”
“然后呢？”
“只闻到了好重的血腥味。”
贺九思：……
见她柳眉倒竖，银狼一哆嗦，心知又要说他是笨狗，立刻委屈道：“我是狼，不是笨狗。”
他抱头的样子熟练得让人有些心疼，贺九思放软了声音，“好了好了，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凤清于喘咳了几下，撑起身子正打算叫住这两人，却听窗外有人道：
“在这嘀咕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女音，一人一狗瞬间僵住，梗着脖子往上瞧，发现他们师父正笑眯眯地瞅着他俩。
银狼根本不用劝降，他一秒全招了，“师父，我们是想看看昨天那个人怎么样……没，没说什么。”
此刻寡不敌众，贺九思也跟着讪讪笑道：“啊哈对对对，就，就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额……是您抱着他回来的……就……”就好奇他是什么妖，长什么样。
还未等她说完，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里面的动静，萧微云顿了顿。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她直觉是吓到人了。
于是拎起二人，微笑道；“这么关心，不拿出点行动怎么行呢？正好炉子上还煨着药，去端来吧。”
银狼对师父一向言听计从，折着飞机耳溜得飞快，贺九思站起来还想扭头往里看，结果下一秒就被萧微云挡个结实。
贺九思不死心，最后决定赌一把，“师父，就一眼，让我看看嘛。”
却见师父笑得更加如沐春风，并不开口应答她，于是两眼一转，立即指天，“刚才谁在说话呢，看，小鸟！”迅速往后撤了几步，跑得倒比银狼还快了些。
目送两人远去的背影，萧微云进了屋，仍是他在瘴气林里初见她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她朝他颔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凤清于未冠的墨发散落于肩，他紧紧攥着被角，白皙的指节不知是因用力还是什么，泛起一层薄红。
他垂着眸，长睫如蝶振翼，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本失去血色的唇被他抿了又抿，晕出了一抹红润的血色，瞧着苍白又艳丽。他顿了顿，开口出声。声线还有些不稳，但声音清凌凌的，倒也好听，“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
“无妨，只是帮你止住了血。”垂眸又见他撑着里衣单薄削瘦的肩胛，继而道：“你身体破损得太严重，我能做的已经做了……需不需要替你找个医师再瞧瞧？”
凤清于只是抚上包扎过的伤口，低声道：“没关系，不碍事。”
萧微云一噎，没想到他什么都不肯说，默了默，“你的同族或者伴侣呢？你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会来寻你吧，要递个消息吗？”
凤清于听后，眼神黯淡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双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看他有话要说，萧微云靠得更近了些。
闻声，凤清于更加落寞地垂眸，闭紧双唇，不肯再说什么。
察觉到他有些失落的情绪，萧微云摆摆手道：“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吧，去留介时等你伤好了随意便是。”
正和凤清于说着，远处又冒出两个头来，她瞧见银狼端着药，而贺九思跟在银狼身后，正捅着他的腰催促他走快些。
于是萧微云侧首又道：“你若喜静，这院子往后都不会有人进来。”
话音未落，端药的两人已经站到了门口，正踌躇着，只听屋里那个男人温声道了句，“无妨。”
贺九思听完眼睛瞬间亮起来，眼疾手快抢过银狼手中的药，屁颠颠去开门，“那师父我进来了。”
孰料下一秒碗就出现在萧微云手上，她朝两人微微一笑，“今天的功课你们温习了吗？”
……
开什么玩笑，他俩在这盯一天了，哪有时间去练功！
贺九思心知这是师父有心为难，只得耷拉脑袋拽着银狼悻悻离开。
见二人远去，萧微云将药放在了他手上，“他们久居山中，鲜少见人，若有唐突还望海涵。”
凤清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仰首便将药一饮而尽，将碗放好后，清亮的眼凝视着她，让萧微云总有种被幼兽依恋的错觉。
他身上没了血污，萧微云这才发现他长得的确漂亮，深邃潋滟的眼眸里映出一汪春水，又亮又润。若说他的侧颜还带着丝青涩的少年气，而这样与他对视，才发觉他的脸还有种雌雄莫辨的清冷矜贵。
被他这样目光灼灼地瞧着竟还觉得有些无措，萧微云撇开眼。又想起了正事，于是看着他严肃道：“那些黑气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原本望着她的人瞳仁一颤，飞快眨了眨眼，似乎想躲避她审视的目光。
半晌，他才低声道：“是魔。”
萧微云沉默片刻，轻轻笑了，“这倒是有趣。神山结界千年来无人能破，如今倒是什么东西都进得来了。”
凤清于低下头，有些看不清神色，“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魔气？”萧微云想起自己似乎看过一本古书，上面说魔逢乱世则倾巢出。
可如今三界太平，魔便不可能大张旗鼓出来作祟。
萧微云幽幽望着这个青年。
莫非他不是妖？亦或暗中与魔勾结？
可当时他急着去剿灭那些魔气的神情不似作假。
“你见过？”萧微云紧紧盯着他，揣度他的反应。
殊不知正触及他的心事，又不愿敷衍眼前人，闷闷道：“以前曾见人剿杀它们。”
“那应该如何杀死它们？”
凤清于沉吟片刻，不知是不是不愿说出，只吐出两个字，“不知。”
他当然知道如何除魔，也知道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见她被拉入魔渊之中，他其实有些担心她的身体。而后趁萧微云思索着，没注意自己，才偷偷抬眼将她仔细打量一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见他躲闪的眼神，萧微云眯了眯眼，愈发觉得此事有疑。
看来还是把他放在眼前时刻盯着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