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赶回莲台寺时,那三人已渐渐转醒。令言担心露出破绽,只得装作寺中法事刚刚结束的模样。

    “醒了?正好,我无事了,这就回府吧。”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俱是迷茫——怎会无缘无故睡着了?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三人齐齐干呕起来。

    绿筝见状,忙从食盒中取出三碗温热的药汤。

    “那果酒虽香甜,后劲却大。张叔,大虎哥,小虎哥,快喝了这醒酒汤。”

    三人连连称谢,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可好些了?没想到几杯果酒,就叫你们醉成这样。”令言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三人心中俱是一紧。无论是否醉酒误事,让主子看见自己当值酣睡,若传回府中定要受责罚。此刻唯有互相遮掩。

    张叔领着二人扑通跪下,额头抵地,“三娘子恕罪,小的们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

    令言莞尔,“这是做什么?我何时说要罚你们了?不过小事一桩,我自不会计较。只是往后当值,可要警醒些。”

    这番话说得宽厚,三人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回程马车上,见令言神色郁郁,绿筝压低声音问道:“娘子可是遇到难处了?事情不顺吗?”

    令言轻轻摇头,“恰恰相反。太过顺利了,反倒让我心生愧疚。”

    七公主的纯善远超她的预料,自己这般欺瞒利用……

    她猛地摇头,似要将这些软弱念头尽数甩开。自身尚且难保,何来余力怜悯他人?

    “未必能成事,还需另做打算。”令言眸光渐冷。即便七公主有心相助,天子又岂会过问臣子家事?

    她暗自掐算:五日为期。

    若五日后音讯全无,或是公主力有不逮,便只能让那褚宅丑事“名动京城”了。

    毕竟她那位二叔,最是爱惜羽毛。

    回宫后,柔嘉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苦思良策。

    母妃素来谨小慎微,又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断然不会插手。父皇龙体欠安,若无军国大事更不敢轻易惊扰。思来想去,唯有去东宫求见太子兄长。

    东宫徽音殿内,太子李元翊正与太子妃闲话家常。殿中还立着两人:一身禁军戎装的谢烑,以及御前近侍德裕公公。今日蒙圣恩特许,谢烑得以入宫探望身为太子妃的胞姐谢攸宁。

    柔嘉踏入殿中,见此情形顿时踌躇。德裕公公在此,许多话便不好直言了。

    “柔嘉给皇兄、皇嫂请安。”她盈盈下拜,裙裾如莲瓣轻绽。

    李元翊含笑抬手,“小七难得来东宫,可是有事?”侍从连忙搬来绣墩。

    柔嘉落座后垂首不语,眼波在谢烑与德裕之间游移。谢攸宁会意,温言道:“公主但说无妨,三郎是我亲弟。若觉不便,我让他先退下便是。”

    “不必劳烦皇嫂。”柔嘉急急摆手,“只是……皇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元翊与妻子交换个眼神,领着柔嘉转入内室。

    “荒唐!”听完柔嘉的请求,李元翊拍案而起,“皇室岂能插手臣子家事?此事若开先例,朝堂必生动荡!”

    柔嘉被他厉色所慑,纤指攥紧了衣袖,“竟……竟这般严重么?”她原以为不过是让兄长派人出面震慑褚家,未料牵扯如此之深。

    “褚侍郎乃尚书左丞罗公爱婿。若因一个女子与褚家交恶,伤的是罗氏颜面。届时满朝文武寒心,祸乱将起。”李元翊沉声道,忽而警觉,“那褚氏女如何找上你的?”

    “我们是在慈幼院偶遇的。”柔嘉声音渐低,“她实在可怜……”

    “小七,人心叵测,莫要被表象所惑。”李元翊语气转缓,“此事就此作罢。”

    柔嘉忽然抬眸,轻声询问:“那……选她做我伴读可好?”

    “你!”李元翊剑眉紧蹙,“此女心术不正,怎配伴读?”

    殿内一时寂静。柔嘉轻抚案上鎏金香炉,忽然开口道:“皇兄,柔嘉这一生,从未求过什么。”她声音轻柔却坚定,“父皇指婚,母妃训诫,我都顺从。唯有在慈幼院那些日子……才觉得是活着。”

    她仰起脸,眼中水光潋滟,“我既已许诺,身为大齐公主,断无食言之理。皇兄,就当赏我个恩典,可好?”

    李元翊心头一震。素来温顺的幼妹竟说出这般话来,本该斥责,可对上那双含泪的眸子,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若她行差踏错,孤绝不轻饶。到那时,你求情也无用。”

    “谢皇兄!”柔嘉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珠。

    待柔嘉离去,李元翊立即携太子妃转入内室。他实在不放心让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接近幼妹,遂嘱咐谢攸宁传话谢烑,命他详查这位褚娘子底细。

    暮色渐沉时,李元翊返回丽正殿处理政务。谢攸宁特意命人煮了新贡的顾渚紫笋,留谢烑多坐了片刻。

    姐弟二人闲话家常,说起母亲的风湿旧疾,又谈及幼妹的婚事。两盏茶的光景,谢烑便起身告退。

    “季明,东宫新来的刘御厨手艺极好。”谢攸宁示意侍女捧上一个青缎包裹,“这马蹄酥是他拿手的点心,你带回去尝尝。”

    她指尖微颤,将油纸包郑重递到弟弟手中。这看似寻常的点心馈赠,实则是东宫传递密信的惯常手段。谢攸宁每次都要反复确认,油纸要包三层,最里层要用特制的桑皮纸。

    谢烑会意,接过时轻轻按了按姐姐的指尖,“阿姊不必相送,我自行出宫便是。”

    望着弟弟挺拔的背影渐渐融入宫墙的阴影中,谢攸宁攥紧了袖中的帕子。身为太子妃,她必须谨守本分,顺从夫君。可作为谢家长女,她又怎能不忧心?

    自从太子开始暗中重用谢烑,她每夜都会惊醒。陛下虽特许谢烑入宫探亲,可每次都有宦者随行监视。若有人察觉他们姐弟传递消息,不仅会连累太子,更会为谢家招来灭门之祸。

    廊下的宫灯被夜风吹得摇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章节目录

流年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玳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玳瑜并收藏流年烬最新章节