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啊。”大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喊叫，是屋前的婶婶。
“来啦。”白一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厨房笑着小跑出去：“婶婶，进来坐。”
婶婶进屋，路过白二敞开的房门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在堂屋的板凳上坐下，把菜篮子里的茄子、豆角一股脑倒在那张陈旧的木桌上：“哎呦，我在门口种了点菜，你看，结太多了根本吃不完，你帮婶婶吃点，不然在家我都要放坏了。”
白一笑着应了，她知道婶婶的好意，从前妈妈在时也会在屋边的空地种菜，邻居间换着菜吃是常有的事。只是现在他们家没了种菜的人，只能光伸手了。
“谢谢婶婶，我在外面就想吃家里种的菜，都吃不到，外面菜可难吃了。”
“是吧，”婶婶把空菜篮子往脚边一放，挥着一个塑料原片的扇子，扯着嗓子就道：“那城里头可不比我们哦，什么都要买，你在大学里可都买着吃啊。”
“是，大学有食堂，你家二蛋也上高中了吧，还跟得上吗？”
一提到自家那个念书不成器的儿子，婶婶叹了口气：“别提了，心思都不在学习上，要不是靠你辅导着，高中都上不上。哎，跟你家二子在一个班，倒数第一。”
白一点了点头，附和道：“高中是突然会难很多，你让他有空过来，反正我要辅导白二，让他一起来学。”
婶婶一听立马亮起眼睛，拉过白一的手：“哎呦，那可麻烦你了，我早和你妈说过，还是姑娘家会学，你妈是个没福气的......”
脑袋嗡鸣一声，她再说什么，白二后面都没听清，扬着笑盯着婶婶唾沫横飞的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突然一声压低了声音的：“你怎么想的？”钻进她耳朵里，她恍然回神，看到婶婶精明的眼睛里湿润润的看着自己，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
“我说，”婶婶侧头看了一那敞开的房门，挂着早就褪色看不出图案的灰蓝的门帘，压着低低的声音，将白一拉到身边：“你现在是你们家户主，二子为了上高中上了户口吧？他可是有妈的，你妈又不在了，你这么照顾着他，他再认你，能有他妈亲吗？”
白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回应：“婶婶，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婶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啐了口唾沫在地上：“你没看出来啊，二子比你长得都像你爸，保不齐就是......这个家是你妈跟你爸挣得，他在你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到时候他妈一来，两个外人把你赶出去，没人给你撑腰的啊。”
“你是个姑娘家，要晓得早点给自己打算的。”
“婶婶是个外人哦，不该跟你讲这些的，但是婶婶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妈是个好人，你爸当初那么打她，婶婶也是骂过你爸的哦。哎！”
“婶婶没姑娘，把你当亲姑娘看才跟你说这些，我家二蛋说二子天天在学校沉着个脸都不搭理人，怎么就偏偏跟你这么亲？”
“他又长得跟你爸那么像......”
长得那么像？
白一感觉自己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变成了学校阶梯教室里连成排，一动就“嘎吱嘎吱”响的椅子，婶婶说的话变成那个水课老师PPT上五年六色的艺术字，从左边耳朵钻进去，观光一圈又溜出去，水课的价值就是用来发呆，白一机械的在该点头的时候点头，该出声的时候“嗯”，连婶婶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注意。
思绪回归时，她撑着坐僵的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茄子、豆角抱进怀里，准备送去厨房，即便经过房门时看到露出来的衣角也没有半刻迟疑。
厨房进门先是灶台，堆着陈年累月的木柴稻草，白一记得小时候在柴火堆里还找到过老鼠幼崽，偷走了她最爱的一件小裙子垫着的一窝刚出生的粉色的幼崽，被她拿了个鞋盒装起来偷偷养山墙外的下水道里。
不过隔天就不见了。
在灶台对面的老旧电冰箱里放下蔬菜，抬头是墙面大片大片深色的潮湿，干粉腻子被屋顶漏下的雨水打湿，向下流淌出一个又一个冰棱模样的印记。
这样的家，谁会来抢呢？只适合老鼠住的家，谁会想抢呢。
白一在家辅导了白二一个暑假的功课，他的成绩实在不怎么样，数学都很难及格，也就英语好点。
白一试图激发出他对学习的热情，问他喜欢哪个大学？他说喜欢白一上的大学。
白一又问他喜欢哪个城市？他说喜欢白一在的城市。
白一换了问题问他喜欢什么？他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回答，他说喜欢做饭，做家务。
白一给了他一个榔头，让他去考新东方。
不过好在他的学习态度诚恳，临走前一天晚上好歹能做出来一张及格的数学卷子，白一才总算松了口气，拎着婶婶装的大包小包自家做的零嘴安心上了火车。
送完白一，从车站回来，白二在家里那个掉漆衣柜上的长镜前站了半天。
镜子里的少年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五官立体的脸在镜子里低垂着眉眼，唇角从白一过安检之后就落下再没有起来过，漆黑的瞳孔阴暗潮湿，完全不像姐姐在时那样的阳光乖巧。
他扬起一点头，意料之中看到镜子里的脸有几分像那个人，眉头狠狠的拧起，反而更像，凶光毕露，于是转瞬打结的眉毛又被强硬的抚平。
他端着水杯，细心给那一丛苔藓浇了一点水，梅雨季刚过，它们又茂盛了一圈。
从那天起，白二减少了剪发的频率，刘海永远戳着睫毛，直到违反了高中生行为守则，摸到了一点班主任叫家长的红线才去一次理发店，如此反复。
课桌肚里的零食却多了起来，走在路上越来越多人开始要他的联系方式，白二都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婉拒，然后亮出手腕上白一某一次抽奖中的电话手表。
直到有几次穿得流里流气的男生拦住他，那个电话手表终于不堪重负的宣告退休，白二翘了一个月的晚自习才修好了它。
当然这一切白一都不知道，五月份的时候，白一提前从学校回来，她又变漂亮了。
白一找实习工作的时候意外得到了一个出演电视剧的机会，一个戴无框眼镜的高智反派女角她演得入木三分，拿了一笔不错的报酬，更开心的是这种体会另一种人生的感觉让白一有点痴迷，职业生涯突然有了目标，她很高兴。
一切都在好起来。
剧宣结束那天她正好返程，带着精致妆容的脸本就看起来就很难接近，尤其是在车站看到白二脸颊上的淤青时，脸色冷到比在剧里还吓人。
白二笑得跟剧里那个没心没肺，看不懂脸色的男二一样，还乖乖叫了一声“姐”伸手去接她的行李。
在外面白一没说什么，一到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二就主动拿了碘伏过来：“姐，有点疼，我是不是破相了。”
“你还有几天高考？想顶着这一脸伤上考场让监考老师心疼给你走个后门？伤哪来的？”
“我的脸哪有姐的脸管用，姐你今天比平时漂亮很多，在车站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白一看出白二故意岔开话题，一句话没说把碘伏丢给他拖着行李箱回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白二下意识就跟上去敲了敲门，紧闭的唇却没有一次试图张开解释什么。
她开始单方面和他冷战，即便他做了两人份的饭也不吃，衣服也只洗自己的不管他学业繁杂，唯一的交流仅剩他拿着满是窟窿的卷子来找她。
白二只剩两个星期就要高考了。
婶婶家那个儿子也是，婶婶来过几次，总是抱怨着自家儿子眼前就有个免费的辅导老师不用，非要花钱去报什么班。
白一没说什么，只是让婶婶带走了一份自己给白二整理的笔记。
白二开始早出晚归，从前最怕热现在却整天穿着长袖长裤，找白一辅导的次数也变少了。
白一拧眉，反思自己是不是生气生得太久了，白二再怎么说也是青春期的孩子，又马上高考，心思多也正常，这个年纪和别人发生点口角也是难免的。她作为姐姐，确实不应该太和他计较。
所以学校最后放假，让学生们回家好好准备高考这天，白一去了学校。
她去得早，先拜访了曾经的班主任，如今已经退下来，在学校新开的心里咨询室养花逗鸟。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生，班主任正在开解她。
白一无意偷听，只是正好听到白二的名字，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小女生的情啊爱啊什么的，纯粹又莫名其妙，被开导几句后破涕为笑，顶着红肿的眼睛回去了。
班主任叫白一进去的时候还打趣她：“你们家白二可真是把你当年省过的心，又让我操劳回去了。”
白一不解，问了才知道白二在学校竟然是一副忧郁少年在高中的德行，得益于那张好脸，竟然还有不少女生喜欢。
不过班主任话锋一转，又严肃起来，问白一知不知道白二打架的事情。
白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等在学校外面的时候，天下起了雨。白一掏出一个无框眼镜带上，想起剧里那个自私了一辈子的女人唯一一次为了保护别人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真的很勇敢，很让人羡慕。
她走进雨幕里，再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撑伞的手还有些抖，点亮手机屏幕又按灭，紧紧盯着校门口。
白二看到白一来接自己，内心雀跃的直接小跑起来，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还有不少人偷偷拿手机偷拍，毕竟忧郁少年真的除了冷笑还会别的笑，也算是函数单词文言文里一剂有趣的调味料。
“来啦。”白一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厨房笑着小跑出去：“婶婶，进来坐。”
婶婶进屋，路过白二敞开的房门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在堂屋的板凳上坐下，把菜篮子里的茄子、豆角一股脑倒在那张陈旧的木桌上：“哎呦，我在门口种了点菜，你看，结太多了根本吃不完，你帮婶婶吃点，不然在家我都要放坏了。”
白一笑着应了，她知道婶婶的好意，从前妈妈在时也会在屋边的空地种菜，邻居间换着菜吃是常有的事。只是现在他们家没了种菜的人，只能光伸手了。
“谢谢婶婶，我在外面就想吃家里种的菜，都吃不到，外面菜可难吃了。”
“是吧，”婶婶把空菜篮子往脚边一放，挥着一个塑料原片的扇子，扯着嗓子就道：“那城里头可不比我们哦，什么都要买，你在大学里可都买着吃啊。”
“是，大学有食堂，你家二蛋也上高中了吧，还跟得上吗？”
一提到自家那个念书不成器的儿子，婶婶叹了口气：“别提了，心思都不在学习上，要不是靠你辅导着，高中都上不上。哎，跟你家二子在一个班，倒数第一。”
白一点了点头，附和道：“高中是突然会难很多，你让他有空过来，反正我要辅导白二，让他一起来学。”
婶婶一听立马亮起眼睛，拉过白一的手：“哎呦，那可麻烦你了，我早和你妈说过，还是姑娘家会学，你妈是个没福气的......”
脑袋嗡鸣一声，她再说什么，白二后面都没听清，扬着笑盯着婶婶唾沫横飞的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突然一声压低了声音的：“你怎么想的？”钻进她耳朵里，她恍然回神，看到婶婶精明的眼睛里湿润润的看着自己，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
“我说，”婶婶侧头看了一那敞开的房门，挂着早就褪色看不出图案的灰蓝的门帘，压着低低的声音，将白一拉到身边：“你现在是你们家户主，二子为了上高中上了户口吧？他可是有妈的，你妈又不在了，你这么照顾着他，他再认你，能有他妈亲吗？”
白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回应：“婶婶，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婶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啐了口唾沫在地上：“你没看出来啊，二子比你长得都像你爸，保不齐就是......这个家是你妈跟你爸挣得，他在你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到时候他妈一来，两个外人把你赶出去，没人给你撑腰的啊。”
“你是个姑娘家，要晓得早点给自己打算的。”
“婶婶是个外人哦，不该跟你讲这些的，但是婶婶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妈是个好人，你爸当初那么打她，婶婶也是骂过你爸的哦。哎！”
“婶婶没姑娘，把你当亲姑娘看才跟你说这些，我家二蛋说二子天天在学校沉着个脸都不搭理人，怎么就偏偏跟你这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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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归时，她撑着坐僵的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茄子、豆角抱进怀里，准备送去厨房，即便经过房门时看到露出来的衣角也没有半刻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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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灶台对面的老旧电冰箱里放下蔬菜，抬头是墙面大片大片深色的潮湿，干粉腻子被屋顶漏下的雨水打湿，向下流淌出一个又一个冰棱模样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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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一在家辅导了白二一个暑假的功课，他的成绩实在不怎么样，数学都很难及格，也就英语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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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一又问他喜欢哪个城市？他说喜欢白一在的城市。
白一换了问题问他喜欢什么？他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回答，他说喜欢做饭，做家务。
白一给了他一个榔头，让他去考新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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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起一点头，意料之中看到镜子里的脸有几分像那个人，眉头狠狠的拧起，反而更像，凶光毕露，于是转瞬打结的眉毛又被强硬的抚平。
他端着水杯，细心给那一丛苔藓浇了一点水，梅雨季刚过，它们又茂盛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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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宣结束那天她正好返程，带着精致妆容的脸本就看起来就很难接近，尤其是在车站看到白二脸颊上的淤青时，脸色冷到比在剧里还吓人。
白二笑得跟剧里那个没心没肺，看不懂脸色的男二一样，还乖乖叫了一声“姐”伸手去接她的行李。
在外面白一没说什么，一到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二就主动拿了碘伏过来：“姐，有点疼，我是不是破相了。”
“你还有几天高考？想顶着这一脸伤上考场让监考老师心疼给你走个后门？伤哪来的？”
“我的脸哪有姐的脸管用，姐你今天比平时漂亮很多，在车站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白一看出白二故意岔开话题，一句话没说把碘伏丢给他拖着行李箱回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白二下意识就跟上去敲了敲门，紧闭的唇却没有一次试图张开解释什么。
她开始单方面和他冷战，即便他做了两人份的饭也不吃，衣服也只洗自己的不管他学业繁杂，唯一的交流仅剩他拿着满是窟窿的卷子来找她。
白二只剩两个星期就要高考了。
婶婶家那个儿子也是，婶婶来过几次，总是抱怨着自家儿子眼前就有个免费的辅导老师不用，非要花钱去报什么班。
白一没说什么，只是让婶婶带走了一份自己给白二整理的笔记。
白二开始早出晚归，从前最怕热现在却整天穿着长袖长裤，找白一辅导的次数也变少了。
白一拧眉，反思自己是不是生气生得太久了，白二再怎么说也是青春期的孩子，又马上高考，心思多也正常，这个年纪和别人发生点口角也是难免的。她作为姐姐，确实不应该太和他计较。
所以学校最后放假，让学生们回家好好准备高考这天，白一去了学校。
她去得早，先拜访了曾经的班主任，如今已经退下来，在学校新开的心里咨询室养花逗鸟。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生，班主任正在开解她。
白一无意偷听，只是正好听到白二的名字，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小女生的情啊爱啊什么的，纯粹又莫名其妙，被开导几句后破涕为笑，顶着红肿的眼睛回去了。
班主任叫白一进去的时候还打趣她：“你们家白二可真是把你当年省过的心，又让我操劳回去了。”
白一不解，问了才知道白二在学校竟然是一副忧郁少年在高中的德行，得益于那张好脸，竟然还有不少女生喜欢。
不过班主任话锋一转，又严肃起来，问白一知不知道白二打架的事情。
白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等在学校外面的时候，天下起了雨。白一掏出一个无框眼镜带上，想起剧里那个自私了一辈子的女人唯一一次为了保护别人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真的很勇敢，很让人羡慕。
她走进雨幕里，再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撑伞的手还有些抖，点亮手机屏幕又按灭，紧紧盯着校门口。
白二看到白一来接自己，内心雀跃的直接小跑起来，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还有不少人偷偷拿手机偷拍，毕竟忧郁少年真的除了冷笑还会别的笑，也算是函数单词文言文里一剂有趣的调味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