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姨娘闻言一脸惊异:“当初不是你非嫁不可,怎么突然就不嫁了?菩萨显灵了?”

    当初封姨娘正是最最反对这场亲事之人。

    李宁氏也惊讶的问道:“阿恬怎的突然改变主意了?”

    李芷恬相继又抱了抱两位娘亲,其中曲折,她不好言明。

    随即一把抓过大氅披在身上,抬步便向屋外跑去,“我先去找阿耶!”

    封姨娘追了两步,未追上,气恨的一甩帕子,恼怒道:“也不知怎的,失心疯了一般,连外衫都不穿!”

    李宁氏却暗自思忖起来,转而道:“罢了,原本你我也不赞同这场亲事。”

    “话虽如此,她也太过任性妄为了些,五日后就纳采了,梁勋可是圣人的嫡亲侄子啊。”

    李宁氏行来,轻轻拍了拍她,“无妨,好在未正式纳征,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

    一抹深红的身影,在皑皑白雪中翩飞而过,好似那出笼的鸟儿,兀自徜徉在李府空旷的庭院之间。

    寒风如刀划过她的脸,她却似不知足一般,浑身都在感受那冷意。只有凭这入骨的冷,才能唤起自己重生而来的真实。

    待行到青竹院,她的阿耶——李启铭,正独自在暖阁中自顾自的下着棋。闻见声响,透过窗棂瞧见飞奔而来的李芷恬,原本蒙昧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晶亮。

    李芷恬也不顾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在暖阁门口两脚踢去软鞋,如乳燕投林般扑入了李启铭怀中,“阿耶!”

    李启铭笑呵呵的抚摸着她披散的长发,嘴里却轻责着:“小疯丫头,就这样跑出来见阿耶,也不怕着了凉。”

    “不怕。”李芷恬眼角泪花闪烁,头埋在他怀中,满是思慕与孺慕。

    这是她的阿耶,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她宠爱有加,凡事有求必应,并一手将她培养成才的阿耶。

    李启铭拉开她,“让我看看,我的阿恬病好是未好。”待瞧见她眼底的湿润,无奈笑道:“怎的还哭上了。”

    温热的掌心帮她擦去泪水,却好似擦不尽似的,越擦越多。

    李启铭不由得心疼:“怎的了,哭的这般厉害。”

    “阿耶……”前世,自她出嫁后,已许久未见他了,便是想在梦中会一会家人,上天也不曾令她如愿。

    她拉住李启铭略显粗粝的手掌,掌心是长久持笔与拉弓的薄茧,她将额头贴了上去,喃喃道:“阿耶,阿恬很想你。”

    李启铭心更软了,声色也低了两分:“阿耶在呢。”说罢,理了理她散开的大氅。

    纷乱的心绪,随着身边传来的热度,渐渐平复下来,她开口:“阿耶,我想退亲。”

    李启铭一愣,却是问:“阿恬想好了?”

    李芷恬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启铭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过了片刻,也不曾过问原因,只徐徐道:“阿恬,你可知,梁勋乃应王最得意的儿子,又是圣人最看重的侄子,两家议亲之事已传遍京城,你若要反悔,并非那么容易。”

    李芷恬未答,只道:“阿恬自知任性,给阿耶惹了麻烦,但这个亲,阿恬退定了!”

    李启铭将李芷恬扶正,慈祥道:“你若打定主意不嫁了,阿耶是支持你的,只是……阿耶不便出手,你可明白?”

    “阿恬明白。”

    李启铭已官至尚书左仆射,他若亲自退亲,便是打了圣人的脸面。

    “另外……”李启铭补充道:“你与梁勋结亲,乃本朝起第一例五姓望族之女嫁给嫡系皇族的先例,李氏在朝堂的子弟众多,便只是一个议亲的风声,应王在朝堂之中就已如鱼得水,尝尽了甜头。他……怕是舍不下这份联姻的。”

    李芷恬沉默下来。

    由于五姓之望权势煊赫,比肩皇权,一直遭圣人忌惮。圣人对于世家门阀,一面制衡,又一面依附,五姓子嗣的嫁娶,圣人虽从不予以干涉,但是心里都是记了名的。

    而应王……更是圣人的嫡亲弟弟,身份很不一般。

    所以,退亲的关键,不在阿耶,不在圣人,而在于应王。

    屋内半月香清幽的气息,拂过她鼻尖,将她神智拉了回来,“阿耶,我愿试试,阿耶可信阿恬?”

    李启铭哈哈一笑,“信,我的阿恬有几分本事,阿耶怎会不知?”李启铭抬手倒了杯热茶,递与她:“阿恬尽管去做,若是失败了,有你阿耶和阿兄们撑着。”

    方才干涸的泪意,不觉又涌上了眼眶。

    这就是她的家人,无条件的纵容她,包庇她,即便犯了错,罚过骂过后,又继续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如何舍得下他们。

    “阿耶放心,阿恬会将事情做的漂亮些,不会让人诟病是咱们李府出尔反尔之过。”她一口饮进杯中茶水,豪迈的如同许下誓言那般决绝。

    李启铭见状,笑骂她:“你也不怕烫坏了嗓子。”

    话已至此,李启铭轻拍她道:“回你院子收拾收拾,莫着了凉。晚间和阿耶一起,陪你阿娘和姨娘一起吃飨食。”

    退亲的事,总得跟二人通个气。

    李芷恬这才发觉自己这不脩边幅的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裹紧大氅,与李启铭道了别,赶紧跑回了珠玉院。

    珠玉院门口,一个二八年华的侍女,正手捧着厚衣衫,对着院外不住张望。

    李芷恬远远瞧见她,眼眶又酸了起来。

    她今日流的泪水未免太多了些。

    那侍女一见她,忙急急跑了过来,脸上是浓重的担忧与嗔怪:“小娘子真是的,怎能就这样跑出门去,叫奴婢好生担心。”

    李芷恬靠在她肩上:“清荷……”

    清荷是她的贴身婢女,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斐然。

    前世,应王妃趁机换掉了她身边所有从李府带来的下人,独独只留了清荷与她。二人呆在那寂寥凄清的院落,生死相伴。

    在她好不容易出门上香之际,那应王妃知清荷对她很是重要,硬生生将她扣在了府中,作为人质以防她趁机逃跑。

    谁知她自己却死在了山下。

    也不知她逝去之后,清荷是否能因此解脱……

    清荷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心,责怪道:“小娘子手都冷了,快些回屋去。”

    李芷恬只是笑。真好,她在意的人如今都安好。

    一进屋,清荷便着急忙慌的给她张罗起来,又是给她添衣裳,又是给她备暖茶,李芷恬想唤她歇一歇,却受了她一个白眼,“若不是奴婢当初给小娘子看药去了,怎能容小娘子这样仪容不整的跑出门去。”

    李芷恬心虚笑笑,只得任由着她继续忙活。

    稍许,眼前突然放上一个匣子,是皇室偏爱的金银匣,上头勾着缠花嫩柳,栩栩如生。便听清荷道:“梁公子听闻小娘子摔伤了,送小娘子一匣子东珠赏玩,还送了许多珍贵的药材。”

    脸上原本荡漾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静静看着那匣子,整个人岿然不动,似身上的所有鲜活气息,须臾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与梁勋,伉俪情深,相濡以沫的日子也不过半年。半年之后,她就被圈进了后院,再不复相见。

    脑子里,只有最后见梁勋时,他痛苦不堪的神色,以及那一句:“阿恬……若是当初我未曾招惹你,该有多好……”

    她那时不懂,一个昨日还与她言笑晏晏的人,怎的突然就变了模样。

    时过境迁,再提起他,她原以为会对他恨之入骨,如今……

    她半分情绪也无,只淡淡道:“收着吧,总之都要退回去的。”

    清荷讶然:“小娘子?小娘子不是满心欢喜,要……”

    “莫要提他了,我不喜欢。”李芷恬打断她。

    清荷纳罕,本以为她看到梁勋的礼物会心生欢喜,才特地拿出来捧给她,谁知……

    她只得讪讪将那匣子又收了起来,回想着她见到匣子的神色,又将那匣子藏得深了些。

    小娘子怕是不愿意看见它的。

    李芷恬瞧了眼天色,距离飨食还有些时间,便对清荷道:“你将外院的李非唤进来,我有事吩咐他。”

    清荷闻言,于是略略收拾了一番,领命出门。

    ……

    李非是李府大管家的长子,大管家乃李氏家仆,跟随阿耶多年,做事谨慎,很得阿耶信任。李非将来要承袭大管家的衣钵。

    李芷恬用他,最合适不过。

    眼前之人二十多岁,长相周正,一身衣裳穿的如他长相般周正,进门便恭敬行礼:“请小娘子安,小娘子有何吩咐。”

    李芷恬问:“现下府中,有谁与外头的闲帮关系不错?”

    闲帮乃京城中一些走街串巷的闲散人,平日以帮人处理一些杂事为生,只要许以金钱,任何杂事都肯做。

    且闲帮还有自己的规矩:认钱,嘴严,守信。

    李非思索了一番,答道:“回小娘子话,内院灶上王婆子的儿子,是个聪明伶俐的,日常帮着王婆子采买,在城中游走多年,认识一些三教九流,与市井商贩和几个闲帮关系不错。”

    “叫什么?”

    “他名为周牛,大家都喊他牛娃子。”

    李芷恬直截了当:“有件要事,最好转几道关系,将李府绕开,他办不办得了?”

    李非一听,便知其意,思虑一番,道:“能。他与那几个闲帮是老相识,那几人混迹市井多年,有些能耐,托那几个闲帮再走几道,应该没有问题。”

    “那几人是否可靠?”

    李非:“小人之前找过他们,事情办得还算不错。”

    李芷恬点了点头,遣开旁人,屋内只留下清荷和李非。

    李芷恬向李非招了招手:“你近前说话。”

    李非前行两步,依旧保持了一定距离。

    李芷恬凑近,低声道:“你吩咐周牛……”

    待她吩咐完毕,李非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不确定道:“小娘子这……这可使得?”

    李芷恬嫣然一笑:“使得,怎会使不得?你照着吩咐办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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