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非走后,李芷恬问身侧清荷:“陆姨娘最近如何?”

    “陆姨娘?”清荷未曾想李芷恬会问起她。李府众人关系和睦,唯独封姨娘与陆姨娘不太对付。

    陆姨娘是李府李老夫人的远亲,当年李老夫人凭一己之私,将她硬塞给阿耶为妾。

    听闻陆姨娘刚入府时,也是招摇过一段时日。

    李芷恬的生母封姨娘虽说性子不够温柔贤淑,有些独特,但是与府中众人关系融洽,哪怕是最难伺候的李老夫人,也只嫌她容色过艳,有些恃宠而骄。

    可唯独与陆姨娘关系不睦。

    本有李老夫人撑腰,照理陆姨娘也不至于被同是妾室的封姨娘压得出不了头。可自打封姨娘进府,仅是秀才之女的封姨娘,凡是涉及到陆姨娘,封姨娘都不假辞色,连面子上的和谐都懒得维护。

    清荷不知李芷恬为何问起陆姨娘,她们甚少与芝兰院打交道,于是捡知晓的答:“前两日听闻,她芝兰院的桂花树给大雪压塌了,请示主母给她重新移栽一棵。主母应下了,旁的就没有了。”

    李芷恬又问:“那柯儿呢?”

    李致柯是陆姨娘的儿子,算下来今年应该五岁了。

    “五少爷如今被拘在前院,日日在族学念书,逢四日回一趟陆姨娘院子。”

    “上一次他回后院是什么时候?”

    清荷想了想:“奴婢昨日上午在内院中见过五少爷,”

    李芷恬算了算日子,吩咐道:“你让蓝采出府采买一些书籍,一本我将书名写给你,再买几本游记。买来后去前院交到柯儿手上,说是姐姐要订亲了,心情好,送他点小礼物。”

    想了想,又道:“再从我库房里找些小玩意,送给附府中的哥哥嫂嫂们。”总不能厚此薄彼,不然打眼了些。

    李芷恬将书名写给她,清荷看了眼,疑惑道:“不过一本市井传奇小说,此书可是有什么说法?”

    李芷恬笑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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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采当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

    东朝对于女儿家不兴禁止抛头露面那一套,走礼当日也需去前院观礼。

    李芷恬早早起身,因是重要日子,清荷等一帮侍女围着她,将她好一番梳妆打扮。清荷有一双巧手,时下流行的妆容发式信手拈来,待最后点上朱唇,只觉眼前人眉目如画,形貌昳丽,再配上嫣红的裙衫。

    好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李芷恬看向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眉眼间早不见曾经的轻愁,眉梢一挑,正是京城淑女们避之不及的小霸王李氏独女。

    此时主母院中的小丫鬟红苕在外禀报,道应王府的人马已经出府,李芷恬看了角落的蓝采一眼,蓝采会意,向前院跑去。

    过了三刻,只听蓝采风风火火跑了回来,微喘着气,道:“前院传来消息,说应王府一行人行到福兴坊,落霞楼内看热闹的人为争位子,起了冲突,闹着闹着那群人打了出来,不小心撞乱了应王府的队伍,撞落了几台纳采的礼箱。”

    李芷恬眉眼不抬,只问:“周牛有来消息吗?”

    蓝采愉悦一笑,答:“周牛后脚赶来,只说‘小娘子放心’。”

    李芷恬这才放下手中书卷,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清荷:“跟阿娘说,李府纳采,府门皆开,撒铜钱与饴糖,与众人同喜,将声势做大些。”

    待行到正院门外,李芷恬停了下来,等了近一刻钟,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庶弟李致柯。因是刚刚下学,他一边小跑一边整理衣衫,身后跟着他的小厮,正提着他的书箱勉力追赶着。

    李致柯年岁小,还有些婴儿肥,身后的小厮与他同岁,两人穿得厚实,远远瞧着,像两个食铁兽。

    瞧见正院门外的李芷恬,他停下脚步,扬起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阿姐日安,恭喜阿姐。”

    封姨娘虽与陆姨娘不睦,但是家中几个子嗣关系不错。

    陆姨娘许是急功近利,对李致柯要求极为严格,特别是在他习文治学上,凡是与功课无关的事务,皆不准触碰。

    便是在这严防死守下,李致柯反而愈发羡慕李芷恬,他们相见不多,但是每次他都极为敬重和讨好这个姐姐。在他幼时,李芷恬常偷偷带着他在府中玩耍。

    李芷恬关心道:“今日是跟夫子请假了吗?”

    李致柯乖巧应是,两手在袖中搓了搓,凑近两步,小声道:“阿姐送来的书柯儿看了,很是喜欢,只是……那个雁大侠,到底有没有复仇成功啊?”

    当日派清荷特地采买的,便是一本叫《射雁奇侠传》的传奇小说,李芷恬只送了上本。她知道李致柯一定会在众书中独挑这一本,便回:“过两日再送你下部,一次送太多,你姨娘会发现的。”

    李致柯双眼一亮,连连点头。

    “走吧,阿耶他们在厅内等着呢。”说罢领着李致柯进入正厅。

    李府的主人们皆依序坐在厅内,主位坐着李老夫人,已是知命之年,两鬓斑白,双目细长,似睁非睁。

    李老夫人为阿耶继母,膝下无子,原为河东陆氏长女,嫁入李府为续弦没多久,家族突逢变故已然败落。

    她身着华冠丽服,最喜金银,满头金钗将屋内都照亮了几分,却更显她印堂暗沉。

    右侧是阿耶,今日身着襕袍,腰配玉带,神色略显庄重。

    右下坐着主母李宁氏,李宁氏正襟危坐,神色淡淡的,身后站着府里的三个姨娘。

    李芷恬长兄在咸阳任职,长嫂也随去赴任,四兄嫂在河西李氏主家凉州府,除开李致柯,如今家里还剩下二兄嫂和三兄嫂。

    二哥李致彦在礼部领了个闲职,他长得不似阿耶,更像主母,脸形圆润,面相讨喜,身边坐的是二嫂嫂何氏。何氏乃书香门第望族之后,她斜靠在圈椅中,楚楚动人,眉间常年拢着轻愁。

    三哥李致睿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喝着茶,看见李芷恬来了,点头朝她笑了笑,眉眼生辉。旁边三哥媳妇卢氏更为大胆些,李芷恬一进来,她便站起身,拉着她好一番打量,颇为满意:“阿恬这般打扮真好看。”

    李老夫人假意咳嗽了一声,看了卢氏一眼。卢氏是个没眼色的,头也不回继续道:“你送我的马鞭很是喜欢,我差人去揽绣阁专门定了套胡服配它,改日咱们外出纵马游春,穿给你看。”

    说着,又道:“对了,上次你说要借我的曲谱,可是忘了?我可等了一个多月了。”

    卢氏嘴一张,便停不下来,三哥怕她收不住,提醒道:“应王府的人快到了。”

    卢氏这才惊觉自己老毛病犯了,遂住了口讪讪坐了回去。

    待李芷恬与众人见完礼,李老夫人清了清喉咙,扯着她嘶哑的嗓音,拿起老夫人的架子规训道:“今日应王府上门纳采,你收敛点日常的作派,学学你阿娘,有点贵女的姿态,切记别让应王府的人看了笑话。”

    被提到的李宁氏只低头饮茶,不做反应。李芷恬敷衍的点了点头,李老夫人见她今日颇显乖顺,扬了分声调,继续道:“马上要嫁入应王府了,断不能如往日那般放纵,纳采后给你找个教养嬷嬷补一补规矩,至少咱们送出去的,是一个合格的王府三少夫人。”

    在李老夫人眼中,李芷恬如何也算不得一个像样的世家女,娇纵任性,四处闯祸,平日里仗着府里人的袒护,对于她的管教视若无睹。眼瞅着马上要嫁入王府了,便想借机敲打。

    李芷恬如今最听不得的,便是“王府三少夫人”这六个字。只见她行了个极为标准的礼,缓声道:“孙女谨记,嫁入王府后,定如祖母这般,德高望重,执掌中馈,延绵香火。”

    三嫂卢氏闻言一口茶呛住,猛然咳嗽起来。身旁三哥转头给她顺气,顺势遮挡住李老夫人愤怒的视线。余下众人皆沉默以对,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李启铭只得咳嗽一声,提醒她言语不要太过,但咳声气息稍显不足。

    李芷恬这几个词,可谓是句句戳中李老夫人的痛处。

    当年她嫁入李府不到一年,李启铭便成婚,中馈直接交予到李宁氏手中。曾祖父那会年事已高,心无余力,未能给她留下一个亲生骨血。至于“德高望重”,如今府中众人只是表面上敬着她,几个孙子不说,下面的儿媳孙媳们各个家世显赫,难以服她管束。

    平日里出于孝道敬着她,都是面子上的,真论起来,她只是个徒有虚名的李府老太太。

    “你!”李老夫人火冒三丈。

    李芷恬紧接着道:“至于教养嬷嬷,府里李嬷嬷张嬷嬷都是先皇宫里出来的,何必舍近求远。待订亲后,孙女定跟她们好好学学规矩。”

    李嬷嬷是李宁氏放在封姨娘身边的嬷嬷,张嬷嬷是李芷恬的老嬷嬷,已经出府荣养。

    她们若是能教好了她,岂会让她在众人面前下她脸子?!

    李老夫人猛一拍桌子:“放肆!长辈说话还这般顶嘴,谁教你的规矩!”

    此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应王府的人快到了,若他们见到大喜的日子,长辈还在敲打晚辈,才真的丢脸。”

    顿时,厅堂寂静。

    方才开口的二嫂何氏有几分不耐,声音悦耳,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祖母与其在这耀武扬威的,还不如赏她几件衣裳首饰,她定高高兴兴的听之任之。”

    这是讽她大喜之日,作为长辈没有拿点像样的礼物祝福晚辈。

    李府未苛待过这名老夫人,只因李老夫人家族败落,对手头银钱看的极紧,有点钱都恨不得戴在头上穿在身上,平日送出去的礼物,作为大族出身的晚辈们,着实不太能入眼。因此她便很少给晚辈赠礼。

    何氏说罢也不理李老夫人铁青的脸色,起身对众人道:“儿媳先去正门了,快些迎完礼,快些回去读诗文。”

    她的二嫂嫂,酷爱诗词歌赋,整日伤春悲秋,沉迷的有些疯魔,除了二哥,府里人皆有些怵她。

    二嫂何氏虽长相柔美,多愁善感,一副娇弱美人的样貌,可浑身都是“武器”。眼里携着针,嘴里藏着刀,往往伤人于无形。

    府里人最怕她两样,一是落泪,二是说话。只要二嫂嫂一哭,念上几句诗,所有的道理便偏向了她。若是开口说话,更是刻薄的让人无言以对。

    可李芷恬喜欢她,因为她的二嫂嫂,从来不无的放矢。

    李启铭也借机起身:“时辰差不多了,去正门吧。”

    李老夫人摸着胸口喘了两口闷气,心里腹诽不止,身侧侍女搀扶了她一把,才起身跟着众人行去。

    现下李府门口热闹非凡,送礼队伍虽在落霞楼前耽搁了一阵,紧赶慢赶,到达李府时只晚了半刻。

    纳采的礼箱整整齐齐摆在李府门前,一对活雁安放在礼盘上,据说是梁勋亲手所猎。周遭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一派热火朝天。

    待到了正门,李芷恬略一抬眼,一眼瞧见人群中立着一名年轻男子,身着紫棠色澜衫,气宇轩昂,面如冠玉,一双眼似纳隽永山川,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灼灼日下,遗世独立。

    无论走到哪里,他总能让人一眼注意到他。

    此刻,他目光一瞬间捕捉到李芷恬,微微一笑,仿若清风拂过。

    这是她前世的夫君,应王幼子——梁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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